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展颜还是想要努力一把,他说:“可是它又不是狗......怎么就一定要求它忠心呢。即便是狗吧,那也得是家养的或者是报了救命之恩的才能往忠字上靠......它只是个草啊。”
人人都会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背后的意思不就是草木无情么。
它既然无情,那么即便是生出来心肝,那也不会有全然而十分的热情。石头都暖不热,何况是草木呢。
可是谢明望既然那么说了,那就表示这个的结论有可能是谢明望和赵南星一起得出来的结论。也可以等同于,是赵南星得出来的结论。君侯赵南星下的决定,他一个雁展颜怎么可能会干预地了呢?
即便他顶这个小君侯的称号,可是一字之差,可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啊。
云深看到雁展颜肉眼可见的沮丧,知道这是他一贯心软的毛病又犯了。云深不知道这一次他的心软会到什么程度,是在鱼生之上呢?还是不如一盘鱼生。
但是不管如何,雁展颜的沮丧都和低落都是真的。
云深想了想安慰他:“你现在看它很可爱,因为你觉得它是个植物,藤蔓嘛,小小的绿油油的,怪可爱的。可是你是没瞧见,它又多麻烦和不可控。我听亭云说的,昨天晚上,这个藤蔓,差一点点就把谢师叔给吃掉了。”
果然,雁展颜一听,当时就有点震惊到了,他的关注点一点也没跑偏:“什么什么?吃掉?吃人?”
云深说:“是啊,亭云说的,是吧?”
眼看着云深在成功的把注意力转移到谢明望身上的时候又成功的把锅丢给了自己,亭云也只好硬着头皮从“亭云说”变成亭云说。
亭云果然说:“回禀小君侯,确实是这样的。我昨日巡逻驿馆,便眼见到谢医师的屋子有异常,怕谢医师有什么三长两短,便闻声而去,见到了那一幕。”
简单来说,就是那谢明望的房子相当于被藤蔓白天“盘”的苹果。
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亭云差点以为谢明望被吞吃了,若非谢明望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淡定非常,亭云都要使出火云掌了。
亭云说:“谢医师,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并且那情况第二日黎明便消失无踪,可见谢医师胸有成竹。”
云深也说:“幸亏你没使出火云掌。”
云深见识过一次亭云的火云掌。因为和自己的名字有冲,亭云原本为难到彻夜难眠是否要更改这章法的名字,可是这章法流传将近百年,一直都是叫的这个名字,要改也应该是年岁不过十几岁的云深改,可是那可是云深,安城公主的唯一独子,小安林王。谁敢让他改名字?
最后是小安林王十分的宽宏大量,说火云掌就火云掌吧。也没什么。反正这章法冲击力惊人,杀伤力也太绝,能不用就不用。
亭云感激涕零,之后在随伺的三年间都没有在用过。
幸亏这一次也没用。若是用了,人间界弟子谢明望死在了火云掌之下,且这个使出火云掌的还是朝廷的护卫,这万一闹大,回头都不知道该找江湖麻烦还是应该被朝廷找麻烦。
雁展颜好奇:“谢医师怎么解决?”
谢明望既然能够解决,那么不就等于是能够驾驭住那藤蔓吗?这世上用人之道,要么是忠心护主,可是这世上一门忠烈的可不多,否则这忠烈人士也不能被歌颂,被歌颂者往往都属于罕见和稀罕。若是人人得以忠心,奸邪者成为罕有,那奸邪者或许才能上书。
更多的其实是疑人也用用人也疑,永远都留一手。好在意外发生时候,及时抽身及时止损。
藤蔓确实不忠心,也没有多少情感,会贪吃到为了食物而被他人所用。但是只要掌握了弱点,那么即便是为他人所用,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结果那边的全程竖着耳朵听八方声音的谢明望懒洋洋的插嘴:“这东西怕火,我只是一把火给烧了罢了。”
一把火烧了?
雁展颜道:“今天蓬莱馆有走水吗?”
宋城的宫殿楼宇多是木质结构,十分忌讳火,故而在宋城多引水流,无水流湖泊者也安置水缸,冬日严寒,恐水缸和湖面冰冻,也会设置暖房,将水缸置于暖房中保持永远留有一脉春水。宋城中轻易不说火,红红火火不算,但是失火不叫失火,而叫走水。火锅不叫火锅,叫暖锅,烧水不叫烧水,叫烫水。林林总总的,都是规矩。
谢明望知道这些规矩,说:“没有走水。我前脚放火,后脚那藤蔓就灭火,它前脚灭火,我后脚就填一把柴,所以永远都保持那火势大小,而那藤蔓也永远都被烧着。最后我看烧到了我满意的时候,我就熄灭了火势。”
谢明望说:“这是一对一的做法。而且无人打扰。可是若是藤蔓浸过水,或许它已经见多了火势,不再怕火,又怎么办呢?”
雁展颜一时半会也想不到那怎么办。可是,活人怎么能够被一颗草给为难住?
“我们是人啊,难道智慧还不如一棵草?草能想到的办法,我们想不到吗?”
谢明望解释:“并不是想不到的问题。而是这东西不可控。就好像多年前,那被宋国势如水火一般的掠族。掠族当年,武器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雁展颜就打了个哆嗦。
雁展颜忍者内心的不适道:“我记得是蛇。”
谢明望说:“蛇,蛇阵。掠族战场蛇阵。”
蛇阵,顾名思义,就是智慧蛇来当前锋。
掠族生活的地方群山环绕,山中潮湿温暖,多蛇虫,掠族人从小就会抓蛇,哪怕是刚刚学会走的小孩,都会步履蹒跚地紧紧抓着一条毒蛇的七寸。生活在群山中的掠族,靠着群山中的蛇,活生生的打出了一条生路。
他们没有武器,没有钱,甚至连说栖息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名贵的可以谋生的药材,那里是五毒谷,是当初包括宋城在内朝廷用于流放有罪之人的归宿之地。五毒谷多瘴气,有毒物,且终年雾气朦胧沼泽遍地,说是流放,还不如午时三刻来一刀的痛快。话是这样说,可是求生是每一个生灵的本能。蝼蚁尚且求生,何况是万物灵长的人类?哪怕是面前只有一根救命稻草,在坠落悬崖粉身碎骨之前,也会牢牢的抓住死死不肯放手。
掠族就是这些流放者的后代。
掠,为抢夺,掠夺之意。因为那五毒谷中什么都没有,算得上是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所以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抢来的。吃的喝的是抢来的,衣服也是掠夺的,就连治病的太夫,都是半路给劫的。
掠族之名由此得来。
最后掠族覆灭,也倒是不奇怪和意料之中的。他们以群蛇为武器,但是他们控制不住蛇,五毒谷中蛇的数量本就居多,之后因为掠族的参与,五毒谷中蛇的优势越发强大,最后变得毫无对敌,直接把五毒谷中原本固定的链条破坏,毒蛇越来越多,蛇的体积也越来越大,可是可供那么多蛇充当食物的东西却越来越瘦,若是本地食物匮乏,直接造成的现象就是动物迁徙,于是五毒谷中,毒蛇开始外泄。
掠族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五毒谷中的毒蛇如同放羊那样,赶出去觅食数日,之后再赶回来五毒谷。这个技能之后被外界知晓,甚至有人开始为此生出谋生之法。当然所用的地方并不算是光明正大。毕竟毒蛇这种东西,从来出现的场所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
之后掠族不甘心一直为人所用,开始自行扩展疆土,放出毒蛇入人群中,造成死亡与慌乱,最终惊动了周围大部以及宋城。
前面就说,掠族以驱赶毒蛇为臭名昭彰,但是他们的能力并没有如传闻中那样厉害,传闻中,掠族各个异能,还说什么掠族之所以异能,是因为中有人的后代是人与蛇\/交而生,故而能够听懂蛇语并且驱使蛇阵。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后来知道,掠族“驱使”蛇早出晚归的技能,不过是在蛇饥饿难耐的时候选出一处出口令大批蛇鱼贯而出,再等到大部分蛇饱腹之后,放出蛇害怕的硫磺或者草药,把蛇赶回自己熟悉的地方。
仅此而已。
之后掠族成为公愤,他们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大批量的饲养群蛇而自保,最终,他们被围困在五毒谷中无法出来,谷中的毒蛇饥饿难耐,便开始攻击掠族,本身对于群蛇来说,人类不过就是食物的一种。非要吃完食物,才可能开始自相残杀。
所以,掠族成也群蛇,败也是因蛇。
......
而眼前的藤蔓,在谢明望的眼里,和五毒谷的蛇差不多。
藤蔓入夜之后缠绕房屋的模样,就好像是一只巨大的蟒蛇。他置身其中,自然不能够立刻看得分明,但是次日亭云寻来时候,讲述的忧虑验证了他的猜想。
亭云说,他当日入夜,看到藤蔓团团缠绕谢明望的屋舍,同时,那藤蔓把自己盘旋成一条火龙一般,望月张口,仿佛要吞掉那天上月亮。像是火龙,又像是一只巨大的蟒蛇。而蟒蛇的肚子,正好就是谢明望的屋舍,那么谢明望,岂不是就在“蛇腹”中?
谢明望冷笑。
这只是一株藤蔓。
藤蔓中叶片生隐刺,刺中有令人麻醉的曼陀罗的毒素,令人伤口久久不可愈合,也令人不绝疼痛,甚至毒素加深的时候会麻痹神经,令人无法自控。
他可以想象出来,这种藤蔓,在那底下不见天日的地方,是如何捕食的,是不是也曾经,做出这种中空的“蛇腹”,暂时把猎物困在其中,等到饥饿的时候再开始蚕食?
藤蔓和蛇一样,即便是家养,都无法消除天生的本能。当然会有人说,这藤蔓的本能不是生根发芽,攀升向阳吗?
不对,藤蔓的本能,是绞杀。
藤蔓起初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草木,从一颗种子开始,生在粗壮的树根旁边,选中一颗粗壮的大树,然后开始缠绕,爬行,长出叶子,牢牢的锁住树干本应该得到的阳光雨露,然后根系越长越强壮,有的人会说,树若是被藤蔓绞杀而死,那么轰然倒地的那一瞬间,岂不是藤蔓也会经历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
不对。
谢明望年轻时候在深山中见到过很多被藤杀的树。那藤其实已经自行长成了一颗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面前就是一棵树,只有老练的猎户和农人,才知道那其实是一棵藤。藤蔓把树的阳光夺走,令树干在藤蔓中渐渐腐烂,而在这缓慢的腐朽中,藤蔓依然在继续攀升继续的茁壮,最后,树在无声无息中,死在密不透风的藤蔓的枝条中。无人知道那原先位置有一棵树,无人知道,这藤蔓是如何的从一颗小小的幼苗,长成如今高耸入云的粗壮根茎。
经验丰富的猎户还指出来一处缝隙给谢明望看,谢明望顺着猎户剥开的树叶看到那一圈一圈由手腕粗细的藤蔓缠绕的形状,果然透过藤蔓缝隙看出来,中间是空的。猎户说,那里原本有一棵树。最后腐朽成了烂泥。
猎户告诉谢明望,这就是藤蔓的本能,藤蔓的本能,就是杀戮。山林中,所有的大树,都很怕藤蔓,一旦被藤蔓缠绕而上,就等于是身上粘粘了无数的吸血的蚂蟥。
有的时候猎户路过一颗大树,看到有一颗跃跃欲试的藤蔓,会顺手弯腰把那颗藤蔓拔掉。因为对于猎户来说,一颗长势很好的大树是可用之材,但是一株藤蔓,却会毁了这可用之材。谁轻谁重,猎户心中明白的很。
谢明望心中也明白的很。
而他和络央的争端就在于此。
他对络央说:“若是为了救那武林盟主和两位孟大人,把这底下的东西放出来,你能控制得住?你能肯定,这东西的出现,是一个偶然?”
络央当时皱眉:“你什么意思?”
络央面色很差,说什么意思,其实已经知道了什么意思。
所以谢明望并没有直接面对她的这个无聊的问题,而是反问她:“冒霜夫人的事故,小柿子尸体的忽然出现,包括那些黄金,真的是偶然吗?”
络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南星就出现了,他的表情,好像一个看八卦的路过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