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再干一票
六月底,女校长特地带来一个隐秘的消息,上面开始施行推荐上大学,本县获得了七个名额,一个清大,一个北大,两个省城,三个市级。
全县一百一十万人,十四个镇,这消息确实需要隐秘,否则能出人命。
可见再怎么鼓吹读书无用论,高等学府依旧是每个人的梦想。
沈红莲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问,看来有我一个名额,分在哪?
女校长笑道,当然是省城。
沈红莲断然拒绝,不去。除了清大,哪儿也不去。
本来以为沈红莲会很高兴,准备祝贺的女校长想不到沈红莲是这种态度,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以沈红莲的智商,怎么可能用得着自己说教。
女校长点头,我知道了。我也觉得非你莫属,本县谁特么敢放半个屁去。
沈红莲摇头,清大也不是我去,是四丫沈红茹去。
女校长理解,你暂时确实走不开。你家谁去都一样,这不是重点。我这就回去和瘦猴说,不把一个清大名额给你,就要求公开信息和推荐名单,谁怕谁呀。
沈红莲确实不是很热心,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大学是什么状况,厉害的教授大都下放劳动改造去了,剩下的几乎都没真才实学,只会唱赞歌拍马屁。
据文友小说里说,后来的五六年里,全国被推荐上大学的会逐年递增,从五六万人到二三十万。
那些被推荐的所谓工农子弟里,高中生仅占两成,竟然还有两成小学生,可见所谓的凭成绩和思想推荐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时候的底层人,也就是所谓的无产阶级都很少读书,凭考试上大学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靠推荐去上,无疑给了底层人逆袭的机会,从这点上看,也是一种打破阶层固化的举措。
沈红莲不得不承认,为了真正实现人人平等,实现人民当家做主,上面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嘴上不屑,沈红莲心里还是很期盼。能直接去清大会省去不少参加高考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无论通过何种方法进去,都能多多少少学到点高等知识,挤进一些底层难以企及的圈子,建筑一些足以改变命运的关系。
沈红莲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文友说,这个地方上千年没对人类文明做出一点点贡献,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活命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人情世故上了。以致六十年后,有人总结出的成功之道,第一要素还是得通晓人情世故,知识水平可有可无。
沈红莲上大学是为了学好知识,开拓创新,报效国家。你想多了,六十年后还在玩人家几十年前玩剩的渣渣,有人甚至抨击成全球最失败的教育体系,导致一如既往的落后。
所以,沈红莲上大学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学知识,以便搞什么科研,她的天分和智商也不够做这些大事,她只想闷声大发财。
上辈子沈红莲那么努力,依旧活成了韭菜,被屡屡收割,到死都在底层苟延残喘,最后还不得好死。这辈子必须成为镰刀,收割别人。
几天后,女校长将一份推荐四丫去清大的通知单送到沈红莲手上。
不管怎样,沈红莲还是挺欣慰的。
这就对了嘛,聪明人不会搞得大家一起难堪。
哎呀,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上次在京都,沈红莲还想着怎么交一个信得过的熟人,以便在放开后置几套房产等待升值呢。
这种天上砸下来的馅饼怎能不要,可四丫却不以为然。你不是说早晚会恢复高考么,要上你去上,我要凭自己的本事考。
气得沈红莲想抽她。让你去不是真的为了学习什么,是为了将来替我办事,办大事。这是命令,不许违抗。你真要凭本事考,等高考恢复,回头再考也是可以的。
四丫撅起小嘴,上大学不学习,那还去干嘛?
沈红莲想起曾有人统计过,抗战八年那么苦,光一个联大产生的人才,就超过三个顶流大学三十年人才的总和,没有自由的思想和独立的精神,上学无异于鹦鹉学舌,纯粹浪费粮食,不如不学。
嘴上却说,去长长见识啊,搞搞关系啊,嘚瑟嘚瑟啊,揍揍看不顺眼的啊,啥都行。
四丫咕哝道,我不想离开家。
沈红莲眼一瞪,我早晚也会离开,你得学会自立。
好说歹说,四丫才勉强同意。
沈红莲正为新木器厂的原料发愁,正好趁此机会,在送四丫上学时顺便再干一票。
经商议决定,这次没邀顾鸿远陪同,一是新厂刚开工,很多工人需要培训,设施制度需要完善。二是不想给顾鸿远造成压力,他们之间依旧属于君子之交。
事实上,顾鸿远根本不是沈红莲的首选。她早就想过,上大学之前不会结婚,对象是谁,得看缘分。
顾鸿远肯定等不了,那就没必要拖累他。
贫瘠的爱情就是个笑话,先实现财务自由再说吧。
经商议,由李书诚和沈红书陪同,顺便再带着季小莲出去长长见识。
本来想带着损友一家一起回去看看的。不出所料,沈红莲带他到邻县打了老家的电话后,立即没了脾气,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损友早就被打成了六一五反动分子,要好的同事已经被逼死。损友一家现在已经成了逃犯,正被到处寻找抓拿。
之所以去邻县打电话,是担心北方那些人较真,让公安部门查找。
回程车上,损友叹息说,我终于知道你为啥要带我来这里了,根本没有什么保密工作,对不?
沈红莲点头,对。
损友疑惑,你是怎么知道上面有这一出的?又是怎么知道我会被牵连的?
沈红莲笑道,因为我是神仙呀,我能未卜先知呀。
损友说,那么多人,你们本地也有不少被打成了反动分子,你一个没救。我们从来没有交集过,互相之间也没任何亲戚朋友关系,相隔还这么远,为什么独独救我一个。
沈红莲大笑,因为我喜欢你呀。
损友继续着自己的怀疑,你专门跑那么远去找我,还没有具体地址,查了好几天,就为了把我带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红莲哼了一声,都说了我是神仙。你如果不想妻离子散锒铛入狱,现在就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好好帮我管理厂子。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带我来这里,却故意冷落我,为啥?
感情是个负担,我不想和谁过分亲近。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
你隐藏的秘密太多,不累么?
习惯了就不累。
你这么能干,干嘛不搞科研呢?比如,增加农作物产量,实行机械化什么的。
沈红莲叹息,水平有限,干不了。而且,你知道的那些杂交啥的,根本解决不了温饱问题。可以说,本土的农作物产量多少和能不能吃饱关系不大。我们所知道的,都是别人允许我们知道的,不是真正应该知道的。
心里暗道,你懂个毛。五十年后,我们绝大部分农作物和各种蔬菜种子都得靠进口。不允许私人尽力养殖,创造财富,还要勒紧裤带送给别人,产量再高有个毛用。开放四十年后,土地少了不知多少,人们照样丰衣足食。
损友沉默了会,或许,你是对的。
沈红莲冷哼,本来就是对的。记住了,凡是需要大力宣传大力号召响应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违反人性的。听听就好,别当真。很多坏人天天都在教育我们学好,自己却在使坏。
损友叹道,这么说,好些运动都是不应该搞得么?可我觉得统一思想提高认识还是很有必要的。
沈红莲摇头,思想自由才是创造的源泉。统一思想,不过把人管制成了木偶。你以为搞这些运动的,真有深层次的逻辑和理性的思考啊,狗屁,纯粹就是神经病。
损友惊得张大嘴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沈红莲大笑,当然知道。你将来也会知道。
损友骂,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那些人都错了么?
沈红莲又摇头,世间事很难以对错论,这个地方一向看立场定是非。历代统治者只干了两件事,造反当皇帝和保皇位,所有事都基于这两个出发点。对与错,看对谁而言。
损友想了想,感慨地说,那就躲进小楼坐看云起吧。
沈红莲点头,嗯。先保命要紧。
和上一次一样,一行人先抵达京都,将四丫送到学校。
一路上沈红莲和四丫再没有显摆歌舞,并且命令四丫在学校里绝不可泄露一首。再怎么说,能上清大的都非等闲之辈,万一被哪个懂音乐的听到记下来,传开去,就罪大恶极了。
上次回来后收到几百封的信,已经让沈红莲后悔不已。本想可以从中交个把笔友的,结果大失所望。
不得不说,大革文化命卓见成效。
省宣传部也有两次邀请,都被沈红莲拒绝了。
有人说过,这个时期,文人如果还在一心一意歌颂和赞美,良心就是让狗吃了。
到达京都当天,沈红莲他们还是住进了纺织厂的招待所,很快联系到技工老乡。
妻儿离开后,老乡也受到盘问和质疑,他自然一口否认,说不清楚妻儿被何人带走,去了哪里。等收到家信里的暗示,才放心。
也好在老乡在厂里是顶尖的技术骨干,少了他,会影响正常生产,更有违大干快上的建设理念,领导明知他有些问题,也不敢过分得罪。
借着探讨技术难题的理由,又有李书诚站岗,老乡仔细询问了全家的境况,自是对沈红莲的帮助千恩万谢。
听说四丫将会来京都上大学,老乡更加高兴,有人传信总是好事。
看到他兴奋的样子,沈红莲心里很不舒服。显然,这个老乡属于自私自利的人,竟然没考虑到传信会给四丫带来麻烦,便不失时机地打听能不能再清大附近买套房子,说四丫习惯了乡下的大房子,集体宿舍很难适应。
老乡一听很是为难,房子都是集体分配的,私人买房子的极少,也不懂具体买卖流程。
沈红莲说,买房子的少,但不是没有。能不能打听一下买房子需要什么条件和手续。
老乡只好答应,说这就去厂里问问。
时间不长,老乡就来汇报,说房子都是区房管所在管理,要买得去房管所咨询。
沈红莲当即找到房管所。工作人员介绍说房子都是集体的,只要符合规定,私人可以购买使用。
四丫出示了录取通知书,工作人员摇头否决,学生不行,得在京都工作的工人,厂里没有房子分配的才能购买。
只得再找老乡商议。老乡现住的房子是以前岳父分到的,自己在厂里还没有分到,够条件购买。
沈红莲提出要用他的名义代购时,老乡却迟疑了。说购房款虽然沈红莲出,但房子毕竟挂在他名下,这种冒名顶替和弄虚作假一旦被上面查到就很麻烦,很大可能会被没收。
看到老乡的疑虑,沈红莲也是无话可说。看来,想靠买房子储存资产等着发大财这事暂时还行不动。
哎呀呀,真不能操之过急啊。
大学和全社会一样,校园到处可见各种口号和语录。大学,应该和外面不一样。想起以前一位智人说的话,沈红莲当即没了任何兴趣。
和几十年后一样,一间宿舍睡四个大学生。
一个下铺已经有人,看蚊帐被子鞋子的成色无疑也是农村来的。
四丫扫了几眼,当即选择了对面上铺。
沈红莲和同行几个坐到空床边歇息,让四丫自己整理。
四丫一个人独自忙乎着,李书诚几次想伸手,被沈红莲一眼瞪缩了回去。这眼神明显被四丫发现了,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们歇着,我自己可以的。
很快收拾好,几个人商议着去找食堂吃饭,却见又一个同学来到,年龄和沈红莲相仿,却比沈红莲高挑,颜值也高,一身崭新的军装,英姿飒爽。
由于上次的教训,这次沈红莲他们的衣服都很旧,款式也普通,满大街可见的那种,使得那女孩身板挺得更直,很有气度地摆着手大声问,你们谁和我一个宿舍?
四丫也挺直身子大声报。我,沈红茹,红色的红,草头下一个如果的如。敢问尊姓大名?
女孩答,什么尊不尊的,不知道人人平等么。我叫李超英。木子李,超英赶美的超英。你睡哪儿?
四丫指了指上铺铺好的铺盖。
李超英满意地点头,好,挺识相的,那我睡你下铺。
话音刚落,一个小伙子满头大汗抗着一大包行李进来,重重放到李超英指着的空床上,喘息着责怪道,你就不能走慢点,爸还在后面呢。
李超英强词夺理,我先来看看宿舍对不对,免得找错了。你们这么急干嘛。
小伙子抹了一下汗,这才发现沈红莲一群人在看着,有点难为情地抓抓短头发。红着脸招呼,你们好,和我妹妹一个宿舍的吧?
四丫点头,上铺是我的。
小伙子看看木架子床,伸手抓住晃晃,看看挺结实才放了心。睡上铺是需要些力气和胆量的,小妹妹挺厉害。
这细节让沈红莲顿生好感。
没等四丫开口,李超英就抢着说,怕什么,我又不是不能睡上铺。
四丫笑道,还有一个上铺呢,你请。
李超英脸色微变,强硬回道,今天赶路累了,先在下铺将就一下,有人胆小我再换。
四丫竖起大拇指赞,你可真厉害,佩服之至。
李超越竟然没听出话里的讥讽,倒是小伙子听出来了,朝四丫拱拱手,我这个妹妹被宠坏了,请小妹妹见谅。
四丫淡淡地回,好说。
李超英没好气地说,哥说啥傻话呢?我又没得罪他们。他们也没得罪我,谈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小伙子正想怎么解释,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男子拎着两个包裹找来,显然是李父,看到儿子女儿才放心进来,朝沈红莲他们点点头,将包裹放到床上,喘息着抹汗,边笑着问,这些都是同学吧?
四丫回,就我是,他们是我哥哥姐姐,送我来的。
中年人点头,好。我家这丫头太任性,没吃过亏,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原谅。
四丫笑道,干嘛要原谅,多吃点亏就好了,吃一堑长一智嘛。
李超英终于发现了苗头,沈红茹同志,你是在针对我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四丫点头,嗯。我就是在针对你,不是因为你得罪了我,纯粹就是看你不顺眼。
李超英双手叉腰,足足比四丫高出半个头,看样子,我们只能有一个住在这间宿舍了。
四丫同样双手叉腰,向门外一指,你说得对,请吧。
李超英眼一瞪,要走也是你走。
四丫同样瞪眼回,那就凭实力说话,谁弱谁离开。
李父急道,你们干嘛。都是同学,团结友爱才好。
四丫小嘴一撅,不好,和看不顺眼的住在一起,影响心情。
超英哥哥尴尬地笑道,小妹妹别生气,一回生二回熟,多看看就顺眼了啊。
四丫依旧板着小脸,我专治各种不服。
李超英举起拳头在四丫眼前晃晃,文比还是武比?
四丫满不在乎,你随便出招,我都行。
小伙子和李父赶忙拉开李超英,不许欺负人家小妹妹。
四丫笑道,凭李超英同志可欺负不了我。
李超英冷笑,要不要试试?
四丫两手一摊,比文比武,随时恭候,不打到你心服口服,我就不是沈红茹。
李超英何曾受过这种气,马上跳起来,那就出去练练。
小伙子急着对沈红莲几个苦笑道,看样子,你们家这个妹妹也被宠得不轻啊,咋都这么冲咧。
李书诚附议,你说得对。两个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要不,就让她们比划比划吧。
李超英已经当先跳到门外空地上,四丫直接一个侧空翻跳到李超英面前,跟着又是两个后空翻,再前翻,这才踩了半马步,握拳拉开架势。你说怎么打?
看到四丫腰身这么灵活,李超英锐气顿消,吃惊地说,原来——你是练家子,你——欺负人——
四丫大笑,我就喜欢你这种喜欢挑事又怕事的纸老虎。
季小莲也被逗笑了,故意激将,革命小将不是迎着困难上么?
小伙子和李父慌忙打躬作揖赔不是,一边大声训斥李超英。
李超英牙关一咬,那好,我们比摔跤。
四丫双手往前一伸,都行,来吧。
两人互相抓住对方双臂开始扭摆,这游戏沈红莲和四丫几乎天天都在练,李超英哪是对手,连续两次被摔倒都没搞清状况,一脸的懵逼。
小伙子和李父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又是道歉,又是责怪。
李超英又气又急,跑进宿舍,拎起一个包裹就走。
四丫双手叉腰拦在门口,还没比完呢,不许走。
李超英一跺脚,你还想怎样?
四丫数着手指说,我们还得比比语文作文,几何函数,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政治,思维逻辑,记忆力,判断力,创造力,分辨力,多了去了,一样一样的比,比完了才能走。
李超英赌气将包裹甩到床上,行。我就不信你每一样都比我强。
四丫点头,我也不信,所以要比。
李超英说,你写批判稿和大字报肯定没我好。
四丫摇头,这不用比,我肯定不如你,我认输。
李超英马上挺直腰杆,那就算平手,再比别的。
四丫点头,可以。想到什么比什么,不急。
小伙子有点难为情地扯了下妹妹的手臂,不要逞强,刚才这妹子手下留情了,不然你非断几根骨头不可。
季小莲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四丫故意用愤怒的目光看看季小莲,你又笑我?
季小莲连忙点头摆手,对对对,我就是在笑你,咋就这么欠抽呢。
四丫脸一沉,不许笑我,信不信我抽你。
季小莲满不在乎,平时让着你,就把自己当根葱了。我不光笑你,还要笑三妹呢。
四丫转头看看沈红莲,后者正痴痴地盯着小伙子目不转睛看着,不由气道,三姐,你犯花痴不用这么明显吧?
沈红莲机械地点头,嗯嗯,就得这么明显才行,不然,谁知道呀。
咕咚一声,四丫气得跌坐到床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