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见识过人性扭曲道德沦丧的少女还是天真了啊,蔚蓝笑了笑,半眯着眼,枕着双臂神情幽幽的看向马车顶棚,“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立场决定态度,人品决定底线,他们没有良心,站在现今的立场上,自然不计后果。
可你要认为他们真蠢,你就输了。聪明人辨得清轻重,心有畏惧办事自有章法,蠢笨者心思浅陋;前者谋事处处精密,后者行事粗暴简单,这两者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半吊子没底线的,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能放个大招,作天作地的让你措手不及。”
杜文佩揉揉眼,“我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怎么办,可你说的人,我以往并没见过。”
蔚蓝轻笑了声,“你现在不就见到了吗,正好可以趁机好好见识一番。”与谢琳姜泽的战争预热了整整两年,这才刚刚开始呢,杜文佩日后总有机会好好见识。蔚蓝说完扭过头去,轻声道:“赶紧睡吧,明日上山下山的,路上并不好走。”
杜文佩点点头,对蔚蓝又有了新的认识。
山脚下还有积雪,虽然比不得山上的气温低,但夜里还是寒风呼呼的。蔚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山中已经响起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因着前一日收到上京城的传信,而要到达萧关,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队伍的警戒自然加强。队形调整与警戒是蔚蓝从新安排下去的,是以,只要人不傻,谁都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命令下达之后,整支队伍开始严阵以待。但戒备归戒备,众人却没露出紧张胆怯的情绪,反倒是神色镇定,甚至偶尔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来。
护送杜文佩出京的几人见状暗暗心惊。在他们看来,簌月几个是小丫鬟,商队的人只是商贾,就算领头的有几把刷子,可更多的却是普通人。没曾想,这些人从年龄最小的蔚栩与大小熊、到小丫鬟甚至马夫,在面临未知危险时都没掉链子,不仅表现出出人预料的镇定,甚至浑身上下还凝聚着强烈的战意!
是的,是战意,这点他们绝不会看错,他们虽身手一般,可也是杜权最初安排送杜文佩回京的原班人马,再挫又挫得到哪里去?
几人却是不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着黑,跟着什么样的主子,自然会有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且不提蔚栩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大小熊也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三人这两年通过蔚蓝的手把手教导,武力值虽还不能称之为高手,但面对普通暗卫时,想要打个平手绝壁没有问题,更别说碾压同龄人甚至是几名寻常壮汉了,再加上有蔚蓝和郧阳在,他们怕什么?完全就没什么好怕的好不好?再不济,还有梅朵和安平呢!
簌月和银杏忍冬也的确是小丫鬟,可再娇俏可爱的小丫鬟,也是经过两年特训的小丫鬟!三人两年前就因为逃命跟着蔚蓝走了一趟萧关,从过了麻城开始,几乎是一路看着自家小姐杀到萧关去的,什么杀进匪窝啦,直接将匪寨据为己有啦,或是一匕首让匪首毙命啦,甚至是将山匪窜成糖葫芦打包带走啦,这些她们全都经历了一遍!
那时候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人数远远没现在多,尚且没吓得哭唧唧的,又何况如今有武力值在手?在上京城的时候,她们只能跟自己人切磋切磋,打起来不痛不痒,如今终于到检验自己实力的时候,怕什么怕,只会兴奋好不好?
至于商队的人,那就更加不会害怕了。西北商队与西北镖局本就是一家,西北镖局是干什么的?一部分原就是土匪出身,一部分是军中退役将士,换句话说,他们都是见过血的!
而上京城形势复杂,西北商队要在上京城立足,又担负着暗中策应自家主子的重任,能被季星云派往上京城的,基本是西北镖局中最精锐的部分,他们会怕吗?别开玩笑了,不嗷嗷叫着冲上去就已经很矜持了!
蔚蓝也无心理会这几人的神色,只与杜文佩交代了几句,几人能被杜权看重,脑子自然灵光,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番,便义无反顾的融入到大部队中,摩拳擦掌静待时机。
山上的积雪比蔚蓝想象中更厚,行至半山的时候,商队掌柜便下令将所有马匹的蹄子用夹棉的方垫全都包裹起来,就连马车的四轮,也重新加固防滑,如此耽搁,等一行人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申时,比上一次翻越莽岭,晚了将近两个时辰。
但山顶的气温太低,无论人畜,在露天环境下,都不适合再山顶歇下,于是只等加紧时间赶路,等到了山下,已经过了晚上亥时,这一日队伍中人人都疲惫不堪,因着时间太晚,也不适宜继续前行,只好在山脚将就一晚。
这一夜风平浪静,第二清早簌月指挥着人架了两口大锅,直接将在柳园镇采买的食材选了部分做成有肉有菜的热汤,再加上饼子,众人热乎乎吃饱喝足,这才重新启程。
姜衍在当日下午收到蔚蓝的回信,看完后稍微放心了些,与此同时,秦老太君通过仙客来掌柜传给秦羡渊的信,也被暗三抄录好送了回来。
“主子,看样子,秦家主不像是对您有恶意。”鸣涧将姜衍递过来的信纸扔进火盆,眼看那薄薄的纸张被火舌吞噬殆尽,这才皱眉出声。
姜衍敲击着桌案,神情有些莫测,“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所以,事情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确定它的真伪。”
鸣涧微愣,信中并无对自家主子不利的信息,甚至言明谢琳与姜泽的动作,重点突出姜衍在皇宫中受伤的事,让秦羡渊想办法在关键的时候帮主子一把,“除开秦三小姐行为有异,这对主子来说是好事,难道主子是看出了什么?”他有些不解。
姜衍没明说,摇了摇头,“且先看着,总归是要一同去西海郡的。”姜衍并不轻易相信人,尤其有秦宁馨的事情在先。
世人心中若有念想,想要达成目的的方法,除了光明正大踏踏实实的去争取,也并非只有强取豪夺背后耍阴招甚至是真刀真枪这些招数,有时候先予后取也算,秦羡渊能走秦老太君和秦家几个姑娘的路子,一看就绝非心思磊落之人。
且不说蔚蓝才刚对他敞开心扉,他亲口承诺蔚蓝,这一生只会有她一人,便是以往他追着蔚蓝跑,没得到蔚蓝回应之前,他尚且能做到洁身自好小心呵护,又遑论如今?
秦家财大气粗,换做别人定然心动,但这并不包括他。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桌案,姜衍淡淡看了鸣涧一眼陷入沉思,看来,他想保护蔚蓝,不仅要防备谢琳母子与尹尚这类的天敌,也应该防备着其她女人。
鸣涧被姜衍看得背脊一僵,心中的那点小九九顿时烟消云散。
要说了解姜衍,非他莫属。相对的,姜衍自然也了解他,而姜衍对蔚蓝到底有多看重,鸣涧心中一清二楚,他忙低下头,“属下明白了。”他决定日后绝不再犯,一定连想都不想。
其实说白了,依照主子自身的能耐,再加上蔚大小姐,又何需别的助力?怪只怪自家主子自小就比别的小孩过得更加艰难,他比姜衍大上两岁,又跟姜衍可说一同长大,在姜衍羽翼未丰之前,他习惯了凡事朝对姜衍更有利的方向考虑,这几乎成了本能。
姜衍微微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道:“你有时间走趟定国侯府,看看到底如何了。”姜衍与罗桢想要离开上京的心意坚决,按照罗桢的性子,定然一回府就与舅舅舅母商议,如今大半日过去没有消息,这并不正常。
姜衍揉了揉额角,他倒是并不担心舅舅舅母从中阻挠,而是担心出现别的意外,谢琳与姜泽才吃了大亏,没准又将主意打到定国侯府身上也不一定。
鸣涧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抱了抱拳转身出去。
事实上,姜衍有些想多了,因为姜泽如今压根就顾不得定国侯府。
原本在与谢琳商议过后,姜泽就对蔚蓝还活着,且与蔚栩一同离京的事情信了八分,等莫冲到镇国侯府探完虚实,回宫复命给出个真假难辨的结果,姜泽越发深信不疑。
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却让猎物逃了,姜泽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夺命令一道接一道的颁布下去,而他在没确定事实真相之前,尚且能派大批人手追击西北商队,在知道事情真相后,自然更加疯狂。
于是,在前往萧关的路上增派人手的同时,姜泽也跟尹尚传信,准备着任务失败,待蔚蓝进入连云山范围之后,让尹尚一同出手,务必要让蔚蓝插翅难飞一雪前耻。
尹尚收到消息后会如何求之不得暂且不论,只眼下的姜泽,却是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承运殿全部拆了。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姜泽命令下发之后,收到刘天和的传信开始——姜泽会决定从绩溪郡调拨粮草,不仅因为绩溪郡产粮丰沛,是前往西北最为便捷、距离最近的郡府,也因为刘天和是他的死忠。
在他登基之前,刘天和已经在绩溪郡连任两届,该储备的绝对储备到位,且其人生性谨慎,处事圆滑老练,姜泽对刘天和可说是一百个信任,将事情交到他手上,他完全就没有后顾之忧。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全心信赖的人,居然干了件蠢事,将押送粮草的事情交给了西北商队来办!姜泽已经搞不懂到底是自己蠢,还是刘天和更蠢,在收到消息的那一瞬,他真的很想把刘天和碎尸万段!
西北商队啊!那是西北商队!姜泽就算不是百分百确定西北商队到底是只单纯为财与镇国将军府搅和在一起,还是西北商队本就是镇国将军府的产业,却可以肯定,这批粮草交到西北商队手中,事情很可能要黄了!
这种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感觉,姜泽已经很久没体会过,几欲让他抓狂,可特么的,他不仅以为万无一失才给尹尚传了封信,让尹尚在关键时候出手绞杀蔚蓝,还自信满满的让曹奎也准备开打了!
尹尚与尹卓的关系他并非不知情,万一这批粮草追不回来,尹卓变卦,最终导致尹尚与尹卓的关系恶化,妨碍了尹尚的夺位大计,想也知道,尹尚最后会将帐都算到谁头上!没准尹尚会直接将事情阴谋论,以为这是自己和蔚家军联手坑他也不一定!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自己前次已经与尹尚结怨,还能合作本就难得,而尹尚虽然与蔚池同样不对付,蔚池却还没光明正的阴过尹尚,往尹尚身上泼脏水啊!
可他如今要如何追回这批粮草?姜泽跟暴怒的狮子似的在承运殿走来走去,好半晌才朝桂荣呵斥道:“马上传孔志高父子进宫!”事到如今,他能想到的,也唯有这个办法了。
孔志高的长子媳妇兰玉宝出身麻城,其父兰富强正是现任麻城郡守,无论是西北商队押送粮草还是蔚蓝与蔚栩要去萧关,都必然要经过麻城,实在不行,那就让军队上吧!
一郡府兵,虽然只有两千,但要收拾区区商队,想来已经足够。至于后果,他现在无暇顾及。
桂荣在姜泽暴怒之处,头上就挨了两下,如今还挂着两管鼻血,大约是怕姜泽更加生气,也没敢去擦,听了姜泽的话,他二话不说,几乎是小跑着出去安排,一张老脸直接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大事当前,原本姜泽在得知姜衍到朴居见了姜澄与罗桢之后,还暗戳戳计划着,要将姜衍离京的时间再稍微拖延些时日,最好等到蔚蓝身死的消息传回上京,姜衍大受刺激心力交瘁之后才让他出发的,现如今却是再顾不得了。
在等待孔志高父子的间隙,姜泽又让小太监往延禧宫送了封信,自己却不敢亲自去见谢琳,他后背上冷汗一层一层冒,酝酿了两年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谢琳到底会有多生气,姜泽几乎不敢去想……
九华门外,一名小宫女提着食盒匆匆而过,不想却是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直接将脚给崴了,手中的食盒砰的一声掉下来,里面的点心和糖水洒了一地,小宫女也歪倒在地。
同行的宫女好心扶了这宫女一把,等二人一瘸一拐的离开,宫墙外闪出一道湖蓝色身影,这身影蹲身从宫墙底角的缝隙中拿出张纸条,快速往坤宁宫而去。
曹芳华垂眸看完手中的字条,顺手扔进旁边的水盂中,眉头不自觉皱起,片刻后,面色越来越难看,隐隐有要暴走的趋势。
“娘娘,”映雪担忧的看了曹芳华一眼,消息是从外宫传来的,想也知道会与国公爷或是皇上有关,只映梅不清楚,这纸条上的信息到底为何,会让娘娘面色变得如此难看。
曹芳华摆了摆手,并未第一时间说话,良久后才抿着唇从茶席上起身,疾步往书桌旁走去,在她身后,华丽逶迤的裙摆拖了一地,“映雪,本宫有事情交给你去做。”
映雪面色郑重,“娘娘请说,奴婢万死不辞!”
“也不用你死,只是有些风险。”曹芳华提笔刷刷的写下一段话,仔细叠成豆丁大的方块,交到映雪手中道:“事情紧急,本宫也没时间与你细说,将消息传给大舅爷,让他快马加鞭送去鹿城。”
“娘娘!”映雪面色骤变,“可是要开战了?”
曹芳华点头,抿了抿唇,“但这对父亲来说并非好事,莫说是巩固曹家的地位了,丢了性命都有可能。”虽然她与娘家人的关系大不如前,仅剩的那点亲情都要消耗殆尽,但她毕竟还是曹家的女儿,大难当头,任她再是铁石心肠,也不忍看着亲生父亲送死。
姜泽与尹尚的勾当她起初并不知情,但曹家传信进宫,提及北征军与北戎人也会顺势做做样子,曹芳华再笨,也知道事情有异。
谢琳母子在姜衍即将去西海郡之前,挑起大夏与北戎的战争,无非是虚虚实实,想要混淆姜衍与蔚池的视线,最终把姜衍扼杀在西海郡。
原本曹芳华对此并无异议,但当知道姜泽悄悄往临县奉送粮草,怎么想怎么觉得荒谬。北征军与北戎的战争可以是假,但大夏与蔚家军必然是真,就算姜泽的原意是杀了姜衍为止,其影响与战局,也绝对无法可控!
这是垂髫小儿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且不提大夏与启泰的历史遗留问题由来已久,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只姜泽主动送上粮草,让尹尚来撕开这道口子,尹尚只要不傻,就绝对会抓住时机!试问,对于一个野心勃勃有心夺嫡的皇子,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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