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银辉,山林里树荫婆娑,五百人的队伍根本就无处遮蔽。朱定滔侧耳聆听了一瞬,迅速抬臂打了个手势,紧跟着蹲身,围在他身后的几人同时往几个方向散开,偌大的树林里顿时陷入沉寂。就连呼吸深都几不可闻,只能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一声声敲击在人心上,让人戒备,让人紧张。
“爷,您说来的会是谁?莫非是兰富强的人?咱们走的时候明明抹去了痕迹。”他皱眉想不明白。
虽然五百人的队伍稍显庞大,但这些人平素便在菊山县城外活动,又是分批次赶到城外三十里外才汇合的,而兰富强自己本就无暇分身,应该没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才对。
朱定滔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夜色中一双大眼精光闪烁,闻言当即横了他一眼,低斥道:“给老子闭嘴!”他自然也清楚不大可能是兰富强的人,兰富强脑子又没进水,便是发现了端倪,要派人来阻拦,也不可能只派几人。
可听动静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五百人想要拿下几人也是轻而易举,他却不想横生枝节,万一在这几人中有高手存在,并趁机逃了出去,平白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呢?
这人噎了下,当即噤声,心下去暗自开始嘀咕开来。
白贝一马当先,蔚蓝与杜文佩居中,听涛听雨与齐休全都行在后面。几人进入树林行了一段后,蔚蓝看着雪地上的浅淡痕迹,勒马停下道:“白贝。”杜文佩与听涛几人见状也顿时停住。
“主子。”白贝停下,翻身下马轻触上雪地上崭新的伪装,片刻后行至蔚蓝跟前道:“看样子才刚经过。”她说着掀开头上的兜帽,长时间在马上疾驰的寒冷,让她的脸被冻得有些发僵。
“那应该是他们了。”蔚蓝点点头,面上浮现出笑容,“下马吧,别横冲直撞的进入了包围圈,白白被误伤了。”朱定滔可不知道她会追上来。
他们的动静不小,朱定滔才刚经过,没可能听不到马蹄声,但听到了却不露面,很显然是想要按兵不动,或者暗戳戳的想要伏击,若他们带着兜帽闷头疾驰,没准等会被绊马索掀翻也不一定。
几人好笑,点点头下马,放缓了脚步,牵着马沿着方才的痕迹一路前行。
朱定滔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察觉到马蹄声停下觉得有些反常,当下又侧着头趴在地上听了一阵,不由得眉头高高扬起,与身边的人道:“来者不是善茬,咱们已经被发现了。”
只不知道是敌是友,若是敌,那对方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戒备,若是友,那便是对方开始释放善意的讯号。
“属下知道了。”这人动作敏捷的退开,身形快速的在林中翻飞,务必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
树林中的众人收到信号大气也不敢出,倒也不是他们怕了对方,而是他们已经多年不曾参战,如今好不容易才重新踏上征程,便是对方人少,只能算得上是个开胃小菜,那也是菜啊,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蔚蓝几人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踏入朱定滔等人所在的伏击圈,蔚蓝察觉到周围的动静,面上笑意越浓,之前还因兰富强身份而产生的压抑感顿时消弭于无形。
“朱大当家,别藏了。”蔚蓝轻咳一声,释放出内力,清凌凌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笑意准确覆盖对方藏身的所在范围。
朱定滔浑身的戒备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他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又揉了揉眼睛,紧跟着快速从雪丘后站了起来,大踏步上前道:“郡主,您怎么会在此处?”
他压低了声音,若非蔚蓝的身份使然,他都快爆粗口了。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狠狠皱眉,“郡主身边的人呢?姜泽的走狗决计不会善罢甘休,您脱离西北商队单独行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别紧张。”蔚蓝笑了笑,“让兄弟们都出来吧,咱们边走边说。”
朱定滔被堵得没话,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众人早在朱定滔现身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当下面面相觑,但朱定滔没明说,他们也不好问,只好远远围观。其中有小部分人两年前就曾见过蔚蓝,倒是兴味的扬了扬眉,彼此交换着眼色神情不一。
“郡主还没跟属下说呢。”朱定滔落后蔚蓝两步前行,“小少爷呢?”蔚栩可是镇国将军府的独苗,要知道人一旦迁怒起来,那是完全没道理可讲的。
虽说蔚蓝与姜衍还没成亲,但主子未来的小舅子,他同样不敢大意。若出了意外,别说主子不会放过他,就连蔚将军只怕也会迁怒。
心知朱定滔心中所想,蔚蓝笑了笑,“我已经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了。你别担心,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就算有意外,也怪不到你头上。”说完扭头看了朱定滔一眼,果断转移话题道:“那一千二百府兵离咱们有多远?”
蔚池和蔚栩是她在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她自然不会容许蔚栩出现任何意外。但坳谷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管。麻城余下八百的府兵她可以不在意,但兰富强的身份告诉她,在坳谷,或许还有别的趣事发生。
既然兰富强十有八九是拓跋珏的人,看起来他对这批粮草又并非势在必得,那最大的可能,便是祸水东引,直接促成尹尚与尹卓亲自出面。
她跟尹尚的旧账还没算,与尹卓还没碰过面,便是尹尚,也只两年前在上京城远远见过两面,而她身上还有刹雪,她怎么能不好奇?
恰好姜泽的人紧追不放,倒不如她与蔚栩分开行动,反正菊山县距离塘坝县并不远,她只需让郧阳秦浪与逐浪提前带着蔚栩与大小熊前往卧龙山庄,再加上蓝二的人从中策应,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她对坳谷的事情好奇,正好带着杜文佩与白贝等人走上一趟,后面姜泽的人再追上来,在不清楚她与蔚栩已经脱离商队的情况下,只会冲着商队下手。
菊山县前方是麻城,这段路比黎阳和石淙等城镇更加繁华,等姜泽的人追上来,一时半会还不好找机会下手,等他们找到机会,蔚栩应该已经到达卧龙山庄,而她,也已经到了坳谷,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朱定滔可不知道蔚蓝在他离开之后,短短时间就重新布局,还大胆的与商队分开,他虽是对蔚栩的去处很是好奇,但蔚蓝没明说,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问出口,不过,蔚蓝向来是谨慎的性子,料想是不会出什么差池就是了。
倒是蔚蓝身边的几人,朱定滔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观察白贝几人,发现其中一人与蔚蓝的年岁相当,很明显就不是暗卫或者丫鬟。他之前并不曾见过杜文佩,是以也不清楚她的身份,当下不由暗暗的打量了一番,这才回道:“如今咱们刚进入云雾岭范围,距离这一千二百府兵,还有五十来里的差距。”
“你计划什么时候追上他们?”蔚蓝看了眼四周,这五百人全都步行,并不曾骑马,按照朱定滔原先的计划,势必要在天亮之前追上对方,甚至是赶超才能进入坳谷范围提前埋伏。
说到这个,朱定滔收回心神道:“郡主放心,我这五百下属以往都是步兵,长途奔袭乃是家常便饭,若是没有意外,咱们两个时辰后就可以追上对方的队伍,抓紧时间的话,卯时之前便能到达坳谷。”
“这么自信?”这可不是三五十里,全程加起来近两百里了。
能跟着朱定滔从军中离开的,无不是他麾下的死忠与精锐,朱定滔自是信心满满,他笑了笑,“当然,郡主就看着吧,等追上他们,咱们还可以抄近道。”
“原来如此,那便走吧。”蔚蓝点头,强龙不压地头蛇,朱定滔既是如此说,那就必然有所依仗,再加上姜衍安排朱定滔在菊山县潜伏的用意,似乎朱定滔会清楚云雾岭前往坳谷的捷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简单说了几句,一行人再次出发。
在蔚蓝与朱定滔说话的间隙,蔚蓝的身份也慢慢传开,大家都知道这是未来的睿王妃,对于蔚蓝出现在此处,众人心中想法不一,但也没人面上表露出什么就是了。
夜色中,队伍分成了三队,以极快的速度,在山林中全速前进。
蔚蓝与白贝几个是有马可骑,所以不费什么力气,但五百士兵却是不同了,深夜的山林安静异常,几乎只听得到风声和众人前进的脚步声。
杜文佩与蔚蓝并辔而行,忍不住嘀咕道:“他们很强。”
蔚蓝点头,“确实很强,能在全速前进连续一个时辰的情况下,呼吸丝毫不乱,已经很难得了。”这点便是她以往所在的新兵营,也是很难有人做到的。
当然,这些她同样能做到,但对于原本就注重野外生存与行军、将这些作为常规训练的后世军队来说,这完全就没什么可比性,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蔚蓝之所以觉得意外,是因为她印象中的时下军队,平日的训练项目多以校场训练为主,野外训练,对许多军队来说,都是陌生的项目。
朱定滔听得二人的对话,得意的笑了笑,“郡主可别小瞧他们,这云雾岭方圆百里,一直都是他们的训练场。”他手下的士兵,便是离开军营,那也不是孬的,平日里打家劫舍充当混混什么的,那只是副业,更多的时间,还是以训练为主。
蔚蓝看他一眼,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心中若有所思,若朱定滔手下的人都是这个水准,那朱定滔是姜衍的人,这能不能代表姜衍麾下势力的综合水准?
不过,无论姜衍的人到底如何,都不重要。眼下她更在意六子与蓝二等人的动作,又或者说,她更在意的是,尹尚与尹卓是否也同样派人进入了坳谷,而蓝二已经潜入麻城,兰富强与彩娟的动静,是否已经进入自己人的监视范围。
对的,是兰富强与彩娟姑娘。之前朱定滔说彩娟是自己人,蔚蓝并不生疑,但等朱定滔走后,蔚蓝细思,却没那么乐观了。
她自信孔志高最初传信让兰富强截下粮草的时候,并不清楚西北镖局的事情,按照朱定滔所说,兰富强也不清楚他的身份,而彩娟也不清楚他的身份。
可事情哪里就那么凑巧了,彩娟要赎身之事是朱定滔仓促之间决定的,菊山县与麻城相距好几十里,而王起以前只是个纨绔,他又是如何得知兰富强为彩娟赎身,并及时让王氏知道彩娟的存在?
这中间有个很明显的时间差,兰富强进入菊山县为彩娟赎身,彩娟当即就跟着兰富强返回麻城,而王氏已经带人在麻城城门口等着……
蔚蓝历来严谨,甚至有些多疑,面对未知的风险,便是没问题尚且反复分析,又何况是明显能察觉到疑点的。
只这彩娟姑娘到底知道多少,是直接与兰富强联系,还是与王起联系,她到底是谁的人,身上有什么问题,这就很值得考证了。还是那句话,这天下没有十足完美的犯罪,但凡发生过的,就一定会露出痕迹。
蔚蓝虽没有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但她会小心求证,而坳谷一行,会不会有第四方人马出现,对方到底是冲着粮草,还是冲着她而来,应该能很准确的验证这点。相信蓝二同样不会让她失望。
蔚蓝想的也没错,此时此刻,蓝二带着手下两人,正亲自带人守在彩娟所在的庄子上。
夜色深沉,寂静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潜入庄子,其身形飞快,蓝二与其她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沉重的的神色,这样的身手,她们根本就打不过,若非她们跟着蔚蓝学了追踪与反追踪,侦察与反侦察,是万万发现不了的。
蓝二谨慎的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跟随,这才朝二人打了个手势,攀附着墙头快速往黑衣人所在的方向而去。
黑衣人所在的方向,正是彩娟的卧房,蓝二并不敢靠得太近,但又不想错过,最后咬了咬牙,仗着身形轻便灵巧,小心翼翼的上了房顶。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她全身放松,屏息静气的贴在屋顶上,仔细聆听屋内动静。室内的动静也准确传入她的耳中。
彩娟只着一身亵衣,满头青如瀑般倾泻而下,她黛眉微蹙,冷冷看着忽然闯入房中的陌生人,挥手让伺候的丫鬟退下,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你还来干什么?”
“你做得不够好,主上并不满意,还有别的事情让你做。”黑衣人同样冷冷出声,彩娟的美貌与玲珑身形,似乎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彩娟闻言嗤笑一声,“不满意?凭什么!你家主上不满意与我何干?我并不是你家主上的仆人。”
她说着掀开被子起身,窈窕的身形弱不胜衣,缓缓拿起旁边的披风披上,这才下床屐鞋,“你别忘了,你家主上与我只是交易,我帮他促成兰富强提前出兵,他告诉我是谁灭我满门,如今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并不欠你家主上什么!”
说着她缓缓上前几步,看着黑衣人高大冷硬的线条,忽的伸出纤纤玉手抚上男子的胸膛,露出个娇媚惑人的笑来,“你家主上已经坏了我的好事,让我与安稳的生活失之交臂,如今还想怎么样?还是说,你家主上能给我安稳的生活?”
“我看你就很不错,要不让你家主上娶了我,我心甘情愿的为你家主上效犬马之劳如何?”她话落,竟是咯咯咯的轻笑起来。
男子皱眉,猛的挥开彩娟的手,“大言不惭,不过一人尽可夫的妓子尔,竟妄想攀附我家主上!”
“哈哈哈哈……”彩娟忽略掉手上的疼痛,退后两步笑得颠倒众生,认真看了看男子,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只是个妓子,可你家主上甘愿与妓子为伍,又是个什么货色!”
话落,她眸色骤然冰冷。小时候的事情,她虽记不完全,却并非一无所知。她有良好的家世和教养,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若非当年的事情,又何至于此!
可便是她沦落风尘,她真的做了妓子,她心中的傲骨还在,更遑论她并没交出自己的身体!又如何能允许一个藏头露尾的下人来折辱她!
“贱人!你找死!”男子猛地抬手掐上彩娟的脖颈,面上戾气横生,“我家主上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掐着脖子的粗粝大掌一寸寸收紧,彩娟吃痛却并不挣扎,也无力挣扎,她面色瞬间变得紫胀,但气势却丝毫不弱,她眸色赤红无声大笑,直笑得眼泪淌下,身体摇摇欲坠。
男子见势不好,皱着眉稍微放松了力道,语气森冷道:“主上吩咐的事情,做不做由不得你!你若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他语气森冷,彩娟捂着脖子重重喘息,须臾,露出嘲讽之色,“做梦,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她并不是不怕,但正因为怕,正因为这人危险,她才不想与之过多接触,连以往的依仗都全部失去。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