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映雪打探消息回来,曹芳华得知姜泽安排李洪去了黑河郡,仅仅是嗤笑了一声,就再无二话。
江山朝廷,家国天下,皇权之下,学成文与武卖与于帝王家,自来有人愿意趋之若鹜,而她曹芳华,从小身负家族繁荣重任,是为了稳固家族势力而存在的。
嫁入皇室七年,她从来都是一具驱壳,是联系皇室和曹国公府的纽带,这纽带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她活着一天,皇室和曹国公府就暂时不会撕破脸,不重要的是,她即便是母仪天下,也不过如同被人供在神龛上的菩萨,外表镀了一层金,实际不过是泥胚草塑,命运从来由人不由己。
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映梅和映雪二人,曹芳华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金尊玉贵又如何?她求不来安稳和乐,甚至活得连个蓬门荜户的白丁草芥都不如,这世上除了映雪和映梅,大约再没人会全心全意对她,亲情和夫妻情分于她而言全是奢望。
可笑父亲戎马半生,不仅将三十万北征军与心腹下属全都押上,甚至牺牲亲生儿女的幸福,可这筹码却并未令谢琳母子对他更加信赖几分,如今不过是新帝初立,就开始鸟尽弓藏,君臣和睦俨然成为笑话!
姜泽要执意犯蠢,她不想管也管不着,一来后宫不得干政,二来姜泽明显对曹国公府防备忌惮,她算自己掏心掏肺,姜泽和谢琳说不定还以为她别有所图。
如今朝廷四分天下,一派是先帝留给姜泽的人,这些人多为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之辈。
一派是睿王和定国侯府的忠实拥趸,即便罗皇后早逝,定国侯府大权旁落这些人仍不改其志。
一派是二皇子姜沐的人,别看这位如今远赴南疆,平素不声不响的,但程国公府和二皇子本身就不是吃素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谢琳圣眷正隆之时去了南疆,且有统兵之权。
再有就是四皇子姜澄,这位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若他真如自己表现的那么纨绔无害,又如何能在谢琳母子手下保住命?
这些人随便那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姜泽未必就看不清形势,可他偏要刚愎自用作得一手好死,竟然在朝局未稳之前朝外戚伸手,果然是长在妇人之手难成气候。
东郊大营的兵权是那么好拿的吗?若是好拿先帝怎么没拿下?不过是忠臣良将不满先帝昏聩独宠谢太后罢了!虽说姜泽登基之后拥护睿王的老臣相继折损不少,但东郊大营难道只有一个李洪?简直笑话!不说李洪尽得父亲真传不会轻易上套,就是睿王也不会让姜泽轻易得逞!
曹芳华懒洋洋的斜靠在凤椅,片刻后撑着下巴轻笑出声,这笑声中带着几许悲凉嘲讽,又有几分快意,按说曹国公是她父亲,姜泽是她夫君,这二人无论是谁失势了,对她而言都不是好事,可谁让她只是个棋子?
有睿王打头阵,二皇子和宁王时不时插上一脚,若姜泽再跟父亲离了心,朝中局势可想而知;最好的结果,便是几方人马僵持不下,这样自己和曹国公府尚能有喘息的余地,可这毕竟是最好的结果,姜泽既已出手,父亲又怎会束手待毙?
这出戏最终会有结果,落幕之时,便是穷途末路。
睿王和宁王几位都是聪明人,有父亲和姜泽打擂台,他们只会隔岸观火,或者是在关键时候添把火,若姜泽在父亲手中落败,即便自己诞下嫡子,光明正大的扶持幼子上位,仅凭区区曹国公府又如何能护得住?到时候等待自己的,自然是死路一条。
倘若是父亲落败,那情形只会更糟,谢琳执着于后位归属多时,谢家才是她的眷顾和依仗,她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活着?
就算姜泽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不对自己痛下杀手,可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落井下石易,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依仗的妃嫔活得连狗都不如,又遑论自己是从后位跌入泥潭?到时候只怕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活着比死更难!
所以说,这场博弈的最终结果,无论如何,对自己来说都不会太好。
权衡利弊一番,曹芳华觉得自己未必就不能在这困境之中辟出一条路来,只不过如今动手为时过早,可以暂时先观望观望。
对于这个乍然生出的念头,曹芳华心中先是吓了一跳,但她垂眸想了想,又并不觉得愧疚难安。每个人都在谋算自己的前程,或权势或富贵、或娇妻或美妾、或名望或地位,她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父母的生养之恩以她进宫为代价,如今已是尽数偿还。
人生短短几十载,算计太多得到太少,与其殚精竭虑的谋算,肖想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如真正卸下包袱,去憧憬一份简单安宁。
又思及满腹算计惺惺作态的谢琳,曹芳华心情稍好了些,她捻起面前的糕点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又喝了口茶,旋即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人聪明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作聪明,谢琳满以为给点笑脸,自己就能感恩戴德,甚至是忘了姓氏无条件站在姜泽一边,实际上,若是没有她今日这番欲盖弥彰的行为,李洪前往黑河郡的事自己大约还蒙在鼓里,这算不算做贼心虚弄巧成拙?抑或是被权势富贵烧昏了脑子心智下降?
曹芳华拍了拍手,仪态万千的站起来,吩咐道:“映雪备水,本宫要花瓣浴,映梅来按摩。”呵呵呵,作吧作吧,随便你们怎么作,大不了老娘撂挑子不干了!
映雪和映梅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多问,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山洞中,蔚池在最初的气愤和忧心之后,沉淀了片刻缓缓睁开眼,见赵群不眨眼的坐在他对面,他也不问赵群是否知道山下的消息,而是直接道:“我已无碍,你今夜就下山联系骁勇。”
赵群闻言为难的皱了皱眉,道:“将军,要不要缓两天?您现在才刚醒来,情况还不稳定,属下不放心。”
蔚池摇摇头,“不能再等了。”
就算他等得起,上京城中的妻儿也等不起,这事十之八九有那位的手笔,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多月,若是朝廷判定自己已死,那位就算不好堂而皇之的对自己的妻儿下手,也会怂恿着二房出手。
陈氏自嫁入镇国将军府就野心勃勃,多年来贼心不死,蔚桓与孔氏亦对镇国将军府继承权虎视眈眈,除掉大房,一直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自己一死,他们便再无顾忌,雨薇虽然性子坚韧,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得知自己死讯必然大受打击,陈氏和二房在此时出手,对大房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再加上肃南王府不能入京,两个孩子又还小,蔚池心中是片刻也不得安宁,只能祈祷韩栋等人能见机行事。
再有就是,当日追随自己一同上万壑山的隐魂卫一共有十三人,如今只剩下赵群一人,蔚池心知他们凶多吉少,否则其余的十二人,但凡有一人能安全回到大营,自己和赵群也不用在这山洞一呆就是四个多月,却无一人前来接应。大家都是以命相交的兄弟,他既已醒来,又如何能在这山上干耗坐以待毙?
蔚池也清楚赵群的担忧,自己眼下重伤手无缚鸡之力,倘若赵群独留自己一人下山,万一此地被人发下,情况定然凶险万分,可外面的局势瞬间变化万千,他不想再等下去,即使最坏的结果此时有可能已经发生,但早下山一刻,就会多一丝希望。
赵群见蔚池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那属下今晚就下山。”说着,又扭头从身后拖出一头冻得有些僵硬的雪狼,尴尬的对蔚池道:“将军,您饿不饿?”
蔚池看了那连皮带毛的雪狼一眼,嘴角微抽,“你咬得动?”
赵群硬着头皮点点头,“属下可以先用内力将它们解冻。”
“给我一些。”蔚池咂咂嘴,只觉得口腔内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茂密胡须,望着洞顶叹了声。
这大概是他有生之年最为狼狈的一次,用虎落平阳被犬欺来形容也不为过,以往在战场上,虽也有粮草不济、亦或是两军对阵不适合生火烤肉的时候,但却与如今截然不同,至少那时候他还能活蹦乱跳,没被收拾得跟个破布娃娃似的,果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此番回去,是该好好清理身边的人手了。
是夜,上弦月似弓,虽不如望月明亮皎洁,但映照着皑皑雪峰,还是显得亮堂堂的。断崖上除了呼呼风声万籁俱寂,赵群一路小心翼翼的下得山来,终于在戌时末狼狈不堪的到达安平镇。
雪地银辉,即使不用照明,周围的景象依旧清晰可辨,赵群没有去军营,而是七拐八弯的穿过巷道,直接到了一家客栈的后院角门,这是蔚家军在安平镇上的联络点。
将军被困的太久,赵群不知道这联络点有没有被人发现,亦或是这些人早就生了异心,将军出事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但他不能贸然去军营,按照将军的猜测,军中还有奸细,他决定先赌一赌,轻扣门扉,赵群紧握手中的长剑,心脏咚咚直跳。
片刻后,门他内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身形佝偻的守门人脚步轻缓的行至门边,他顿了顿低声道:“这么晚了,谁啊?”
赵群听见这声音,心中顿时一喜,“掌柜的,可还有大通铺?”这是葛行冲的声音,葛兴冲是老将军留给将军的人手,忠心自不必说,只要有他在,就证明联络点无恙!
葛行冲裹着厚厚的鹿皮大袄,听到一门之隔的来人回话,他原本暮气沉沉的双眸也是瞬间一亮,压抑着激动道:“客官几人?大通铺没有,马房可能将就?”
赵群鼻子发酸,“就在下一人,马房也可,天寒地冻,只求个落脚的地方遮蔽风雪!”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葛行冲目光灼灼的看向赵群,又探头看了看他身后,道:“客官先进来吧!”
赵群侧身进门,葛行冲探出头来在小巷中看了看,见四周毫无异常,这才关上角门,快步将赵群领到后院的一间杂物房,又在墙壁上的油灯下方轻轻敲击几下,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赫然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暗门。
冲葛行冲点了点头,赵群闪身进了一条狭窄的暗道,大约行了百米,在暗道尽头的石门外停了下来,“属下赵群,求见骁统领!”
骁勇早在暗门打开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闻言从暗处走出来,见到赵群先是一喜,紧跟着脸色便是一寒,转身递给赵群一件鹿皮大袄,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才道:“怎么你一个人?将军呢?”
赵群见到骁勇,原本还有几分不确定的心瞬间落定下来,骁勇是麒麟卫的统领,也是镇国将军府家将,与将军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既然骁勇在此,营救将军就有望了。
“将军在万壑山,统领,其他人呢?”赵群哆嗦着接过骁勇递过来的热水,也顾不得是否烫嘴,直接就往嘴边送,这是他四个月多来第一次喝到热水!
骁勇沉着脸摇摇头,“只有饶峰、谷楠、张珂和杨小白还活着,其他人……”这几人都是跟随蔚池上山,却在半山重伤与蔚池几人分散的。
安平镇以西的防线距离蔚家军大营只有四十里路,当日蔚池引着人往万壑山走,随行巡防的精兵之中便有人快马加鞭回来跟骁勇报信,骁勇收到消息后,当即就点了百名麒麟卫,快马加鞭的往事发之地赶。
也是几人运气好,若非蔚池和剩下的几名隐魂卫与对方纠缠得够久,这几人大约也没机会等到麒麟卫前来营救救。
而对方的最终目标是蔚池,在将蔚池击落山崖之后并未恋战,是以等骁勇带着麒麟卫循着痕迹一路追到达积云坡时,积云坡上除了满地凌乱的脚印与刚刚洒下的斑斑血迹,竟是什么也没有。
赵群闻言,先时还亮着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他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但却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这些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兄弟,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居然就这样被奸人所害!赵群握着滚烫的茶杯,丝毫感觉不到灼热,只余心中一片冰凉,恨不得将水杯捏碎。
骁勇又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尽管言语的安慰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但他还是拍了拍赵群的肩膀,道:“小白四人当初并未上山,是以并不知道山上的情形,我带着麒麟卫追到积云坡的时候,并未见到几人的踪迹。
你先别担心,说不定他们还活着呢?他们在蔚家军的身份特殊,说不定是被对方抓走了,想要套取消息也不一定。麒麟卫如今正在打探他们的消息,只要有机会,咱们就可以将人救回来,若是他们当真遭遇不测,那咱们就让幕后之人血债血偿!”
骁勇最后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双眸中迸射出骇人的利光,隐魂卫不仅是蔚池一手培养出来的,也是他看着成长至今的,他们不仅是蔚家军的利刃、是无可替代的中坚力量,也是历代蔚家军阵亡将士遗孤,无论是对蔚池还是对蔚家军、亦或是对他而言,隐魂卫的存的都意义非凡。
骤然之间损失这么多人手,骁勇心中的悲痛愤怒丝毫不比赵群少,可他心中又隐隐存了几分希望,虽然这希望渺茫,但有总比没有的好。正如蔚池失踪一样,在没有找到尸体之前,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事实就是如此,根本就不容人回避,如今赵群能回来,于他而言已是天大的惊喜。
“将军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吩咐”骁勇并没给赵群太多时间,他沉默了一瞬皱眉开口,蔚池的身手他清楚,若非是身受重伤,他定然不会只让赵群一人回来,这情况看起来并不妙。
赵群也不是经不住事的,他点点头,稳住心神冲骁勇抱拳道:“想必小白几人已经跟统领说了,当日属下几人跟着将军一路到达万壑山,在山脚下忽然出现二十名灰衣人,这些人看样子并非军中之人,且身手在五十名骑兵之上。
后来双方缠斗至积云坡,本来以将军和属下几人的身手,就算不能全身而退,却也不至于损失惨重,但对方趁着风势使诈用毒,几个兄弟因为中毒无力抵挡,后来灰衣人击中围攻将军和属下,将军被其中一人击中心脉坠崖。
属下也跟着跳了下去,将军坠崖之后摔断了一条腿,如今就在积云坡断崖之下,今日一早才刚苏醒,派了属下下山联系统领,打算尽快下山!”
骁勇抄着手转了两圈,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咱们趁夜出发,你先下下去歇着,我去通知人手。”这安平镇中探子无数,事情宜早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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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隐魂卫的小伙子们,你们出来客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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