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嬷嬷却不知,她贬低蔚蓝的这番话,实际上将她自己和谢琳也带进坑里了。
她话音刚落,站在谢琳身后的两个大宫女就将头埋得更低,心中只暗暗叹息,觉得乔嬷嬷是越老越糊涂了。
甭管这蔚大小姐是真的莽撞无知,还是心思深沉故作如此,乔嬷嬷昨日才在蔚大小姐手上吃过亏,如今她将蔚大小姐贬低到尘埃里,嘴上是痛快了,可她这个在蔚大小姐手上吃瘪的手下败将又算什么?
重用了她几十年的太后娘娘,那又是什么眼光?难不成眼睛被屎糊住了?
这岂不是将她自己和太后娘娘一起贬低了吗,别的且不说,太后娘娘身贵位尊,若是传出去对个黄毛丫头还如临大敌,又岂非让人笑话,显得太后娘娘无能至极?
宫里人说话,谁不是捡着好听话来讲,便是这蔚大小姐真的粗鄙莽撞不值一提,乔嬷嬷也犯不着实话实说,面上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连宫女都能明白的道理,谢琳又如何能想不到,她听罢后闭了闭眼,心中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道:“罢了,既然你觉得她体力极好,就让人在宫门口多站会。”
谢琳忍了又忍,见过蠢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可乔嬷嬷是她的奶娘,人虽愚笨了些,却胜在听话忠诚,且在延禧宫的下人中,算得上是头一份。
谢琳自来注重面子功夫,若她轻易便发作了乔嬷嬷,一来会让其他人心寒,二来也是自断臂膀,三来,对蔚蓝,谢琳心中自然也是厌恶的,乔嬷嬷怎么说都是她的人,昨日的事,便是乔嬷嬷真的不占理,蔚蓝也不该驳了乔嬷嬷的面子,打乔嬷嬷的脸,与打她的脸又有何异?
冷一冷蔚蓝主仆,倒也算是全了乔嬷嬷的脸面,也消了她心中的郁气,她说完面上神色淡淡的,又吩咐旁边的宫女道:“如玉,半个时辰后,你将人带到隔壁奉茶。”
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镇国将军府与皇室暂且不提,只此次召蔚池回京,目的便是要暂时缓和关系稳住他的,索性来日方长,谢琳倒也不想将事情做得太过。
如玉明白谢琳的意思,忙躬身应了,又看了看沙漏往外间行去。
可乔嬷嬷却并不明白谢琳的心思,她先时见谢琳闭上眼,只道谢琳对蔚蓝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可如今谢琳只让蔚蓝主仆在宫殿门口站上半个时辰,乔嬷嬷当下便不悦了。
她正欲说上几句,就见如玉在给她使眼色,当下不禁愣了愣。
顺着如玉的视线看去,只见谢琳面上虽一副淡淡的神色,可眼中却泛着冷光,乔嬷嬷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些欠妥了,她强自镇定,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讨好道:“娘娘仁慈。”别的话,她却是不敢说了。
她伺候谢琳的时间最长,自然也就对谢琳的脾性了若指掌,原本心中的那点不甘,在触及到谢琳视线的瞬间,便土崩瓦解。
谢琳不置可否,直看得乔嬷嬷手足无措,才喝了口茶,挥手道:“你且先下去吧。”
乔嬷嬷昨日坏了她的好事,谢琳原以为乔嬷嬷多少会吸取些教训,却不想她仍然故我,是以,通过方才的一番对话,谢琳是打定主意不让她掺和了。
乔嬷嬷顶着谢琳的视线,后背上冷不丁冒出一层细汗,忙行礼道:“奴婢知晓了,谢娘娘恩典。”
上京城的冬日向来寒冷,此时太阳才刚冒出个头来,延禧宫大门口虽威严气派,可也冷清寂寥。原本那领路的小太监将主仆二人带到大门口时,蔚蓝还见门口站了两个守门的小太监并一名宫女,此时却连一个人都没了。
二人恰好站在风口上,冷风呼呼的吹,蔚蓝确定四周无人,不由眯了眯眼,轻声道:“看吧,这就来了。”
“这是要咱们喝西北风了?”白贝也扬了扬眉,她比蔚蓝的耳力更好,大约是谢琳没料到二人身怀武艺,算准了她们对宫里不熟,且没有认识的人,不敢私下乱走,竟是连个洒扫的丫鬟都没留下,也没人看着她们。
她有些担忧的看了蔚蓝一眼,短时间内她倒是不担心蔚蓝会扛不住,但怕就怕时间拖得太长,蔚蓝虽然心性坚韧,但毕竟年龄在哪儿,身板又瘦弱。
“差不多吧。”蔚蓝面色如常的哈了一口热气,又将身上的披风拢得更紧了些,扬眉笑道:“啧,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你一刀,我一刀,你一刀,我一刀……”她一面说着,一面扳着白皙纤细的手指在白贝面前晃了晃。
白贝闻言见鬼似的看着她,“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这话听着也有道理,可不就是昨日在府里收拾了乔嬷嬷,今日就又被人家收拾回来了么。
蔚蓝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远处装点着瑞兽的檐角,神情悠远道:“这可不是玩笑,这是真理。”正是因为这个真理,她才能保持如今的平静,镇国将军府与谢琳母子势不两立,双方过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最后一刀,到底谁的刀更快,谁先捅死谁,谁又说得准?
“我这不过是勉励自己罢了,眼下这些都是毛毛雨,你怕什么?你家小姐我要是这点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混?”胡良选人还没回来,凌云山的训练基地唐邵云也还没筹备好,她如今可算是连刀都还没磨,才找到磨刀石呢。
白贝无言以对,“小姐说得对,咱们今日回去再多练一个时辰拳脚。”既然身份上暂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提升自己的实力,白贝相信,没什么是武力解决不了的事情。
蔚蓝闻言笑了笑,摇头道:“估计是没时间。”
二房那帮人欠收拾,老爹习惯了雷厉风行,既然决定要将二房分出去,便决计不会拖泥带水,只怕她回府的时候,正好能赶得上。
蔚蓝想得没错,此时蔚池正带着七八名侍卫,一路面色冷凝的的往荣安堂而去,沿途的丫鬟仆妇见到这阵仗,人人皆是避之不及。
白贝也想起这茬,点了点头,“那若是小姐等会觉得冷,就跟奴婢说。”她身上有内力,到时候总能为蔚蓝缓解一二。
蔚蓝听罢正欲道好,就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数大概在十人以上,她扭头看了白贝一眼,道:“估计是不用了。”无论来人是谁,谢琳若是想面子上好看些,都不会冷着她太久。
白贝也听到了,她在蔚蓝身边站好,恭恭敬敬不再出声。
不过须臾,蔚蓝便见拐角处一行人迤逦二来,当先一人是个身材高挑着大红色披风的年轻女子,在她身后簇拥着两名太监及十来名宫人,来人越近,蔚蓝看得也就越清楚。
只见为首的女子云鬓高耸,头上簪着九尾凤钗,她面容姣好,鹅蛋脸上白皙红润,秋水眸子清亮含笑,柳叶眉如翠羽弯弯,看年纪约莫二十来岁。
颈上一圈雪白的狐狸皮毛,将她姣好的面容衬得更加容光焕发,大红的披风上用金线绣着凤凰,行走间露出里面穿着的淡蓝色绣牡丹纹宫装,裙摆摇曳拽地,她一步步向蔚蓝二人的方向走来,体态婀娜袅袅婷婷,身上却又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洒脱英气。
在这后宫之中,出行能有这种依仗,且能身着大红色绣凤凰纹样,头戴九尾凤钗的女子,蔚蓝不用多想也知道来人的身份,只她并不知道曹芳华的来意,一时间心中泛起嘀咕。
曹芳华自然也看到蔚蓝,昨日乔嬷嬷一行人折羽而归的事情她已经听映雪说过,见蔚蓝主仆孤零零的站在风口上,果然与她想象的一般无二,面上的笑意不禁更加明艳几分。不禁在心中暗忖谢琳狗改不了吃屎,只会拿身份压人。
待蔚蓝闻得一阵香风,曹芳华已经走近,距离蔚蓝不过几步之遥,蔚蓝似乎这才醒过神来,忙蹲身行给曹芳华行礼,垂头恭敬道:“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抛开曹芳华的身份不说,这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身材高挑纤浓有度,五官精致又昳丽,放在后世,没准是妥妥的娱乐圈标榜。最难得的是,曹芳华的眼神非常清亮,并不似藏污纳垢心思阴暗的人。
宫中尊卑礼教森严,白贝作为下人,身上没有封诰,在蔚蓝出声之时,便也老老实实给曹芳华行了个大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胆子倒是不小,你二人既知道本宫身份,且远远的就瞧见了,又何以等本宫走到近前才给本宫行礼?”曹芳华在映梅的搀扶下顿足,居高临下的看着蔚蓝主仆,唇边仍是挂着笑意。
这声音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可态度却并不友好。
蔚蓝垂着头,正感慨自己方才对曹芳华的好感应该拿去喂狗,就听她话锋一转,又道:“你就是流云郡主?可怜见的,身板这么瘦弱,怎的还站在此处吹冷风?莫非是犯了什么错被母后罚了?”
她说着又看了眼几乎五体投地的白贝,抬手笑道:“你二人且先起来吧。”
这下蔚蓝更加不知曹芳华是几个意思了,论理说,曹芳华是谢琳的儿媳妇,与姜泽夫妻一体,她应该对自己心怀恶意才是正常的,可这后面一句话,却又分明是在为自己解围,暗指谢琳若是无缘无故让自己站在此处,那就是行为不妥有失身份。
不过,这后宫女人的心思,又岂是那么好猜的?
蔚蓝顿了顿,又对曹芳华福了福,方才小声道:“多谢皇后娘娘,臣女也不知道臣女是否犯了错,只领路的小太监将臣女领到此处,便不见了。”
她说着,大约是因为紧张,只低着头,一双手不知所措的交握在一起,跟搅扭股糖似的翻来覆去,声音也更加小了,“方才臣女初见娘娘,见娘娘天人之姿气度雍容,一时间有些愣神,这才失了礼数,还请娘娘责罚!”
曹芳华将蔚蓝小动作收入眼中,见她身量娇小,虽是形容稚嫩,但容颜清绝,很明显是遗传了其母雷雨薇的样貌,再过两年,只怕比如今名噪上京的谢诗意还要美貌几分。
又见她身上穿戴也极为素淡,曹芳华这才想起,蔚蓝如今还在孝期,只到底是镇国将军府出来的,蔚蓝虽表现得很是拘谨,但回话却是颇为大胆。
见此曹芳华扬眉笑了笑,但却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扭头对身侧的映雪道:“你进去看看母后可有空闲。”
她平日里除了三五日领着后宫妃嫔来给谢琳请安,私下里并不常到延禧宫走动,今日并非请安的日子,她这会儿过来,也是借着两日后迎接三国使臣来贺,安排接风宴的名头,实则一是想看看能让乔嬷嬷吃瘪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二则是看谢琳的笑话。
后宫就像个金丝牢笼,近些年谢琳在后宫又是呼风唤雨,她这个笼中鸟的趣味不多,日子过得堪称寡淡,如今既是有机会看到谢琳吃瘪,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又怎好错过?
曹芳华不说话,蔚蓝也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不吭声。
延禧宫主殿里,谢琳正闭目在内室养神,听闻曹芳华来了,不禁蹙了蹙眉,对进来禀报的如意摆手道:“将皇后和流云郡主都请进来吧。”
如意愣了愣,道:“娘娘,是将皇后娘娘与流云郡主一起请进来?”方才太后娘娘可是说了要将流云郡主请到偏殿奉茶的。
“嗯,”谢琳扶着吉祥的手从矮榻上起身,道:“不必请到偏殿了。”
自姜泽派了姜衍前往黑河郡清查税银一案,让李洪随行之后,谢琳便知道曹国公府一家对皇室不会毫无芥蒂,曹芳华虽然嫁入皇家,但到底还是姓曹,她素来行事谨慎,如今又不知曹芳华的来意,自然是不愿意在曹芳华面前露了底。
只不管曹芳华今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坏了她的好事。谢琳垂下眼睑,目中划过一抹冷意。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谢家人手上没有兵权,她母子二人如今还要依仗曹国公府。
如意应了声,转身出了内室,又吩咐了小宫女准备茶水点心,谢琳被吉祥伺候着整理好妆容,这才施施然去了正殿。
未几,曹芳华与蔚蓝在宫人的簇拥下进来,蔚蓝落后几步。
蔚蓝前脚刚迈进门,便听曹芳华换了个语调,对谢琳殷殷关切道:“母后,臣妾来给您请安了,您昨日睡得可好?”
这就是演技啊!蔚蓝心中大为侧目,她微微抬眸,就见曹芳华一面说着,一面疾步上前给谢琳施礼,便是一个背影,也透出谦卑恭敬来。
谢琳坐在主位上,闻言朝曹芳华招招手,面上笑容和蔼道:“母后睡得极好,难为你有心了,今日天冷,你怎么就过来了?”
“孝顺母后乃天经地义的事情,您这么说可是折煞臣妾了。”曹芳华笑得温婉,面上神色比谢琳更加柔和,“今日过来,除了给母后请安,却是还有另外一桩,方才陛下派人来说,三国使臣明日就能到了,这迎接三国使臣的事情虽轮不到臣妾操心,可过两日的国宴,臣妾还是第一次操办,这样的大事儿,总要让母后掌掌眼,若臣妾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也好及时弥补。”
她说着,挥手让身后的宫女捧来两本册子,笑眯眯道:“母后可别嫌弃臣妾无用,实在是事关国体,臣妾不敢私自拿大。”
却原来是为这桩,谢琳眸光闪了闪,拍着曹芳华的手道:“你素来是个沉稳得体的,只需萧规曹随就行,母后信你。”
说来谢琳的家世还不如曹芳华,她幼年之时一直跟着乔婉云生活,后来虽是记在嫡母秦丹阳名下,可谢正清只出身谢氏旁支,便是谢世家族有底蕴,也跟谢正清的关系不大,而秦丹阳出身商户,能教给谢琳的委实不多。
后来谢琳入了姜白岩的眼,但头两年一门心思都花在了争宠固位这一项,之后姜白岩与罗魏大婚,谢琳又想着如何斗垮罗魏,及至罗魏身死,又是想着如何弄死姜白岩的其他皇子,让姜泽顺利承袭皇位。
多年来汲汲营营,谢琳还真没什么心思做别的,宫务她也掌了多年,但姜白岩在执政后期耽于美色,启泰国力也是一弱在弱,皇室近些年一直没办过什么大事。是以,在接待三国的洗尘宴这事儿上,虽然有着旧例可循,谢琳却是实打实的没经验,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指点曹芳华的。
曹芳华见谢琳推脱,满满都是信任她的模样,心下不由暗笑,但面上却不再坚持,笑着接过宫女端上的茶来喝,只她才端起茶来,似是想起什么,又将茶盏放下,这才有些懊恼道:“看臣妾这记性,母后,咱们只顾着自己说话,把流云郡主给忘了。”
可不就是把她给忘了吗,不过蔚蓝并不介意,能看谢琳与曹芳华这两个全启泰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唱大戏,实在是殊为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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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又月底了,果然是时光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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