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作势就要看,林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又端了粥碗灌了几口,“不小心吃了芫荽,现在满嘴都是那个味道。”
苏穆紧跟着便笑,一时间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又吃了些东西,那个奇怪的味道也没有下去多少,林简此时简直恨不得用一剂苦药来一次以毒攻毒。
“再用一些。”苏穆把碟子里的芫荽叶慢慢挑拣出来,林简这才勉强把筷子伸了过去。
吃了芫荽的早晨真是糟透,林简本就紧张,眼下更为忐忑了。
“那既然已经确定布条就是来自于院服,那怎么查才能知道那人是谁呢?”
他试着问了句,又端了碗喝粥,发觉粥米已经有些发冷了。
“我已经想到了办法。”苏穆换了筷子,又夹了一颗丸子递过去。和林简在一起久了,连他都有些不习惯芫荽的味道了。
然而一抬头,便看见瓷碗挡住了小公子的半张脸,眼睛露在外面,此时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煞是可爱。
已经想到了办法……
虽然自知清白,但是这种害怕被旁人怀疑的感觉真是令人抓心挠肺。
尤其是那人实在可恨,多半就是放火之人,白白连累了三条性命。
况且……那人还披着与他们一样的皮,就混在人群的中间,一起上课、一起用饭,还时不时在后院一起玩儿。
林简越想越怕,甚至有一种后背被人盯住的感觉,他给惊得一回头,发现只是发白的墙壁而已,与平日相比没有半分异处。
“澄泓哥……”
“嗯,有事要说?”
苏穆抬头看他,林简忍不住去绞手指,果然,对方正是等在这里呢。
“等一下,我拿给你看。”林简说罢便蹬蹬蹬朝着木床那边跑,等拿过来,也直接扯了右边的袖子给苏穆看,“你看,我的衣服给划开了,看样子也是扯了一道。”
“你比对一下,看看……”林简说了半句便不知怎么说,只觉得刀斧似乎已经悬挂在脖颈上。
苏穆只是盯着袖口看,全然没有其余的动作,林简更是急了几分,“你先比对看看,如果真是我这件……”
“又如何?”
“你不动声色压了一早上就是因为怀疑我?”两人一站一坐,林简扯了衣服,却感觉自己才是被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如果是他的衣服出了问题,除了自证清白别无他法。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却又是另一回事,林简盯着苏穆,在对方脸上只能看得到平静二字,刚才的那三个字,也是冷冰冰的。
“等等!不是!”
林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为自己眼下的委屈觉得莫名和恐慌。
“咳。”
许是喊得过急,下一刻便有气梗在喉咙里,林简给呛得咳了一声,苏穆起身帮他拍背,他便不自觉躲了一下。
躲得那一瞬,不只是苏穆,连林简自己也有些发怔。
“我没有怀疑你的理由。”苏穆直直地看过去,又拉了人往席子上坐。“那会儿没有说,是我不对。”
“哦。”林简一时之间更加无措,他端起碗来去喝粥,发现果然已经冷透,冰凉的米粒含在口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粘腻质感。
“说话归说话,拿自己身子撒气做什么?”苏穆抬眼看他,把瓷碗直接拿走,又递了一杯温水过去,“你身子如何,自己应该清楚的吧。”
哎?这气氛好像哪里不对?好似苏穆就是有这种把剑拔弩张即刻消弭的本事。
林简端着杯子默默喝了几口,觉得嘴巴边沿都沁了温热的水汽。
他盯着指尖愣神,只觉得一双眼珠都要对在一起,然而心下却并没有放松多少。
他刚才觉得那种莫名的委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苏穆!他有什么立场怀疑自己呢?
等等!为什么会这么想?
总不会是对对方的感情,已经有了根本的变化了吧。
自从被告白之后,他就觉得两人只要共处一室,就十分怪异,但是具体为何,却又说不出来。
……
“阿简想要说什么?”
“我……”林简被对方的提醒打断了思绪,他赶紧把剩下的水一口吞,才觉得似乎好了许多。
“如果我就是那个歹人,你要如何处理?”
“啊?”苏穆等了半天,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他朝着对面看了一眼,发现小公子轻咬着下唇,眼圈有些发粉。
“那会儿没说清楚是我的错,事实摆在眼前时我也有一瞬的怀疑,但是下一刻便立刻让它飞走了,我们自从大婚起便形影不离,即便是有这种打算,也没有机会不是吗。”
“而且,阿简性子如何,我最清楚不过,断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一开始没说袖子的事,是因为对我,还不曾存了全部的信任吗?”
“等等,你别倒打一耙。”林简这一次反应倒是极快,胳膊一伸止住了接下来可能的长篇大论。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全部的信任……”
“不对……怎么好端端的说起了这些。”
混乱了半天,林简也感觉出不对来,这场以案子为旨的谈话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很久了。
“要不现在去后院吹吹风?’苏穆也自知依着小少爷的别扭劲儿只能是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好另拿了一件外袍往过递。
“嗯,也好。”林简即刻披了就往外走,一直到了泉水边,都是步履匆匆。
等蹲在小湾处,林简这才意外地发现天色有些阴,晨饭前的日光已然不见,风也徐徐压着,好像过一会儿便会下雪。身边的枯草上,因为多了白霜而化成的露珠而有些发亮。
果然,一过寒露,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如此吧。
“别把手伸进去。”
林简还不曾有动作,苏穆倒事先出言提醒了,上次的事情,他现在还记在心里。
“澄泓哥。”
“阿简要说什么?”苏穆下意识接了,然而林简只是愣愣盯着脚边,于是只好放软了声音,“火房那边的案子,我真没有对你有所怀疑。我们已相处多日,你该试着相信我才对,我不想你我二人之间还存着隔阂。”
私下里,苏穆在林简面前一向都油嘴滑舌地逗弄,眼下声音却格外沉稳。林简起初只是盯着脚尖不动,突然转过头来,“那我问你,如果我真与案子牵涉,你会如何?亲手把我送进去吗?”
啊?
苏穆是生生忍住了去蹭额际的手,他险些忘了,小公子虽然别扭,但是也忍不了多久,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便说二的。
“苏穆!”林简瞪人。
“若是如此,与子同牢。”
苏穆说罢这句,便抬眼去看,林简明显怔了一下。
“阿简怎么不问我是哪个同牢?”苏穆含笑。
“滚滚滚。”
同牢乃大婚礼节,取“夫妻共食一牲,往后共同生活”之意。
而眼下……连一起吃牢饭居然也能如此形容。
一起吗?
林简起身跑了几步,心下有些发慌,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看身后。苏穆堪堪追上,却听得身后喊了一声。
“苏大人,方旭。”
从声音判断,应是安安无疑,林简怔了一下,苏穆趁此去抱他,就此拥了片刻。
果然,身后只有一阵急急的关门声,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林简被那句与子同牢给弄得有些脸热,此时被人拥着,被身后“咣”的关门声给惊得一抖。
“吓到了?”苏穆顺势给人抚背,林简一挣,不知怎的却落入了对方怀中。
为什么每次近水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林简脑袋里“嗡”的一下过后,便手脚并用往起爬,然而越是紧张便越使不上力气。等他再回神,入目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后来林简只觉得唇齿微凉,他下意识闭了眼睛,生生待在原地。
周身尽是熟悉的气息,腰背也给人揽着,林简起初还警铃大作,想要把人推开,然而顾及到身后不远处的厨房,他还是选择了……隐忍。
最后……好像还有所回应。
松开的第一瞬林简便即刻往起站,他起身回踢,然而并没有踢到人反而把自己弄得踉跄。苏穆慌忙去扶人,还被他给推开了。
这明显是害羞的意思,自同舟告白之后便经常能看见林简这般模样。苏穆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嘴角却像是永远都收不住了。
上一次是因为装睡,被厚颜无耻的人偷亲,那么这一次呢……
林简奔出几步,袍角都带出风声,也没有觉得脸上的热度下去了多少。
这时,他才意识到……就连是身上的这件,居然也是苏穆的,他当时出来得匆忙,一眼未看。
“要不……我们再去那棵山松那里一趟,看看有什么新的发现吧。”
“还有,医馆的那个怪人那里,不知道是否能问到什么新的消息。”
眼看着苏穆已经追过来,林简磕磕巴巴地说了这句,只觉得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嗯,好。”
此时距离晨饭并不久,路上还有赶去讲堂而落在后面的书生。看见他们了,脚步更加匆匆,于是林简也不得不加快脚步。
可是他随即便想到自己眼下的身份,于是又不得不刻意放缓等苏穆赶上来,这样僵持着,等到了大门口,林简简直是有种骂人的冲动。
见是他们二人,门口值守的小哥立刻躬身放人,林简瞄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正朝着他看。
“有异常吗?”苏穆见此问道。
“回大人……没有。”
原本守在拱门处的此时换在了这里,林简看得清楚,认出正是当时拿着长刀捉他的那一位,好在这人也没别的举动,林简却忍不住把头压得更低。
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呀,他想去屯田处看姐姐的状况,可是眼下自己也陷在了这里。
再者,苏穆刚才……
算了算了,多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