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奎还没有来得及大喊一声:“我现在不想死了!”......就被陈染带头七手八脚的按住了。
一个可以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人——主要是饿的,李奎前期绝食,一个大男人每日只喝了一小碗鸡蛋米汤,早就饿的浑身乏力,这次一下子被按倒,一下子就眼冒金星。
众人还纷纷七嘴八舌的上前关心,说些让李奎听了之后毫无求生欲的话。
“李大人,不对,李先生,就算是你恶贯满盈罪恶滔天,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作为,最后落得名声也太难听......叫什么来着?”
“认罪服诛?”
“不对不对,这叫畏罪自尽,什么认罪服诛,诛者,杀也,为被动词,他这明摆着是不想被服诛,这才寻死的。”
“哦哦哦......原来如此,学到了学到了.......”
李奎:“.......”
于是如此,陈染一边命人制住了李奎,一边急火火的来报信。
赵南星听得兴趣缺缺,中途还安耐不住打了个哈欠,他说道:“既然他没死,就丢回去,让他继续寻死,寻到他半死不活了为止。”
陈染一愣:“这......”
这是何意?难道赵南星就是想要李奎死?
陈染想到李奎曾经是宋城钦天监的官员,与赵南星关系似乎不错,难道赵南星是念及昔日轻易,而不忍让李奎当众受审?还是估计李奎的家族,为了不让李奎家中蒙羞,而准备悄悄处死李奎?
可是若是这样,赵南星刚刚的态度也不对啊.....
陈染想的混乱,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逐渐由茫然转变了态度,他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在胡思乱想。
可是一个下属在上官面前流露思考情绪,是大忌。
谢明望适时咳嗽一声:“你下去了吧,继续盯着李奎,刚刚君侯大人在开玩笑,好好盯着,别叫他真的死了。”
陈染注意力被扯回,立刻注意到了自己分神,一张脸飞快的由红转白,在快要变青之前反应过来,白着一张脸,游魂一样的飘走了。
陈染的身影消失之后,谢明望才对赵南星说:“威望真足啊.....这孩子好像原本是在你身边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怎么跟了展颜几年,脑子反而笨了?”
“这很是说得通,”赵南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冷茶,皱了眉,“安林王府,容不下聪明人。所以陈染即便是聪明,渐渐的,也不需要用聪明了。”
谢明望想到刚刚陈染的举动,说道:“如今看来,这孩子还是想要聪明的,他难道有个机会重新借调到你身边,急着想要表现一番,证明自己还有在你身边的价值。”
陈染的目的明确,谢明望都能看出来,自然也瞒不过赵南星,或者说,与其说陈染是目的明显,不如说陈染是故意把自己的目的性渲染的人尽皆知。
他甚至也不怕被雁展颜知道。
当然在雁展颜身边并不是一件苦差事,相反,雁展颜在宋城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性子温吞,他爱玩,爱笑,性子随和,和宋城的小宫女都能说笑打闹。
在步步惊心的宋城,宫人们能够遇到一个好的主子,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陈染若是一般人,也就知足了,一生求稳,顺遂。
可是陈染不要,他还是想要跟在赵南星身边,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的。
......
赵南星说:“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他这一趟来的目的。”
谢明望说:“那你要如何决断呢?我是觉得,你身边留一个忠实可靠的,也不错。陈染那孩子从小就跟着大国师,后来跟着你,很是稳妥的。而且我们身边的跟着的人,不求能干,但要忠心。”
赵南星说:“忠心二字,写起来容易啊。可是忠心与否,也说不好。他是对我忠心叫忠心呢?还是对当今圣上忠心,叫忠心呢?你觉得,他是哪一个忠心呢?”
这句话让谢明望吓得不轻,他没喝酒,也没糊涂,听得出来赵南星话语的意思,也听得出来赵南星那话语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会带来什么后果。
谢明望干笑一声,说:“.......这两者好像没有什么冲突?你和天子,自然是一条心。”
谢明望这句话,说的委婉,又严重。
委婉的提醒赵南星注意分寸,没喝酒没糊涂,怎么说出来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足够清醒,也聪明到听得出来我的克制,也请稍微明白一些,把嘴闭上。
结果赵南星就是不肯闭嘴,就好像赵南星周围分部的不是空气而是酒气一样,他笑得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跟喝多了一样:“这谁说得准呢?这一屋子长大的亲兄弟都会闹分家闹隔阂,更何况是十几年不曾见到的叔侄......那个位置上可是难啊,亲兄弟算什么,亲父子闹死去活来的都是常事。”
谢明望挣扎:“常事常事,这种事情,说到底也就局外人说是常事最好,当局者,还是别让局外人有那么多的机会,说道这种‘常事’。”
赵南星又露出那种清明的笑,又继续说好像喝多了一样的话:“这种事情,又不是说避免得了就避免的。那些话本的俗套,你以为我想沾上?”
谢明望看了他一眼,知道了他指的是什么。
亡国公主和敌国太子的事情,一向话本中流传的津津有味,而且很得那些闺中少女的青睐,因为足够虐,足够悲,足够的令人潸然泪下,沾湿手巾,这一类的故事,通常的走向都是一个悲剧,而且通常,这种故事,绝对绝对,不会以两国战事的结束为结尾。
话本中不以这种为结尾通常是怕落于俗套,同时,若是以这个为结尾,故事太短了,写不来。所以通常的大方向都是着重于去写国破之后的纠葛和牵扯。这才是真正的爱恨情仇。
但是若是第一本如此写,那叫传奇,第二本再这样写,那叫跟风。
而现在,几乎所有的类似话本,都把重点落在了亡国之后的故事线上,这已经是俗套了。
......谢明望的意思是:既然那些话本中,已经有那么多的俗套,既然你也无可避免的参与了一部分的俗套,那么,你要么随波逐流的跟随俗套走向,要么,特立独行一番,把结局定在了两国战事结果落下的那一页划上句号。
按照谢明望对于赵南星的理解,赵南星是个不喜欢俗套的人,但是他这一回的动作,却让谢明望迷惑。
而且让他迷惑的人不止赵南星一个:这大国师是怎么回事?这送来婚书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络央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他对于当年的事情一知半解,却也比那些完全的局外人要明白一些。不过九年时光,能够翻天覆地不成?那可不是什么别的问题啊,不是欠债一千两黄金的问题,而是欠了一个国家,全部的亲人。
更何况,一千两黄金,也不是九年时间就能够翻篇的,不然怎么会有他乡遇债主这种人生三大倒霉事之一呢?
所以这才离谱啊,一千两黄金都翻不过的篇,在络央这里,竟然算是翻了?
谢明望当时的震惊到了什么程度?他立刻觉得,络央是不是故意?毕竟话本中的俗套中是怎么写的?亡国公主忍辱负重,和曾经的恋人,如今敌国的太子笑脸相迎,只等着大婚那日,弑君复仇。
当然,写这种俗套的人通常根本接触不到真正的权贵,且不说亡国的公主是不可能成为太子妃,而且一般两国联姻的皇子也一般都不会是太子人选,而且皇室大婚的规矩何尝严谨和庄重,婚服都有好几套,行礼的、祭天的、跪拜的、面见朝臣的、礼见百姓的.....等等等等,周围的奉衣侍女都有一十八名,又不是太子妃自己穿衣服,别说一把匕首,连一根牙签,太子妃都够不到。
若所示发簪,更加不可能,太子妃的凤冠,为冠,十分沉重,华贵无比,为纯金打造,上面镶嵌明珠、玉石、宝石、绒花等等,可想而知的沉重。成婚都是个体力活,除非那位新娘子臂力惊人,能够隔着人群远远用凤冠朝着天子投掷而去,而且准头极好,这才有可能把天子砸的头破血流,“弑君”有望。
否则。想都别想。
更何况,先帝都驾崩了。如今的新帝可谓说是和络央无冤无仇的。他从小生长在市井,当年两国和平的时候没有享受过宋城的荣华,两国战事的时候反而吃足了苦头,之后战事平定,阴差阳错被赵南星寻来,提溜着脖子一路从市井的烂泥中拎到了闪瞎眼睛的龙椅上。
络央就算是要报仇,无论是从冤有头债有主还是从公平公正上考虑,她都没理由去冲着那小皇帝下手。
可是她若是真的还记恨赵南星.......她一路上都有几百个机会去让赵南星死无葬身之地了。大家都是人间界的弟子,人间界济世救人没错,能力一流,可是毁尸灭迹的能力也是称第二无人敢喊第一的。
结果到现在,赵南星还是活蹦乱跳。
这就让谢明望疑惑了。
谢明望觉得,自己被局限住了。
写话本的人,都是砍柴的以为皇帝挑金扁担。砍柴的想象不到富人的生活,写话本的,也通常想不出来皇家的日子。
这就是局限性。
谢明望只是个普通人,充其量是个人间界的弟子,络央和赵南星因为礼貌,称他一句师叔,可是若是到了宋城,这俩真的珠联璧合了,他还要冲着这俩磕头呢。
谢明望不是朝廷的人,对于宋城那个地方也是不熟的,他深知分寸,从来不借着师叔的名义随便出入赵南星的地域,他非无必要,绝不随意出入。同时,规矩他懂也是懂得一知半解,所谓伴君如伴虎,和宋城的宫规严谨,他的了解也只在字面上。
他不懂内在的东西,于是只要沾上了宋城,他的想象力就十分的匮乏了。他不能够以他的思维,去想当然别人的事情。
一般这种时候,他就不想了。
是的,通常这种时候,他就不想了。
他看了一眼赵南星,他已经闭嘴了,眼神明亮,态度温和,见他看来,冲着他和煦一笑,一看就是就是清醒了。
***
说回李奎那边,陈染回去之后,李奎依然被五花大绑,旁边有个端着一碗米汤,见缝插针的给李奎灌下去,防止他绝食给绝死了。
李奎明显挣扎了好几回,衣服上淅淅沥沥的都是米汤,像个刚刚学会吃饭的幼童。
李奎见他回来,气势汹汹问他:“赵南星还不肯见我?”
陈染在赵南星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听到李奎态度不好的话,很是气的瞪他一眼:“好大的脸......君侯大人为何要见你?是劝你吃饭还是劝你寻死?一个大男人,江湖人漂泊来去,宋城也住了挺久,寻个短见,还挑这种妇道人家都想得到的办法。”
李奎听了这句带着怨气的话,原本一头雾水,但是在他看到了陈染一脸的丧气,又想了一下陈染的话,眼珠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他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你们卡着点救我,原本想着在赵南星面前讨个赏赐,谁知道邀功心切,捧了一鼻子灰,如今,回来找我发泄,真是可笑,我听了都要发笑......”
李奎话音还未落地,就感觉到自己面前忽然天翻地覆,随着一声“咚”的巨响,他眼前的景象从陈染的脸变成了房梁,在他的视线里,他还能够看到那个房梁上有一道特别干净的印子,那是他上吊的时候,裤腰带蹭掉灰所至。他脸上也是一片温热,舌头一卷,尝到了一小块鸡蛋。
陈染听了李奎的讥讽,顿时暴怒,出其不意的飞起一脚,踢翻了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李奎,旁边的下人一个哆嗦,手里的米汤一股脑倒在了李奎的脸上。
幸亏米汤已经凉了下来,否则的话,李奎的脸就更难看了。
陈染一张雪白干净的脸上满是戾气,任何人看了都要一个哆嗦,可惜了,四脚朝天的李奎看不到,只能听到陈染冷若冰霜的声音:“你知道君侯大人是怎么说的吗?他说,没死来报什么报?既然这次没死,就继续看着,继续让他寻思,寻到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