这少女是被憋死的。
却是属于中毒。
李奎就不明白了,中毒就是中毒,憋死就是憋死,怎么又确定是憋死,又属于是中毒呢?
赶来担任仵作工作的谢明望解释:“每一种毒素的作用都是不一样的,人体脏器八十余,不是所有的器官损伤都会致命——就好比宫廷中的内官,那活儿也算是一种器官,没了就没了,有的猫啊狗啊猪啊牛的,去了那劳什子还能活的更久......而这个少女中的毒,作用的是肺部。李大侠即便不是医者,想必也知道肺部是管什么用的吧?”
李奎当然知道。基本人都知道。
肺部管呼吸。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咳嗽不止,会被人说一句“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而那些得了痨病的,也被叫做戳了肺管子,或者肺痨。肺痨肺痨,就是肺部有了重症。
谢明望看他明白几分,也就直白多了:“死者中毒在肺部,且还是慢性毒,所以她一开始中毒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就身边的人都会觉得好想是误判,可是唯有医者才知道,这毒多么凶险。”
李奎道:“如何凶险?”
谢明望回答:“无药可救的凶险。”
李奎:“......”
谢明望说:“这种毒素取自于越州,越州地处偏南,多是深山茂林,其中有一种红杉树,每隔十年就结一种鲜红的果子,大小如红豆,但是这东西虽然香气浓郁,却有剧毒,那山中只有一种红雀敢将其视为食物,而那红杉也把这种红雀当做是传播的工具相辅相成,越州的人都知道那东西有毒,但是因为其本身又有一种浓郁的香味,就把那些红杉果实收集起来,再把本地的一些丝绸埋进去,到次年再取出,令那绸缎染上香味再售卖......由此谋生。”
李奎听着,觉得这过程并没有什么不对,他问:“香味杀人吗?”
谢明望说:“并不,因为那红豆的香气特别的浓郁,一看就知道是有毒的红豆。”
李奎迷惑了:“既然一看就知道是有毒的红豆,怎么又能做成毒药呢?”
谢明望说:“自然虽然有很多天生的毒药,但是也有很多是需要中和的东西,就比如这红豆,这红豆虽然是剧毒,但是它的毒性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防止别的动物吃它,而动物最怕什么?最怕的其实就是痢疾。所以这算是一种不体面的毒药。那红雀不知道什么缘故,反正照吃不误。但是如果人要用,想着这红豆生的美,气味还浓郁,那么必然要做成凶残又雅致一些的毒药才好。”
李奎十分无语,说:“这是什么见了鬼的兴趣爱好?”
谢明望没理他,自顾自说:“南越州的红豆,北戈壁的无花草......看似毫无关联,可是谁能知道,它们其实相生相克又天生一对呢?在清晨,摘下还未来得及见到天日的无花草,烧成灰,在用草木灰泡的泉水浸煮那南越的红豆,最后晒干,不光是那红豆的香味会散尽,连那会让动物吃了的痢疾的病症都没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那东西成了在人手上的一种致人死命无药可救的毒药。”
李奎吃惊:“怎么说?”
谢明望说:“没了香味的红豆,和普通的红豆差别在哪里?放一颗在红豆粥里,随便盖个粥棚施粥一番,就可以毒死半城的人,而且这毒是慢性毒,起初毫无征兆,之后才会逐渐觉得说话走路都费劲,开始喘不上气,到了最后几天,人就会感觉到呼吸困难,到最后,肺部完全被毒害到丧失作用,人的肺部无用之后,人就再也没办法呼吸,最后活活憋死。”
李奎吓一跳,心想难道这不是十分可怕的事情吗?如此轻而易举的下毒,会不会有人就存了这种报复世间的心里去投毒呢?
谢明望没看李奎,不过也能猜到李奎当下能够有的几种想法。
谢明望说:“不过放心,这种东西十分的难弄到,而且制作过程并不想我说的那么容易,中间还有一些步骤被我省略了——作为医者,不可以随意泄露制毒的处方。.......而且不管是南越州还是北戈壁,都不是一般人敢去的地方。这一颗红豆价值连城,有这个功夫,都可以搞到撑死人分量的砒霜了。”
李奎刚刚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就发现了其中的关键:“你说的是......这东西不是常人能够得到的?”
谢明望眼中露出一丝的欣慰,仿佛在说“我提点了那么久终于开窍了可愁死我了”......
他继续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李奎,巴望着他继续说点什么惊世骇俗的出来。
李奎并没有能够理解谢明望的这种期盼,反而瞪着谢明望,见他不动,露出诧异的眼神来,说:“怎么回事?你的仵作活计整完了?”
谢明望:“.......”
他无语半晌,最后说一句:“真是扶不上墙啊.......”
李奎:“啥?”
谢明望刚要说话,却看到了旁边过来的一脸平静却不一定真的平静的赵南星。
顺着赵南星的目光看去,发现来的人还不少,络央蹲在那尸体旁边,她手上拿着艾草熏过的帕子,此刻正在下意识的擦拭手指。看来已经掀开过盖尸布看过了。
络央抬头和赵南星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明望没露过络央十分微小的一个点头的动作。
谢明望心中一动,心想不会那么巧?
“你们认得这个死者?”
这一句话反而让络央和赵南星奇怪了,赵南星说话道:“难道师叔你不觉得她眼熟?”
谢明望本着一种“我应该觉得她眼熟吗”的前提,再次掀开了盖尸布。死者是个年纪约莫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女孩子,脸颊鼓鼓,穿着一件青色的衫子一双同色的绣花鞋,衣服大约是因为被水流裹挟的缘故,被冲的松散开来不少,可是以便如此,也能看出来那是一声普通姑娘家的打扮。要么是个小家碧玉待字闺中的女儿,要么就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婢女这一类。
谢明望又摸索了一下死者的手,手是僵硬的,因为血液停止流动的缘故,摸起来自然不会有活人该有的柔软和温暖,但是谢明望依然摸到了手中的薄茧,她的指甲平滑而短,这不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的手。
她的身份应该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过得日子并不算是苦,至少吃得饱穿得暖,还有花戴,她耳坠上还有一对成色很不错的耳环表明了她应该有了心上人的事情。
可是......他应该去哪里去认识怎样的姑娘呢?
谢明望有了片刻的困惑。
他抬头望着赵南星,说:“我有些糊涂,你既然明白,何不给我一个明示?”
于是赵南星给他明示:“她叫小柿子,是荒宅里的一个少女,冒霜夫人庇护下的一个姑娘,只不过她在冒霜夫人中毒之后就被掳走了。掳走她的人,应该是和小铃铛有关。”
小铃铛......
对于小铃铛,谢明望有印象。冒霜夫人中毒就是小铃铛所为,她有了在外的一个情郎,年轻的少女,情窦初开,又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里,骨子里最是叛逆,她不懂得她们的危险,也不明白冒霜夫人至死都想要回去南山岭的执念,她只觉得不管是那处荒宅还是冒霜夫人的庇护,于她来说都如同牢笼一般,她把冒霜夫人当做了宛如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一心想要打碎那个王母的金簪,再那道银河出现之前就和心中的情郎远走高飞。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个怂恿她的情郎不知所踪,庇护她的冒霜夫人拔毒成功之后沦为兽性最后死亡。现在,小铃铛被人间界的弟子管控,明面上自由,却永远不会自由。她的姐妹受她所累,失踪多日之后,尸体被发现于城外的泥土之下。
络央看了看小柿子的情况,说:“甚至有可能,小柿子是在她失踪当日就死了。”
李奎道:“可是她中的毒不是慢性的吗?”
赵南星说:“就是因为是慢性,而且这种毒中毒初期完全看不出来异常,自己也觉察不出来,所以什么时候下毒实在是没法推测,加上尸体在土中掩埋,隔绝了空气,尸体的腐烂程度也会比平时要大大缩短.......这是个高手。”
谢明望忙道:“下毒的高手?”
赵南星似乎白了他一眼:“杀人的高手。”
谢明望十分不满,带着点悻悻的惆怅,不肯再开口。反而是李奎有了疑问:“杀人的高手和下毒的高手,有什么本质区别?”
赵南星站起身,也在用那条艾草熏蒸的手帕擦手,一边擦手一边道:“这区别大了——下毒的事情,可以奉命行事,可是杀人......不管是自己亲力亲为还是假手他人,那么这个人,心中是有了杀意的。——这就好比我要杀你,和别人命令我杀你,不一样。”
李奎说:“这我懂,一个是主犯,一个是从犯。”
赵南星点头:“主犯和从犯大概都有实施行凶杀人的行为,但是一个是心中有恶,一个是服从行事......当然,这不一定。具体如何判定要看具体的事情。”
赵南星看了一眼谢明望,很快就转移了视线,说道:“不过,若是真的是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组织,其实也是罪大恶极的........”
“不一样!”赵南星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明望突兀的打断,谢明望咬牙切齿道,“那不一样,那只能算是见钱眼开,被世人骂一句畜生和黑心。但是我了解的不是这样,说是畜生,也太小看对手了。”
一句话听得李奎莫名其妙。
用疑问的眼神去看向赵南星,发现赵南星根本没打算理会谢明望,转过了身。
还有更多的东西要考虑,那谢明望的情绪,本就是可以稍后再稍后的事情,于是他就把这事情往后推了。
赵南星总是这样。
而被他自己排在最后一个的,永远都是自己的事情。
他不着急,别人再着急也没用。
因为他眼前永远都有必须立刻着急的事情。你在那种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紧急事态之前,去催他考虑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简直就是乱弹琴。
李奎从小音律不全,对他弹琴还不如对一头牛。偏偏赵南星一手古琴出神入化。实在是可惜可惜。李奎当年不止一次想着,将来赵南星搞不好会以琴会友,来个一见钟情也说不定。
所以,若是天意安排的晚一些,他急着也没用,更快,宋城的内官都不着急......
李奎抛开旧事,走到了赵南星身边,他此刻正俯视着面前灿烂黄金。
赵南星感觉到了李奎的到来,没转身,直接问道:“约你估计,这批黄金大概多少?”
李奎摇头:“我还真的估计不来......这黄金草,生的......不说有点格外活泼把,它的根茎很短,比寻常的黄金草要短,为什么呢?因为此地矿脉充足,这草不需要努力延伸自己的根茎到更深处。”
说来他也奇怪:“可是若是这样一来,青果城有矿脉,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朝廷的寻金队发现呢?”
历朝历代都有寻金队,一般都有军营中选拔一些人,跟着进驻到各个深山中为朝廷寻找矿脉,那些队伍神秘又庞大,几乎遍布五湖四海。青果城虽然算不上什么老城,可是百年前有过群山覆平的事情,必然引起过重视,可是不管是当年的县志还是如今朝廷的寻金队,都没用把青果城划归为探山。
赵南星平静道:“寻金队划归一块地方的时候,一般是要有一些依据的,若是青果城百年前陷山,那么当年寻金队应该已经找过了,肯定是无果的。一般无果的地方,会按照惯例,五十年或者六十年一探,继续无果,再探的时间就会拉长。其实就是例行公事罢了。其实一般探过之后无果的,基本就不会再探了,再来也是走个过场。”
这也说得过去,毕竟谁家的黄金五十年就能生出来啊......
百年前青果城就已经被探过,五十年前,青果城被复探,两次无果,一而再之后,基本就不会有第三次了。那么青果城就成了不探地。
真是个安全的藏金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