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望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一下子又褪了下去,所以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好看,说不定要比“青一阵红一阵”的这种还要难看。
他的嘴张了又合,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喃喃一句:“......怎么.......怎么是他呢?”
谢明望有这样的诧异并不奇怪,因为公孙鱼在人间界是个出了名的特立独行,他十分用功,十分的刻苦,也称得上是在自己钻研的领域中十分的出色,他的皮肤白皙水嫩,手指修长,身姿出众,就连每一根秀发都恰到好处的在日光下闪着光泽。他看起来就是个......就是个哪怕是泰山在他面前崩塌,他也只会在意那山上落下的灰会不会弄脏他的头发的人。
又怎么会.......
谢明望说:“是他杀了周至柔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底,只是想要再确定一下罢了。结果却听到赵南星说:“这就不敢肯定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脸上是十分正式的困惑,可是这种困惑为何而来就让谢明望也跟着困惑了,这有什么需要纠结的吗?周至柔的眼睛,现在可就在公孙鱼的眼眶里啊。
谢明望喃喃道:“我从未听说过公孙鱼的眼睛有出过什么问题......为何要去打别人眼珠子的主意呢?”
赵南星说:“他老了......即便是头发可以返黑,肌肤可以回\/春,牙齿可以依然坚固,但是人的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抵抗岁月的侵蚀.......无论他的外貌如何的年轻和活泼,眼睛依然会真实地泄露对于年龄的胆怯和无力的......”
谢明望听懂:“所以他需要一双年轻的眼睛?”
赵南星微微点头:“他医术就算是再精湛, 哪怕是把自己整个人泡在返老还童的药水里, 也没办法真的把自己的整个眼球挖出来也泡进药水里——你试着想一下,哪怕是我们在水中睁开眼睛, 那水也不会从眼缝中灌入我们的脑子里,所以眼睛即便是在药水里睁开也没用,即便药水真的能够返老还童也没用,也只能是起到一部分的作用罢了。”
“而且这种方法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凶险了, 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及自己的性命, 你我都懂一些:人的身体虽然会自行的修补,但是修补过得毕竟不如原本,而且修补是非常损耗精气神的,眼睛如此重要的部位, 损伤之后对于人体来说是巨大的损害, 公孙鱼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冒这么大的危险......但是,若是直接拿一对现成的眼睛,就方便多了。”
赵南星说:“我还不解的是, 他竟然敢出现在我面前?”
谢明望说:“是误打误撞吗?”
“不是。”
谢明望听赵南星的语气,好像是知道公孙鱼是如何来到的,感到十分诧异。
赵南星说:“你知道他是如何来的吗?——人间界的弟子不是一般会和江湖人有一个同路协约么?公孙鱼的同路人就是李奎。”
李奎。
这就对上了。
怪不得赵南星十分肯定公孙鱼是知道赵南星在这里的,因为李奎是知道赵南星在这里的,而李奎之所以知道赵南星在这里,是因为他一直在盯着小孟将军。
谢明望原本以为,李奎真的是“凑巧”在附近,听闻了顾悦行出事, 这才赶来, 可是之后他故意伤害小孟将军到后来被赵南星软禁,然后中途还想寻死这等等一系列的操作看下去, 李奎那边又好像不是那样的简单。
如今又扯进来一个公孙鱼。
天地良心, 谢明望对于自己是怎么想的实在是清楚到不行:他只想抓出来人间界的害虫罢了。并不想要发现整个人间界都是一块朽木。
谢明望忽然觉得心口沉重,呼吸进而觉得不太畅快起来, 他不得不偷偷深呼吸了两下, 却也没法真的缓和了一份心头的重担, 他说:“这......我的理一理......”
赵南星早有所料一般给了个淡然的笑:“师叔不着急, 这事不是一天就能促成的,也就是说, 这事也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如今大概是谢明望最为害怕的四个字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既然如此, 你还让我去故意去挑明公孙鱼?岂不是打草惊蛇?”
赵南星说:“怕什么?他不是蛇,我们也不是猎人,相反,公孙鱼这次上门,我看是来者不善,如今你去话挑明,他定然猜到了我知晓了他的来意,也知道我有所提防.......倒是一时半会不敢下手了。”
谢明望听出赵南星这话意有所指:“他是冲着你来的?”
赵南星说:“冲着它来的。”
谢明望心头一震,因为他看到赵南星举起手, 点了点自己一边的眼角,起初谢明望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谢明望立刻明白:公孙鱼是冲着赵南星的眼睛来的。
先是周至柔,如今是赵南星......为什么?选定人选的目标的标准, 到底是什么?
谢明望心乱如麻,到底是谁,给了公孙鱼如此巨大的勇气, 让他明知道赵南星的身份,依然敢来虎口拔牙?
做了亏心事,还不想着避开,反而冲着枪口直撞上去的人,要么是已经猖狂到无所畏惧,要么就是有所图谋。
如今看来,公孙鱼铁定是后者。
谢明望沉默:“他杀了上一任的神官,还敢来人间界管辖的地界......”
赵南星道:“这很奇怪吗?他是人间界的弟子是大前辈,几乎可以调令整个入世中的弟子,我想,即便是那个日日号称自己是人间界半个学徒的李仵作......估计在同时听到陈知府和公孙鱼的号令的时候,都要下意识的迟疑一下, 想想自己到底该听谁的.......”
“如今我才是掣肘者——我的两名得利将领, 一人失踪, 一人昏迷, 有个算是半友的武林盟主也是昏迷不醒, 身边唯有一个半大不小的侍卫,武功实在一般,用来防身的北霜......不提也罢。更何况,如今这位神官和我的身份,实在是尴尬至极......简直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挑拨到红眼相对的程度了。”
谢明星心想,若是这个时候的神官是周至柔,那周至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赵南星这边,神官站位,而入世的弟子根据人间界的定律会一概听从神官的凋零,那样对比下去,公孙鱼将不占任何优势。可是如今,这位神官的站位......就不一定了......
谢明望觉得头疼:“公孙鱼可知道你和周至柔的关系?”
赵南星说:“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和周至柔的关系的。我反而要问你,公孙鱼是如何出现在蓬莱馆?还直接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见到了不该轻易示人的刑天的?”
谢明望沉默,这事说来,倒也不算是话长。但是也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的,谢明望觉得周遭发冷,就好像是井底那样的刺骨阴凉,谢明望说:“我们出去再议这些不行吗?什么事情非要再这里?”
谢明望说:“非要在这里,否则......”
他并没有继续否则下去,沉默了一会,赵南星才说:“否则隔墙有耳。”
其实不止是隔墙,也不止是有耳朵,害怕有眼睛,有手,有鼻子.......
谢明望道:“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了如今脚下空荡荡,同时已经不复存在的“血池”,道:“那这里的东西的去向,是否可以让我知道?”
果不其然,赵南星摇了摇头。
赵南星说:“你还尚未与我说明,公孙鱼是如何出现在蓬莱馆,又是如何接近的刑天?”
谢明望一口气憋着,废了老大劲才咽下去,说道:“他忽然出现在蓬莱馆中——这并不困难,蓬莱馆本来就是在闹市中,青果城的官道也是畅通的,他当然可以一路顺畅的直接进到城中,然后轻而易举的找到蓬莱馆的大门的。”
赵南星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
谢明望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局势阐述,他却还是在得到了赵南星的肯定之后心中松了一口气一般的通畅,他于是继续道:“虽然面生,但是你也知道,人间界的弟子,通常都是能够相互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的。所以蓬莱馆中的弟子也没有太过于的防备。之后又通报了姓名,直接请了神官与我前来相见——事实上认识公孙鱼的弟子不少,他虽然在外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可是却反而在人间界的名声响亮,倒也是过目不忘的。”
也是这个道理,公孙鱼一直深居简出,可是那样的深居的居是一整个人间界——他只是不经常入世,人家在人间界可是活跃的不行,上蹿下跳,为了研究他的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法子,他和人间界的所有的医者和种草药的弟子关系都不错,更何况是神官的接班人的络央,认识了神官,就会有更进一步的方便,别说络央了,就是当年的陌白衣,许君言,周至柔,都和他关系不差,见了面都可以特意停下来聊两句的程度。
许是谢明望也想到了周至柔这一层上,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茫然,喃喃道:“他就连和当年周至柔......他几乎是看着周至柔长大的......”
周至柔的年纪实际上不比赵南星大几岁,那些年神官的接替频率过高,基本神官的交替都在平辈中间,大师兄陌白衣落选被逐出人间界,之后便就是大师姐周至柔。
周至柔并不是听学弟子,她从小就在人间界长大,听说周至柔的母家是个采珠女,所以周至柔的皮肤从小就莹白如同上好的珍珠,公孙鱼很是喜欢这个小后辈,常常故意捏小时候的周至柔逗弄她。如今想想当年一切,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赵南星沉吟片刻:“这一切我都能理解,公孙鱼是人间界的大长辈,到他这个身份,无论出入人间哪一处的蓬莱馆,都可以有等同于神官一般的待遇,甚至可以超出规格。可是这规矩也仅仅只限于待遇,不等于权限——不要瞒我,人间界的规矩,到了神官这一层该如何行事我也不是不懂,别说公孙鱼了,就算是络央的师父曾寥寥过来,她没有权限可以去插手机要案脉,更何况,这是人间界和官府的合作,并非是什么纯粹的疑难杂症。”
地坑的案子,牵连了两位朝廷将领,一位江湖人,甚至说的坦白些,人间界根本没有任何权利可以插手。这一次之所以同意人间界介入,也是因为搞不清楚这一场山崩到底和帮助陈知府灭火的消骨粉有没有关系。于是赵南星才同意让人间界参与进来,但是并没有给予权利,后期也逐步的开始把包括顾悦行转移到了府衙。
“那个无头的刑天是在府衙被抓获的,虽然抓的人是络央,但是这个事情上涉及到了一种地域选择,意思就是在谁的地盘抓到就是谁的,何况络央还不是官府中人,自然这刑天要归属于官府,这一回借给人间界一日,怎么就这么的巧合,遇上了上门的公孙鱼?”
这个问题,谢明望陷入了两难。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问题,会,不会,就两个答案。怎么就开始为难了呢?为难的原因要么就是不会,想要会。要么就是会,恨不得不会。
他两难中,赵南星已经明白了:“是络央的意思?”
事到如今,也不好再瞒着:“是......不过,络央只是敬重长辈而已。公孙鱼也确实在人间界中名声赫赫的。”
赵南星说:“那你为何要对我支支吾吾?你是怕知道这事坏事的源头是因为络央好心办坏事,怕我和络央的矛盾再一次升级,中了公孙鱼的圈套?放心,我忍的很。”
谢明望点点头,问他:“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我接下来要怎么做......”赵南星说,“你接下来,只需要继续仇视公孙鱼就行,至于如何仇视么?简单,你之前如何仇视曾寥寥,如今就如何仇视公孙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