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主君猜忌引发国朝内耗已经做了好长时间缩头乌龟的陆大元帅表情难得有些呆滞的看着臂弯里搭着把拂尘的公公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满脸震惊之色的和旁边的夫人朱氏交换了个眼神,结结巴巴地问道:“安、安公公,真的是我那闺女让你特意过来带两个丫鬟进宫伺候她吗?”
“是的,元帅大人,这确实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安公公毕恭毕敬地答。
莫名觉得这公公今天的表情有些恭敬过了头的陆大元帅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已经黑成一片的天幕,“可是这不符合规矩啊,禁宫森严,又岂是两个连身份都没有仔细检查过的丫鬟能够随意进出的。”
陆夫人朱氏也附和的点点头,“是啊,公公,要不明天一大早我们就把人送到内务府去审核,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再把人送进去如何?”
他们没办法不小心谨慎,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琢磨出来的又一个想要把他们陷进去的大坑?
“明天在送进去?不成不成,”安公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如果当真明早再把人送进去,别说是他这个小虾米了,就是皇帝他老人家也要拽根白绫把自己给结果了。
脑海里自动回想起今日贵妃娘娘那彪悍的把当今圣上的脑袋当西瓜一样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的惊悚画面,安公公浑身都有些哆嗦的打了一个激灵。
随后他几乎是用一种近似于哀求的声音对陆大元帅夫妇说道:“贵妃娘娘难得提这么一个要求,皇上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她的,还请贤伉俪发发慈悲,看在皇上一心为令嫒着想的份上,高抬贵手,让奴婢把那两位好姐姐领回去吧。”
“翠纹和碧痕不过是本帅府上再寻常不过的两个丫头,哪里当得起公公您一句好姐姐?使不得、实在使不得。”
安公公的出格表现让陆大元帅心里警铃大作,身上的汗毛也被吓得悉数炸了起来。
“至于我那闺女的性情我和她娘都非常清楚,最是乖巧懂事不过。只要公公好生和她说道一二,相信她绝不会再坚持着要两个丫头今晚就进宫去服侍她了。”
“最是乖巧懂事不过?”安公公瞪着眼珠,表情错愕的重复陆大元帅说的这话,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是啊,怎么了吗?”陆大元帅疑惑的看着满面震惊之色的安公公。
“没!没怎么!”安公公条件反射的大叫一声,“贵妃娘娘花容月貌、蕙质兰心,心地善良,温婉贤淑确实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女子,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
“……公公,也没必要这么夸奖小女,”陆大元帅被安公公这一通流畅至极的马屁拍得脸都红了。“实不是我故意与公公为难,而是公公所言确实有些不合规矩……再说,翠纹和碧痕虽然自幼在本帅府中长大,身家并无任何问题可言,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该有的例行公事还是不能够缺少的。”
可问题是你今儿不让咱家把那两丫头带进宫去,整个皇后都要被‘最是乖巧懂事’的贵妃娘娘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啊!
安公公只差没被陆大元帅的油盐不进给弄得掉出两滴眼泪出来了。
深知自己就这么回去绝对讨不了好的安公公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试图让陆大元帅改变主意——可陆大元帅要真这么好说话,也不会被朝中一些被他气得半死的人暗地里取了个陆木头的诨名了。因此,使劲浑身解数的安公公不得不耷拉着脑袋,如同一只耷拉着脑袋的掉毛鹌鹑,一步三回头的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开了陆府,重新往皇宫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他回到关雎宫,一眼就瞧见他干爹吴德英守在寝殿的门口当门神。
眼瞅着他过来的太监总管吴德英眼前一亮,连忙往他身后看去,“贵妃娘娘点名要的那两个丫鬟呢?你怎么还不让她们上前来伺候?不知道娘娘一直在惦记着她们吗?”
安公公垮着个苦瓜脸,扑通一声就在吴德英面前跪下了。
“干爹!你可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陆大元帅根本就是个顽固不化的石头人啊,不论我怎么和他说好话,他都不肯把那两个丫鬟叫出来让我带走——直说这不符合规矩!说要先把那两个丫鬟送到内务府去审查一下,免得将来出现什么祸患危及到皇上和后宫中人的安危啊!”
“他、他怎么能这样呢?他身为一个父亲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难缠吗?”今天同样被贵妃折腾的太阳穴抽抽直疼的吴德英听说干儿子居然没把陆拾遗要的人带回来,顿时眼睛的瞳孔都因为恐慌而缩成针尖大小了。他拈着个兰花指对准干儿子的脑门就是一通狠戳,“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哪怕是撒泼打滚也要把人带回来啊!你知不知道你不把人带回来不仅你的脑袋有威胁,咱家也要跟着你受挂落啊!”
“干爹,我真的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那陆大元帅他就是油盐不进啊!”安公公这回是真想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对了,干爹,您知道陆大元帅是怎么形容贵妃娘娘的吗?”安公公从地上爬起来,用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凑到吴德英的耳边,把陆大元帅那句话毫无保留的重复给他听。
“最、最是懂事乖巧不过?”吴德英的那张老脸也和他干儿子的一样在瞬间扭曲成了一团。“一直以来咱家都以为陆大元帅是个一辈子都不曾打过诳语的实诚人,没想到,呵呵,还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穿了身便服,手里还拿着个美人锤的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寝殿门口,他板着一张龙脸威严的扫过两个太监瞬间僵硬的面孔,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安公公身上。
可怜的安公公刚刚才离开地面的膝盖又自动自发的重新奔回去和地上因为新主人的入驻才换上没多久的青石板相亲相爱去了。其他的太监宫女们也在这个时候宛若下饺子一样的跪了一地。
“那两个丫鬟呢?怎么没见到?你可别告诉朕陆大元帅不愿意把她们交给你带回来?”皇帝语气不善地冷哼一声。
浑身都在止不住打摆子的安公公哭丧着脸,把他在陆府受挫的经历毫无保留的汇报给皇帝听。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朕的安全着想?所以才不肯在今晚就直接把人送进来?看样子,咱们的这位陆大元帅是诚心想要违抗朕的旨意啊!”皇帝眯了眯眼睛,已经在心里深刻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整他。
“皇上,不知娘娘她现在……”吴德英壮着胆子压低嗓门瞟了眼寝殿内里,“睡着了没有?”
“狗奴才!”皇帝直接一脚踹在了吴德英的腿肚子上,“她睡着了如何?没睡着又如何?你该不会也和那群没眼力界儿的蠢货一样,也以为朕当真怕了贵妃不成?”
六岁就做了皇帝的贴身小太监,一直不离不弃跟着他到了今日的吴德英吴大总管歪歪趔趔的在干儿子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用一双死鱼眼默默的低头去看自己主子手里还拿着的那个美人锤。
皇帝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极大挑衅的皇帝龙目一瞪,把手里的美人锤用力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才要板着张龙脸冲着吴德英大发雷霆,关雎宫的寝殿里就传来了一阵怒气冲天的河东狮吼,“老不羞!你又死到哪里去了?!要你给我拿个美人锤好好的捶捶背你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就是这么疼我的吗?啊?你就是这么疼你的心肝儿的吗?啊?!”
皇帝表情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装隐形人。
吴德英强忍住拿同情眼神去偷窥自家主子的冲动,语气既体谅又颇为心疼的说了句:“皇上,要奴婢帮您把美人锤捡起来吗?”
皇帝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敏感察觉到现场气氛越发诡谲可怕的安公公尽可能的把自己缩成龙虾状努力装死。
“老不羞!你不止人老了耳朵也聋了吗?!没听见我再叫你吗?还不赶紧给我滚进来!”
这时关雎宫寝殿里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皇上,您再不进去,娘娘可就不只是动动嘴这么简单了。”吴德英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边提醒还边不忘偷偷瞄了瞄皇上还有些肿的龙脑袋。
“元帅明知道朕的心肝儿想念服侍她这么多年的两个丫鬟,居然也不肯让小安子把她们带回来,既然这样,那就让朕亲自去请吧!”皇帝义正词严地说:“为了朕的心肝儿,别说是深更半夜的白龙鱼服去帅府了,就是让朕去上刀山下火——”
“老不羞!你到底跑到哪里鬼混去了?!还不快给我滚进来!再不滚进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这时候,寝殿里的贵妃娘娘明显已经在下最后通牒了。
一番赤胆忠心还没有表完的皇帝在听了那句“对你不客气”的话后,就仿佛被猎人追杀的兔子一般,陡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蹿到关雎宫的宫门外面去了,临走前,他还没忘吩咐没有完成任务的小安子进去给他顶缸。
“不论贵妃娘娘怎样责罚你,都是你应该受的!谁让你没有完成任务,还要朕亲自出马走上这一遭呢!”直接无视了小安子那如丧考妣的绝望眼神,皇帝就犹如刚逃出生天的鸟儿一样带着吴德英和一队护卫,紧赶慢赶的乘着马车,逃也似的往帅府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大帅!大帅!快开门啊!不得了啦!大帅!”
一门心思的觉得皇帝半夜要两个丫鬟定然是有什么阴谋的陆大元帅才和儿子女婿们忧心忡忡的开完会,回到被窝里安慰同样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结发妻,卧房的门就被人噼里啪啦的拍响了。
向来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身边有外人的陆大元帅吹胡子瞪眼睛的起身去开门,他边伸手去接妻子朱氏递过来的衣裳,边按着她的肩膀重新往床·上压,“你就不用起来了,我这就去外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他按得险些撞到头的朱氏哭笑不得地反攥住丈夫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外面现在闹成那样,我如何睡得着?还是和你一起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陆大元帅皱眉看着妻子的黑眼圈,“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还大吵大闹的,等我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一定会重重责罚他二十军棍!”
夫妻俩匆匆拾掇妥当开了门,帅府大管家的妻子刘氏一身凌乱,脸色异常惶恐不安的双手绞拧着站在门口,嘴里哆哆嗦嗦的对出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陆大元帅道:“大帅,不得不了,皇上来了!现在就在前厅里等着您过去!”
只觉得脑门上凭空被人扔了个炸雷的陆大元帅脸色在一瞬间都变得极为的扭曲和绷紧,额头也有青筋在一蹦一蹦的用力鼓动。
他用力咬着后槽牙,死死握住妻子朱氏的手,声音嘶哑而萎靡的一开口就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皇上带来了多少人马?整个帅府都已经被他派人团团围起来了吗?带兵的将领又是哪个?你认得吗?跟本帅有没有来往?还有他对我们府上的人可有没有个什么处理章程?以及拾娘,在宫里的拾娘怎么样了?现如今还安好吗?”
刘氏表情一呆,“大帅,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奴婢怎么听不懂?”
陆大元帅忍着满心的焦虑之情,又要再问一遍,这时反倒是陆夫人朱氏像是领会了什么似的打断了丈夫即将出口的话,目光灼灼的问刘氏道:“皇上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带了一大堆人?”
“就带了一位涂脂抹粉的公公和一小队护卫。”刘氏赶忙答道。
“皇上都多少年没有来过我们帅府了?他既不是来抄家问罪的?那是来做什么的?”陆大元帅百思不得其解的喃喃自语道。
“甭管是什么,我们赶紧带着孩子去前面迎上一迎吧,在这么延误下去,指不定他又要在你脑袋上扣一个对上不恭的跋扈帽子了!”这些年已经习惯皇帝没事有事往自家老爷脑袋上泼脏水的陆夫人驾轻就熟的催促道。
陆大元帅如梦初醒般地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刘氏,你也赶紧安排人去把少爷和少夫人他们赶紧叫起来,就说圣驾来了,让他们赶紧去前厅和我一起迎接。”
刘氏慌不迭的应了,赶忙提着裙子匆匆带着同样满身凌乱,半睡半醒的提着羊角灯的丫鬟们去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