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央打了个寒颤,并不是因为赵南星说的内容让她觉得害怕,而是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刮起了风。
风是凉的,带着一丝十分明显的寒意,络央抽离的地想着,不知道这是不是今年的第一缕秋风。
络央在这阵秋风中冷静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刑天,并不是以蛮力来抓走孟大人和侍卫亭云的,而是蛊惑他们主动跟着离开的?”
而赵南星的声音,要比秋风还要凉薄:“也不是不可能——我刚刚在一旁,看了你与这东西的对峙......感觉上来说,这东西虚虚长了个庞然大物一样,却胆子很小,而孟百川和亭云,以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人的身手来说,想要带走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是孟百川现在有伤势在身,那亭云可是全须全尾的,白天的时候赵南星亲眼见过那刑天的灵敏度,那个时候或许还对于对方的武力值有点畏惧,今日冷眼旁观一番,却觉得,有点高估了。
当然,人对于未知的事物,理性的对待,就是高估。
高估对手是一件好事,只要不会太高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行。不然,低估对手的下场,灭的可就不单单是威风了。
赵南星见络央不回应,只当她是在消化问题,继续道:“这东西,我要定了。”
络央这次开口:“君侯大人说的轻巧,如今君侯大人失去了左膀右臂,小孟将军昏迷,孟大人失踪,就连那位江湖盟主也是自身难保,这命令,到底是下给谁啊?”
赵南星笑笑:“自然是给我的合作伙伴的.......神官大人,武功不错。”
感情是想要让她去做个替补,络央心里升起淡淡却又十分清楚的不悦感:“君侯大人,似乎不好命令于我。”
一般君子,不会挟恩,但是赵南星的君子行为好像很容易视情况而定,如今情况,不是他立君子风范的时候。
赵南星说:“神官大人,若是说起来,你我今日会陷入这些麻烦中,其实神官大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哦?从何说来?”
络央眼前依旧被赵南星的手虚虚地蒙着,她的脸小,又在夜间,络央能够感觉到自己呼吸若有若无的拂过赵南星的手背,然后再被阻隔,回弹到自己的面上,这种微弱的感觉,令她觉得平日里都不曾被察觉到的呼吸吐纳变得格外的明显。
而她也感觉到,面前的那个“刑天”,已经变成圆滚滚的刑天,依然还在对面角落,傻不愣登的看着他们两个,像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傻孩子。
它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尤其是赵南星的内容。
“我原本的路线并没有青果城这个地点,之所以会来此,是因为我受了伤,而那个令我受伤的暗器,虽然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是托福,也托我命大,一开始,我是全身而退的。我之所以受伤,算是救美了吧?当然,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只觉得,算不上英雄,可是神官大人貌美,确实是个美人。”
她听见自己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缓慢的,慢慢的吐出,吐纳能够令自己的内心得到平静,平静的不至于去不够优雅的翻一个白眼:“真是抱歉了。”
赵南星要的可不是一个轻飘飘的抱歉:“神官大人,我受的伤可是严重的很,一句抱歉可不够。”
络央说:“那也不至于,用一个刑天来换。”
赵南星发出了一声低笑,说:“够的够的,若是不够,看看我的左膀右臂受的罪......若非跟着我来这里,也不至于受到这个罪过........”
好家伙,真是不能叫他再说了,再说下去,这盘古都要被拉过来定个罪过,可能会安排一个开山辟地的时候,为何留下那些地坑的罪名。
盘古可能真的有一百张嘴,但是盘古应该也说不过赵南星的伶牙俐齿,再来一个模辩。
络央只好说:“君侯大人高看于我,我与你的合作,从来不再我的武功为基础上的,再说了,我是神官,学术有专攻,我若是武功高强,就去争夺武林盟主了,不必在人间界混迹多年了。”
赵南星笑道:“神官大人自谦了。”
他说完这话,络央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刚刚虚掩在自己面前的手放下,与此同时,赵南星的手收拢回袖中,往后一背,就在络央诧异扭头的时候,冲着她又是一笑,同时,后退了一步,冲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注意前面。
前面有什么?还不是那个“刑天”?
为什么这个时候注意刑天?难道刑天有所动作了?
络央想到这里,心中一紧,立刻回头戒备,却又对上了那一脸的榆木脑袋,它好像是“看到”了络央在打量自己,于是也学着络央,做个扭头的动作。
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还算是正常和平和。
而且,平和的有点过头。甚至让络央生出了想要过问一下这左右两边的尖叫的问题。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南星露出了一个笑,是个很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在络央心生警觉之前,他手下轻轻一弹,一道光影从袖中飞一般略过,直接把“刑天”的榆木脑袋给打了下来。
榆木脑袋打下来之后,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确实挺圆,刑天反应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头没了——它还生出软绵的手,往脖子上抹了两把,空空如也之后,才做了个俯身的动作,准备把自己的“头”给捡起来——那头现在距离赵南星的脚边只有两步的距离。
此刻赵南星就好像是一个话本里欺凌弱小的街头恶霸,他倒是没有抬脚踩住那个脑袋,却依然没有挡住对方做小动作:络央看到赵南星从袖中又丢出来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十分的脆弱,落到木头上就碎成了粉末,然后,无风起火。
榆木脑袋瞬间成了一个小火球。那火焰并没有说明温度,却依然嗅到了木材烧焦的气味。
络央隐约觉得,这个东西,和人间界的磷火有些相似,却又不同。想起来赵南星与人间界的过节,她又觉得赵南星应该不会用人间界的东西。
那么也就是说,在人间界之外,也有人做出了和磷火相似的东西?
她这一番意外的想法很快就被刑天的动作打断,刑天伸“手”,捡起了那个火球,把燃烧的真猛的火球好好的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它似乎很喜欢这个不太一样的脑袋,高兴的手舞足蹈,仿佛那木头上不是在烧火,而是添置了新鲜的装饰花样。
它在络央面前十分雀跃,左右夸张的做着动作,试图引起络央的注意,就像个换了新衣服的小孩,想要得到一句夸奖。若是它在络央身上没有等到,不要紧,它可以出门向左走向右走,直到找到第二个,第三个对它的新脑袋赞不绝口的人。
“绝不能让它出去......”络央心想,“若是它出去了,等于是放了一个火球出去,整个府衙,整条街,整个青果城或许都保不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络央回头,眼神中无法克制的带着气恼。
被美人怒视,赵南星却十分的淡定,一点也没有闯下了祸事的心虚,反而对着她又露出了一个春风和煦的笑。
络央没看到,在她刚刚视线追着刑天跑的时候,赵南星俯身,捡起了两枚泥团,那是刑天的“眼珠”。
***
雁展颜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和他几乎同时发出的尖叫。
他气恼不已,同时又命令道:“去!去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扯过那个傀儡的头,指着说道:“这头在这里,那边,搞不好就是身体!去看看!一下子吓唬到了两边人!也是厉害!”
知道了实情的雁展颜已经不害怕了,在几个侍卫忙不迭的跑去察看的时候,雁展颜皱眉,看着手里的木头人偶:这是个头颅,虽然十分的狼狈,头发也被烧掉了一大半,但是从那依稀的发冠,到仅剩的一个朱钗来看,这个傀儡之前应该十分的风光。
雁展颜说:“看着像是个傀儡戏的角儿,像个小宫娥。”
傀儡戏之前在京都风靡一时,他自然不陌生,一般京城的东西过了气之后,就会逐渐的流散到之下的城镇中去,青果城若是开始风靡傀儡戏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可是若是风靡,那么他在琴菓楼那些日子也应该见识过,可是琴菓楼擅长的是说书和琵琶,不见有什么傀儡戏的班子。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旁边有个衙役大着胆子说道:“小君侯,这个,好像是之前一直跟着谛听侍卫的小傀儡,小小木头,是个小仙娥。”
雁展颜闻听抬头:“小仙娥?是谛听的?”
差役知道的不能再多了,他苦恼地挠头,道:“回禀小君侯,小的也只是见过一次,小君侯也是知道的,那谛听侍卫,不太喜欢和人说笑的。”
雁展颜说:“若是谛听的傀儡,如今怎么成了这样?难道谛听也有危险?!”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唬了众人一跳。
那个胆大的差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谢明望的声音:“这个傀儡,当日在安乐寺中消失了,以为是被火烧没了,或者是被人给大卸八块......没想到居然还能回来......”
谢明望从暗处走出,手里拎着一个没头的傀儡,那个傀儡身上穿着的广袖仙群也破破烂烂,狼狈的很,傀儡的鞋子也不见了,木头雕刻的精致的手脚也被磨损的厉害。
谢明望从雁展颜手里接过小傀儡的头颅,比划了一下,道:“明日寻个厉害的木匠,看看能不能接上去。这东西有灵性,居然能一路跑回来也是厉害。”
可是厉害,刚刚雁展颜一路过来,原本是散步的,接过半路上感觉有人尾随,这才存了心眼,故意往衙门方向走——他当时的地点,算了一下蓬莱馆和知府衙门的距离,果断的选择了衙门。
原本以为对方会看到他的方向会知难而退——雁展颜是忽然一时兴起,并没有带什么随从,而且此地也没有什么理由去针对他,所以雁展颜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盯上了他钱袋子的贼人。
没想到,他后来都看到了衙门的门口匾额,那贼人的脚步声都没有停止。他心中开始从冷笑到了冷漠,现在变成了打冷战。他努力控制自己,平静的跨入了衙门大大门。
大门口有守卫的差人,见了他的令牌吓了一跳,自然引了他进去。他松了一口气,准备进来低调的转一圈然后指个谁送他回去,到时候赏个什么,算是对方今天的意外之财。
没想到,等到差人退去,他在花园中抬头看个月亮的功夫,那尾随的声音,又出现了。
雁展颜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他这个时候也已经不敢轻敌了,而且从刚刚的动静来看,尾随的这位,至少轻功很是不错,而且应该已经到了他身后,他若是忽然发现警戒,万一对方一个出手扭断了他的脖子,他可就玩完了。
雁展颜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独自对敌的时刻,所有在话本中学到的经验此刻忘了个精光。他现在也不太敢走动,因为腿软了,他只盼望知府衙门,不要想话本中公子小姐独处的时候那样的显灵,花前月下,鬼影都没有一个。
谢天谢地,知府衙门的后花园从来不是适合独处和幽会的地方,不多一会,月门处就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伴随着佩刀撞击的的声音,一个年纪不轻的护卫出现在了月门口,他看到了雁展颜,一个愣神,立刻从雁展颜的穿戴中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毕竟他刚刚是大摇大摆的进到知府衙门的。门房自然会去通知府里的其他人注意一番。
护卫领着众人行李:“见过小君侯.......问小君侯安。”
“......小君侯可不怎么安.......”雁展颜十分钦佩自己,竟然还能说话,同时他也生气那差人的敏锐力低的可怕,他被人跟踪,脸色一定已经差到了极点,结果这些人和他明明对视上了,竟然毫无察觉吗?
雁展颜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从衣袖出传来的拉茶,让他脸色骤变。
接着,就是一声尖叫。
立刻,第二声尖叫也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