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头戴白玉冠,一身蟹壳青素绫袍子,外罩牙白缎面披风缓步而入,他声音不高不低,语调温和自然,可这称谓,却让在场的几人乍听之下面色各异。
蔚蓝拉着蔚栩回到正厅,听得这声四表舅,既是喟叹姜衍自来熟的本事又高了些,又是好奇褚航听了到底会是什么表情。
她自是能察觉到姜衍对褚航的敌意,虽觉得有些不明所以,但当下却没什么心思偏帮,是以并未出声——于她而言,此时此刻,无论褚航还是姜衍,都是不速之客。
不同的是,一个是从前对她态度暧昧不明、让她用了漫长的青春岁月来静静等待,孤注一掷后,却最终守候无望的顽石;一个是心思深沉,动辄便能轻易搅动朝堂风云的中二期少年——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又何需她来从中斡旋?
褚航从小看着蔚蓝长大,蔚蓝能察觉到的,他自然也能察觉,更遑论姜衍看向他的目光,虽然黑沉沉的辨不清情绪,可却隐约带着几分敌意。
可褚航同样没有第一时间吭声。这一则,蔚蓝向来护短,他想看看蔚蓝的反应。二则,这具身体的原主自小在黑河郡长大,与姜衍并无什么交情,自然也就不存在有瓜葛一说,那么,姜衍对他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
他下意识看了眼蔚蓝,见她垂着头面上看不清神色,心下不禁有些无奈,饶是他自持冷静,此时却仍觉胸口中了一箭,这一箭不偏不倚,恰好正中红心。
诚然,作为堂堂七尺男儿,他完全就无需蔚蓝维护,但毕竟是二十几年的感情,哪有说舍弃就舍弃的道理,且前一刻蔚蓝还落泪质问,如今不过是转瞬间,竟是视姜衍对他的敌意如无物。
他们曾经青梅竹马,他曾将蔚蓝当做妹妹,也曾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到最后他将蔚蓝放在心上,当做未来的另一半。如今便是他们再回不到从前,可他在蔚蓝心中,难道还比不过个才认识几日的毛头小子?
又思及昨日在宫宴上的那幕,褚航心中不禁又酸又涩。
但他到底比姜衍年长,又是风里来雨里去经过无数生死场面淬炼的,当下半眯着眸子目光锐利的看向姜衍,见姜衍的目光不闪不避,心下对姜衍刮目相看的同时,又不禁生出些许狐疑,转而神色自若的挑了挑眉,起身拱手道:“不敢当,褚四见过睿王殿下,睿王殿下虽说与阿蓝定下婚约,可这声四表舅是否为时尚早?”
言罢,他也不等姜衍开口,复又八风不动的在椅子上坐下,既然姜衍自己要以晚辈的身份自居,他也不介意拿出长辈的派头来。总归事已至此,若无别的意外,姜衍这个表侄女婿,他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他便是顺水推舟又有何妨?
姜衍听得此言,这才将视线从褚航俊美阳刚的脸上移开,仿佛丝毫没察觉到褚航的行为有什么不妥,面上淡笑道:“四表舅勿怪,本王自小离了皇宫,可说是没什么亲人,如今既然与阿蓝定下婚约,阿蓝的亲人,自然也就是本王的亲人。”
他说着自顾自在褚航旁边坐下,顿了顿,又歉然道:“虽说这桩婚事板上钉钉,但四表舅说的也是在理,若四表舅觉得不妥,本王日后换个称谓便是。”末了他抬眸无奈的看了蔚蓝一眼,这一眼颇有些褚航在刻意刁难的意味,不知情的人,大约会以为是褚航欺负了他。
可他是那么欺负的吗?蔚蓝见状嘴角微抽,这就是高手过招,很难说一时定下输赢。蔚蓝不知道姜衍今日到底上演的是哪一出,前一刻还带着咄咄逼人的架势,后一刻就立马势弱,毫不夸张的说,若非他身高在那,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这番作态,就连方才还在姜衍怀中挣扎的蔚栩,也不禁好奇的睁大了眼,低声对蔚蓝道:“姐姐,我怎么觉得睿王殿下有点可怜。”
蔚栩早在安平镇就见过姜衍一面,再加上昨日的宫宴,对姜衍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是以,蔚栩这话与其说是陈述,不如说是质疑。
蔚蓝轻咳一声,抚着蔚栩的脑袋道:“你看错了,睿王殿下怎么会可怜,他可是睿王。”她说着挑眉看向褚航,笑了笑道:“再说,你四表舅也不会随意欺负人。”所以,睿王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褚航也不是谁都不欺负。
她说完,也不管姜衍和褚航面上什么神色,扭头看向白贝道:“给睿王殿下上茶。”
白贝还在愣神,闻言忙点头应下,转身便出了房间。
簌月几人带着大小熊站在门外,白贝往里间看了眼,先吩咐簌月将人带回去,这才让听涛听雨去准备茶水点心。
褚航与姜衍都是聪明人,听了这话瞬间哑火,当下便歇了别苗头的心思。
“阿蓝说的不错,睿王殿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褚航大度摆手,觉得姜衍颇为狡诈,也不想再与他说话,转而冲蔚栩招手道:“阿栩过来,四表舅可是专程来看你的。”
开玩笑,他如今的壳子虽然只比姜衍大上两岁,但前一世,他怎么都过了而立之年,哪有被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的道理,说出去只有丢人的份。
再则,他到梧桐院来,打的口号不就是看蔚栩吗?既然他跟蔚蓝的事情无可逆转,那便应该摆正心思,断然没有当断不断的道理!可这小子也未免太好命了些,褚航想着又暗暗横了姜衍一眼,直到蔚栩走到他跟前,这才舒展了眉目。
可蔚栩走到他跟前,事情同样难办,他方才见蔚蓝的时候,可是给了蔚蓝一个玉佩的,没道理见了蔚栩厚此薄彼,奈何他囊中空空,如今就剩下一个装银子的荷包。
看着面前的软萌小孩,褚航不禁暗道一声糟糕,他顿了顿,只得将装银子的荷包拿了出来,交给蔚栩道:“这是四表舅给你的见面礼,等下回去,让你姐姐给你收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还有几百两银票。他说罢看了蔚蓝一眼,眸光闪了闪。
蔚蓝哪能不知道褚航是什么德行,见蔚栩扭头看来,蔚蓝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戳穿他。
蔚栩这才伸手接过,笑眯眯道:“阿栩谢过四表舅。”话落,似乎是觉得姜衍与褚航身边的气氛实在不好,转身就想回蔚蓝身边,却冷不防被姜衍叫住。
“既然四表舅都给了,没道理姐夫不给。”姜衍将一切看在眼中,此时也彻底冷静下来,他从身上解下个玉佩,笑容和缓的放入蔚栩手中。
原本他最初怀疑的人是楼向阳,可适才在镇国将军府门口,齐休回禀进入梧桐院的却是褚航,当时他心念一转,便又将视线投注在了褚航身上。
偏到达梧桐院时,蔚蓝的贴身婢女全都站在门外,而蔚栩才刚到达,思及在此之前,屋内只有褚航与蔚蓝,再加上蔚蓝眼眶红红的,便是他想要不怀疑褚航都难。
姜衍自然知道蔚蓝年岁还小,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猜测不仅离谱,可正因为是这样,他才更加担心,小姑娘岂非正好诓骗?更何况他自小早慧,又在皇宫长大,还有什么样的龌龊事是他没见过的?万一蔚蓝被这人模人样的给拐了,事后他若想后悔都来不及。
可看褚航全然一副坦荡磊落的样子,并不像是别有用心的小人,姜衍一时间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就连方才褚航与他一番暗中较量,姜衍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起初的态度不好,这猜导致。
蔚栩已经清楚姜衍的身份,自然不会拒绝,他眉眼弯弯的接了,又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回到蔚蓝身边。
这样熟稔的相处方式,自然又是看得褚航一阵心酸,奈何他以往压根就没有与小孩打交道的经验,便是想要与蔚栩多亲近亲近,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更何况,他心里现在就犹如浸了黄莲,也实在没有多的心思。
片刻后,白贝端了茶进来,姜衍先是端起茶来浅啜了口,这才把心中不合时宜的念头全都压下,看向杵在门口的鸣涧道:“将东西拿进来。”
鸣涧依言捧了物什到蔚蓝面前,恭敬道:“见过蔚大小姐,这是主子特意跟您准备的九节鞭与点心。”
蔚蓝此时也收敛了心神,点心不论,可这鞭子,她看向姜衍道:“你还真送我鞭子?我以为你只是说说。”毕竟宫宴上的事情大部分是做给谢琳母子看的,她当时也就听了一耳朵,并没放在心上。
姜衍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是我主动提的,自然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况且,你才回到上京城,应当也没有趁手的武器。”这话姜衍说得真心实意,蔚蓝手中有刹雪的事,姜衍并不知情,他说着浅笑道:“我知你喜好武艺,对于喜好武艺的人来说,没有趁手的武艺乃是一大憾事,再则,上京城的情况……总归有武器傍身,出门在外也放心些。这九节金鞭是我前两年在北戎游历时所得,因是女子所用,如今也不过束之高阁,交到你手中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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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卡得我都快罢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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