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筒直接叫出我的名字,我并不觉得奇怪,我们同为这个镇上“边边角角”的老大,之前在海天酒店已经见过面了。
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但是他一定认识我——在酒店外的停车场上,我和大头葫芦打了一架,那一战打的还算激烈,当时所有老大都看到了。并且,昨天晚上我干掉胡风的事已经传开了,八筒也没理由不知道。
可他现在叫我名字,却是一脸吃惊的模样,好像没想到是我似的。这肯定不合逻辑,我暴揍了他的儿子,他多少都该打听一下打他儿子的是谁吧,现在直接没带一兵一卒就来有家网吧找我,说想不到来的是我,那肯定是在哄鬼。
这八筒在玩什么把戏?
我微微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搭腔。与此同时,黑胖子已经又叫起来:“爸,就是他打了我,你快揍死他吧!”
“啪!”
出乎意料的是,八筒直接回身抽了黑胖子一耳光,吼道:“你胡说什么呢,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爸爸的朋友!”
挨了一巴掌的黑胖子目瞪口呆,走过来的霞姐也愣住了,就连站在对面的我都傻了。
我和八筒,啥时候成朋友了?
“爸……”黑胖子脸上五道指头印,还一脸委屈的模样,和下午那个说“我爸是八筒,你们怕了吧”的张狂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八筒却是一脸愤怒,指着他儿子的鼻子痛骂:“一天天尽在外面惹事,不想搭理你吧你还来劲了,多大了还得让我给你出头,还嫌我这张老脸丢的不够?这次倒好,直接惹到我朋友头上来了,活该你被人家打,打死你都不屈……”
八筒一阵骂骂咧咧,引得网吧好多人都看过来,龟哥也悄悄和我说:“巍子,原来你和八筒是朋友啊,那还搞这么大阵仗干嘛?”
我立刻摇头,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也就在海天酒店见过一面,要不是你说他的名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龟哥一脸疑惑,说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是不是咱们干掉了胡风,八筒觉得怕了,不敢找咱们麻烦?
龟哥摇头,说不可能啊,这种事在道上挺常见的,最多让他不敢看不起你了,要说怕你还不至于。
这我就更麻烦了,八筒到底玩得是哪一出?
我俩在这窃窃私语的时候,八筒已经把他儿子训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最后,八筒喝道:“给人道歉!”
黑胖子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我身前,委屈地说:“对不起!”
按理来说,一方把另一方给打了,除非绝对实力碾压,否则被打一方是不可能道歉的,这就让我更想不通八筒的用意。但黑胖子道歉是事实,我也不好不接着,只好说没事,又装模作样地说:“以后脾气好点,别动不动就打人,这又不是你们体育场!”
黑胖子“嗯”了一声,看上去还是相当委屈。
我倒是可以理解,本来叫他爹过来是给他出头的,结果却莫名其妙地给我道了歉,这事搁谁身上能舒服了?而且在来之前,龟哥就告诉过我,说这个八筒也挺护犊子的,估计一场恶战又少不了,结果却什么事都没有,这实在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王巍,不生气了吧?”这时候,八筒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一张又黑又胖的脸上满是春风一样的笑。
不管怎样,八筒没有和我动粗总是不争的事实,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只好也说:“没事没事,年轻人嘛,脾气爆点可以理解。”
我这话说得老气横秋,其实我比黑胖子还小着好几岁呢,但是这个场面我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八筒握着我的手,回头瞪他儿子:“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要是有人家一半沉稳,我就谢天谢地了!”
黑胖子被训了一晚上,已经没脾气了,他爸说啥他都应着。八筒越说越气,还上去踹了黑胖子两脚,我赶紧把八筒给拉住了,说:“孩子嘛,调皮一点正常,以后再慢慢教育。”
哎呀,我这话说得我都脸红,感觉自己有多老似的,霞姐都在旁边噗噗地笑。倒是龟哥始终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八筒拉着我的手就是一通诉苦,各种埋怨他儿子不懂事,为人太骄纵、太嚣张,还说是他小时候把儿子惯坏了,恐怕以后少不了要吃苦云云。
八筒和我说话的语气,似乎完全将我当作平起平坐的同辈中人,甚至还向我讨教育儿经,问我该怎么管教儿子。可我比八筒小着好几轮呢,他说的问题我完全不懂,我哪知道该怎么教育儿子,只好瞎逼逼说:“往死里打!”
八筒又回头踹了他儿子一脚,我赶紧又拦住了,说犯了错再打。
好不容易不说他儿子了,八筒又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俩好久没见面了,这次要好好聊聊,还说要请我吃饭、喝酒。
我赶紧说这是我的地盘,哪能让你请吃饭了,走走走,我请你吧。
就这样,我们一起出了网吧,随便找了个摊子坐下来,吃着烧烤喝着酒,继续聊天。龟哥看没什么事了,就过去让花少、潮哥他们也散了,也回来陪我们喝酒。
摊子上,八筒把他儿子又是一顿损,还顺带着把我吹捧了一通,说我真是英雄出少年,还说我肯定是我们镇上最有前途的孩子。八筒这种老江湖,夸起人来确实非常好听,一点都不显得做作,就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借着一点酒劲儿,我就感觉自己有点飘了,虽然嘴上还说着哪里哪里,其实心里美滋滋的。
从我走上这条路来,一路所遇的都是嘲讽和侮辱,他们觉得我年纪小就看不起我,鲜少有人像八筒这样认可我,确实挺让我开心的。
我俩越聊越投机,颇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借着酒劲儿,八筒说要和我拜把子,我也非常高兴,立马就答应下来,当场就要和他跪地结拜。
但是龟哥在桌下下面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我才稍稍清醒一点,心想我这是干嘛呢,这还是第一次和八筒喝酒,就算聊得再投机也不至于结拜兄弟啊。就赶紧撇开了话题,还和八筒说你要是看得起我,我以后就叫你一声大哥。
八筒豪气地说:“好,我以后就是你大哥!”
说着,他又踹了一脚旁边一晚上都沉默寡言的黑胖子,说:“以后王巍就是我兄弟,你见了他得叫叔,懂不?”
黑胖子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说:“懂了。”
我和八筒这酒一直喝到凌晨,那是越喝越有劲,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八筒知道我刚拿下胡风的地盘,还教我怎么迅速稳定人心,怎么在最短时间内把胡风的人都吸收过来等等,和他聊天感觉确实涨了不少的知识。
我打了八筒的儿子,八筒还对我这么好,我感觉特别不好意思,想起来我还扣下了他们两辆车,就说明天给他还回去。
八筒豪气干云地说:“两辆车算什么,明天再给你送两辆来!”
凌晨两点,黑胖子才扶着醉醺醺的八筒离开。
“叔,我走了。”黑胖子说。
“嗯,回去的时候慢点,别把你爸给摔着了。”我关切地说。
站在马路边上,看着八筒父子越走越远,我感慨万千地说:“八筒这人还真不错,比他那个混蛋儿子强多了,要是社会大哥都像八筒这么通情达理,世界早就一片和谐了。”
站在我旁边的龟哥没有答话。
“怎么了龟哥?”我感觉他的表情有点不对。
“在这行当混的,哪有什么好人,好人就不会走这条路了。”龟哥幽幽地说。
我看着龟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同样看着渐渐远去的八筒父子,龟哥缓缓说道:“巍子,你知道‘八筒’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因为这人心机很深,号称长了八个心眼,再加上那他那个水桶似的身材,所以人人都叫他八筒。”说到这里,龟哥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往事,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八筒和我是一个年代的,一开始并不怎么起眼,当年在我们那批人里都排不上号。但后来国家严打的时候,他是少数没有受到牵连、平安度过的人之一,你说说这家伙得有多厉害?”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也就知道这么点儿。”龟哥摇着头说道:“就是本能觉得,这人肯定不怀好意,你应该提防着他一点。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我也希望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立刻严肃起来,说:“我知道了。”
龟哥是老江湖,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他说八筒有问题,那八筒不管有没有问题,我都一定要小心提防。
之后,我和龟哥各自回去睡觉,这个小风波似乎也到此为止。
因为喝了不少的酒,所以第二天上午又没去上课,而是在宿舍睡觉。睡得迷迷糊糊,杨帆突然闯进来,摇醒我以后就说:“巍子,魏延来了!”
我说你有胃炎去医院啊,找我干嘛?
杨帆说不是那个胃炎,是昨天被我们打了的那个黑胖子魏延,来了。
我一个激灵,立刻坐了起来,说那小子想干嘛,还要打架?
杨帆说不是,他送过来两辆新的面包车!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和八筒喝酒的时候,八筒确实说过要再送我两辆车,我以为他是喝多了随口说的,竟然是真的?我立刻穿衣服穿鞋,说走,去看看。
来到学校门口,这里已经站了好多人,花少、乐乐、龟哥、潮哥他们都在,就连唐心也来看热闹了。门口果然停着两辆崭新的白色面包车,连车牌都还没上,感觉是直接从4S店开过来的。车门推开,黑胖子魏延从车上跳下来,直接来到我身前,说:“叔,我爸让我来给你送车,你验收下。”
说着,他递给我两串黑色的钥匙。
魏延依旧一身是伤,头上和手上都扎着绷带,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当然,这都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他至少都二十岁了,还管我一个十六岁的学生叫叔,这可把现场的众人都惊呆了,除了龟哥没什么反应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和匪夷所思。
尤其是唐心,简直懵的不行,不断地看看我,又看看魏延,估计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到底是咋回事。
而魏延一脸的坦然,似乎已经从昨天的心不甘情不愿转换成了接受现实。我当然也不会在现场解释这么无聊的问题,直接从魏延手里接过钥匙,又顺手丢给了旁边的潮哥。潮哥一脸的兴奋,抓着钥匙就上车了,轰着油门在原地绕圈子。
我递给魏延一支烟,说:“替我回去谢谢你爸。”
“没事。”魏延不声不响地接过烟去。
我和魏延没有什么话说,毕竟我都比他大一辈了,就该有点长辈的姿态。潮哥把两辆车都开了一遍,不断地说好,新车就是动力足,回头再上个假牌,能出去干好多事。好多人也挤上去,图个新鲜想坐一坐,潮哥就拉着他们在街上兜圈子。
“叔。”魏延突然叫我。
“啊?”
“我能和小小心儿说几句话不?”魏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宿醉还没醒,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小小心儿是唐心在游戏里的名字。看来这魏延对唐心还挺痴情,我哭笑不得,说去吧。
得到我的允许,魏延才走到唐心那边,两人说起话来。现场比较乱,我也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只看到唐心一脸尴尬,不断地在摆着手,似乎拒绝了他什么;而魏延则一脸的沮丧,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
这时候,龟哥走过来,小声和我说道:“一辆三万,两辆六万,大手笔啊。据我所知,体育场那边的油水也不怎么样,八筒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
“他什么意思?”我也不觉得我和八筒的关系好到这地步了,更不觉得八筒因为欣赏我就随随便便送我两辆车子。
“以目前来看,他想拉拢你。但拉拢你做什么,就想不明白了。”
“那咱这车还要不要?”
“要啊,当然要,送上门来的哪能不要。”
我乐了起来:“龟哥,老奸巨猾啊。”
龟哥嘁了一声:“明明你也是这么想的,非得等我说出来呐,你们当领导的都是这样。”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昨天我虽然和八筒聊得投机,但他今天就白送我两辆车,这事也忒有点邪门了,就是亲爹都不可能对我这么好。所以我和龟哥都断定,八筒肯定是想办什么事,才拉拢我。
在八筒还没有露出狐狸尾巴之前,我也坦然接受他送的车,不要白不要嘛。现在的我才刚刚起步,要想干陈老鬼,人手、物资肯定都少不了,当然来者不拒。
众人还在闹腾的时候,魏延又朝我走了过来,苦着脸说:“叔,我想和唐心一起去看电影,但是她不同意,你能不能帮我说说?”
我哭笑不得,说这我可做不了主,只要她答应就行啊,我没什么好说。
魏延立刻回头说道:“唐心,咱叔都答应了,你也答应吧!”
唐心的脸涨得通红:“谁跟你‘咱叔’啦,他是你叔,可不是我叔!还有,他答应了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他的什么……”
魏延又一脸苦兮兮地看向我,而我耸耸肩膀,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最终,魏延没有得偿所愿,和我告了别后无奈地离开现场。众人也一窝蜂地围上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魏延怎么成了我的侄子,还送过来两辆崭新的车?
这事实在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只好简单地说昨天晚上和八筒喝酒,我俩兄弟相称,所以魏延改口叫我叔了。
众人都是乐得不轻,潮哥又激动地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站在面包车顶大喊:“咱巍子可太帅了啊!”
“干什么你,学校门口注意点影响!”不知什么时候,开着警车的小孙又溜达过来了。
潮哥赶紧爬下车子,众人一片大笑。
先是把胡风的地盘收了,又从八筒那里白得了四辆车子,这两天的我真是顺风顺水,感觉未来一片光明。
接下来就平静了几天,主要工作还是完成学校门口这条街的地盘交接,这些地下的东西自然有地下的规则,龟哥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做起这些事来门儿清,所以用不着我去费心。胡风原来的那些兄弟,也有一大半被我们吸纳进来,这些人本来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没有那么多情义可讲,谁是老大就跟着谁,我将他们均给了杨帆、乐乐、韩江,各带一批。
本来想给花少也划拉点,但是花少说不用了,他的本职工作还是泡妞,不想在其他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我们学校门口这条街的油水不错,但是我们现在的人太多了,都靠这条街养(承诺过不收贫民街保护费),分摊下去就所剩无几了,所以大家还是有点紧巴巴的。
如此,我又想着扩张地盘,但是要从哪里下手,实在又没有个目标,和人无冤无仇的,总不能没事找事。
这期间里,八筒又来找过我两次。
我以为他拉拢我,总是想和我商量点事,但是他并没有,只是和我喝酒、聊天、谈心,说他生活上的苦恼和一些家长里短,还指点我一些管教小弟的经验等等。如果不是我在龟哥的提醒下,始终对八筒抱着一点警惕之心,真会觉得他是个为人不错的江湖大哥。
有天晚上,八筒喝多了,搂着我肩膀,醉醺醺地说:“兄弟,如果哥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做成以后咱们就发财了,你敢不敢跟着我去做?”
一听八筒这么说,我的心里就是一个激灵,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些天来,八筒没事就来找我,又是称兄道弟又是联络感情,还送了我四辆车子,要说他没什么打算,那可真是鬼都不信。现在的我也挺缺钱,手底下有一大帮兄弟要养,还要支付胡风的抚养费,经常觉得捉襟见肘。
所以,一听八筒有赚大钱的机会,我立刻来了兴趣:“八筒大哥,你说说看?”
八筒却又不说了,摆着手说:“算啦,算啦,你肯定不敢的,你还是太年轻了……”
我乐呵呵地说:“这么严重,难道是抢银行?”
八筒苦笑一下,说嘿,可比抢银行严重多啦!抢银行起码还有个胜算,我那个事啊,简直一点胜算都没有。
我的兴趣更加浓烈,说八筒大哥,到底什么事啊?
“不说啦,不说啦……”八筒一头趴在桌上,呼哧呼哧地睡了过去。
莫名其妙啊。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陈老鬼那边又有人来找我,说该去给财神送份子钱了,下个礼拜二的晚上八点,还是在海天酒店。
之前我取代胡风,拿下我们学校门口这条街,第一时间就向财神汇报过了,所以接到这样的通知也不再意外。
八筒给我打电话,问我准备交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我准备交五千。
之前因为财神的缘故,李娇娇幸免于难,没有遭到胡风的侮辱。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就算财神是陈老鬼的人,我在心里也会记着点他的好,所以就想多交点钱。
八筒却不理解,问我为什么要交那么多,又说:“陈老鬼把咱们镇上能赚钱的产业基本都吃完了,就给咱们丢下一些汤汤水水,过日子、养小弟都困难,干嘛还要给他送钱,随便丢个一两千就行了!”
还说:“你要是交的太多,其他老大都会对你不满意的,会觉得你是在故意出风头,或是巴结陈老鬼,会看不起你的!”
我这人性子比较倔,八筒越是这么说,我就越觉得不爽,说:“我干嘛要让他们看得起,我交多少钱关他们什么事?”
面对我的强硬,八筒也只好说:“那好吧,随你的便,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这是我和八筒结交以来第一次有了矛盾,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还给花少,花少说道:“我也觉得你给得有点多,有这钱还不如自己买个手机呢,你看看外面哪个老大没有手机。”
我叹了口气,说就这一次,以后不给这么多了,手机的事随后再说。
礼拜二很快就到了,上午还上课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五千块钱,塞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想着晚上见了财神,要好好地谢谢他。
正上着课,就听见走廊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打起来了,一个粗重的声音喊着:“都给老子滚开,我认识这学校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