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池略微沉吟,“尹尚且先不管。”这点韩栋在信中只一笔带过,并没能说得很清楚,倒是尹卓,“既然尹卓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让骁勇与杜权不必留手。”
两军对垒,死伤各负并不涉及私仇,以往蔚池并不是没机会直接将尹卓斩草除根,但却因为尹卓龟缩不出,一直没对他下死手。可这两年,尹卓的小动作却是越来越多了。
之前蔚池遇袭,就有线索表明其中有尹卓的手笔,再加上这次,他若再是留手,那他就不是蔚池了。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蔚池的逆鳞无疑是蔚蓝与蔚栩。
秦风也明白这点,虽说睿王应该能破了伏击阵,却到底不知自家小姐如今情形如何,让钟弋荀与郁圃去也是有备无患,“属下知道了。”
他颔首应下,“孔志高那边,属下会让人盯紧些。”
“嗯,睿王府也盯着些,别让人有机可趁。”若是他没料错,姜衍安排的后手,应当很快就会启动,可秦家祖孙却是还滞留睿王府。不过,姜衍会放心离京,想是已经安排妥当。蔚池摩挲着手中的暖炉若有所思,“去吧。”
秦风点点头,原是想宽慰蔚池几句,但见蔚池面上并无过多情绪,也不知道该如何说,顿了顿,只能抱拳出来,将接下来的事情一一安排下去。
姜衍离京虽是仓促,却是实打实将睿王府中一干事宜全都安排好了的,甚至连罗桢与姜澄离京的事情,也一并算计在内。
秦老太君对姜衍离京的事情毫无所知,秦宁馥与秦宁馧别着苗头,且前两日才被姜衍打击了一通,秦宁馥这两日闭门不出,沉浸在姜衍的不留情面与冷脸中,完全就回不过神来。
秦宁馨虽是察觉到事情有异,却在姜衍到过松鹤堂之后,敏锐的察觉到苗头不对,当下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触角全都收了起来,再不敢做别的动作,以防被发现端倪。
鸣雨装扮成姜衍的样子留在玄墨阁中养伤,有鸣涧在外间守着,府中无访客到访,姜泽也不曾召见,倒也安稳无虞。但二人却并不能真正放心,因为姜衍离京的时候,身边只跟着粟米一人,且从离京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是夜,三更的梆子过后,二人明显察觉到玄墨阁外有人潜入,鸣雨挑眉,给鸣涧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能被鸣潭几个放进来的,应该是熟面孔才对,但到底是谁,却又另当别论了。
“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别以为你扮成主子的样子,就真的是主子了。”鸣涧闻言白了他一眼,这才冷着脸转身出去。
鸣雨压根就不以为意,只笑了笑翘着腿斜躺在锦榻上,面上神色悠哉悠哉的,片刻后,鸣涧回来,面上神色并不好看。
“怎么了?”鸣雨起身。
来人正是邹宇,鸣涧沉声道:“是蔚将军的人,许是王爷和蔚大小姐出事了,让郁圃马上去卧龙山庄,同行的还有怪医钟弋荀。”
鸣雨瞬间精神一震,“这么说,蔚将军是先咱们一步收到消息了,那主子可是有恙?”
鸣涧摇头,“主子无事,出事的应该是蔚大小姐,我听隐魂卫的人提到伏击阵。”
“伏击阵啊?”鸣雨眸子微闪,与鸣涧见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道:“这么巧?”顿了顿,他沉吟道:“那主子应该没事,蔚大小姐想来也不会有大碍,你先去通知郁圃,我去通知表少爷和宁王殿下。”
鸣涧点点头,“小心着些,别玩脱了。”
鸣雨挑眉,等鸣涧离开,这才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心中却暗暗骂娘,姜泽安排在睿王府外的人也太多了,如今想要传个信,还非得亲自出马,否则便要有信息被拦截的觉悟。
二人分头行事,小半个时辰后,钟弋荀与郁圃分别被靳丛与鸣涧送出城门。姜澄也收到消息,当下包袱款款的赶去庄子上与罗桢汇合,再一个时辰,二人只带着四五个侍从,快马加鞭的往萧关赶去。
姜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京,心中如何高兴自不必提,罗桢见他面上跃跃欲试,不由鄙夷道:“花孔雀,你这么高兴干嘛?就不怕府上被一锅端了?”
寒风呼啸而过,月色霜华凉意袭人,姜澄闻言挑眉道:“你都不怕小爷怕什么怕?我府中一穷二白,可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一栋破宅子罢了,就是烧了也不稀罕。”
反正短时间内,他是不打算回去了。此一去,再回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思及此,他回头看了罗桢一眼,别有深意道:“倒是你,就不担心?要不要回去看看?”
他与罗桢是不同的,定国侯府家大业大,如今只罗桢一人离开,便是有三哥与镇国将军府周全,姜泽知晓后,仍是少不得拿定国侯府开刀,具体还不知会做到哪一步呢。
罗桢闻言抿唇沉默下来,再没心思与姜澄打嘴仗,只一夹马腹,速度更快了些。姜澄心知他不好受,摇摇头策马跟上,主动岔开话题道:“咱们速度快些,没准能追上郁圃呢。”
之前郁圃不曾随姜衍离开,一则是为了留下掩人耳目,一则是,姜衍离开的仓促且行踪隐秘,不愿横生枝节,可眼下却是顾不得了。郁圃离京之事,姜澄已经听鸣雨说过,自然清楚这点。
罗桢没说话,二人一路疾驰,果然只小半个时辰,就追上郁圃,路上也超过了钟弋荀乘坐的马车。钟弋荀一把老骨头了,迷迷糊糊的被靳丛点了睡穴,如今尚不知晓,自己已经在前往萧关的路上,若是知晓,大约少不得要耽误些时间了。
上京城外如此大的动静,姜泽的人自然收到消息,但有刘金满与刘银满及时出手,同时从京郊四周离开上京城的队伍,少说也有十来队,姜泽一时间倒也拿不准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除此之外,姜澄也留了一手,这就让姜泽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卯时过后,估摸着姜澄已经行出百里之外,姜澄留下的侍卫直接围着宁王府淋了一圈火油,毫不可惜的点燃。火势趁着疾风,只片刻就熊熊燃烧照亮整个皇城。
宁王府虽不壮阔,周围却皆是高官权贵府邸,眼见火势蔓延,侍卫敲着铜罗扯着嗓子高喊,带将周围的人全都惊动,这才闪身进入旁边的小巷,打马飞速离开。
因着这两日封笔,姜泽好不容易睡了个懒觉,却不想才刚起身,就被城中的动静惊得一个趔趄,他脸色铁青的疾步往外,问桂荣道:“怎么回事?”姜澄!好个姜澄!他还没对姜澄出手,就不信姜澄自己还能把自己给烧死了!
可宁王府的大火从何而来?姜泽现在是遇火就怕,两年前镇国将军府走水,他险些背了黑锅,虽然最后证实与他无关,可他最后仍然吃了个大亏。所以,这次是姜澄自己干的?还是姜衍干的,目的是想让他被黑锅?
桂荣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奴才,奴才不知,这消息莫统领才刚送进宫,奴才估摸着,没准是年节下有人燃放烟花爆竹点着的也不一定。”没影的事情,怎么敢胡乱说呢?
更何况,看姜泽的样子,很明显就将事情定性为阴谋了,未免被迁怒,他也只能往意外上说了。
“会这么巧?”姜泽闻言鹰眸微眯,只稍微顿了下,脚下步子便再次迈得飞快,一面往皇宫地势最高的摘星楼而去,一面吩咐道:“具体缘由姑且不论,先让巡城卫救火,别让火势蔓延祸及邻里。”
他记得宁王府周围多是文官府邸,还住了好几个御史,别到时候燃起来,他还要与那帮酸儒打嘴仗。姜澄是死是活他不在乎,但桂荣说得不错,如今正是年节,若是在这欢欢喜喜的关头酿成大祸,他这个皇帝难免会被质疑。
这样的旧例并非无迹可寻,但凡有灾祸发生,如洪涝干旱、蝗灾地动之类,朝臣最喜欢往帝王的德行上靠。总之,许是因为做皇帝的平日里高高在上,能有机会看皇帝的笑话大家都很乐意,每到此时朝中大臣无不摇唇鼓舌,严重的时候,甚至胁迫皇帝下罪己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的事情,他在圣元帝时,就经历了好几起,最后都是很艰难的镇压下去。
如今么,宁王府周围住了御史,这些人本就刻板迂腐不如武将爽直干脆,再加上穷酸得厉害,若真的将府邸烧了,到时候为了从他这个皇帝身上捞好处,少不得会拿言语胁迫他。
最关键的是,如今蔚蓝姐弟逃遁追杀尚且无果,萧关与鹿城战事将起,他不允许朝堂上出现任何质疑的声音。姜泽思及此,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脚下步子迈得更快。
桂荣应下,先是让人传旨,这才垂着头回来宽慰道:“皇上不必太过担忧,眼下已是卯中了,奴才觉得,没准真是意外所致,若是有人刻意纵火,当不选在天明时分才对。”
殊不知这本就是套路。姜澄纵火,原就是有样学样,跟着蔚蓝学的,之所以选在卯时过后,不愿祸及邻里只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想让姜泽拿不准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
对上京城来说,这无疑是个出人意料又热闹非凡的早晨。大约除了知道姜澄已经离京的蔚池与鸣涧几个,其他人皆是不知缘由。
待大火扑灭,宁王府只剩下个空架子,巡城卫的人从主屋与厨下找出已经烧焦的尸体,关于宁王府为何走水,宁王又何去何从,上京城中一时间众说纷纭,瞬间就挂上了八卦榜头条。
有人将怀疑的目光对准姜泽,觉得这是姜澄与姜衍走得太近,姜泽拿姜衍没办法,这才会退而求其次,拿无权无势的姜澄开刀,借此削弱姜衍的实力。
当然也有人将视线投向姜衍,觉得这是姜衍在离京前还想坑姜泽一把,用姜澄的死来陷害姜泽。
更是有人将视线放在探花府上,觉得这是因为姜澄迟迟不娶孔欣瑜,孔大小姐这是等不下去了因爱生恨,干脆将宁王府一把火烧个精光,而姜澄则是为了不娶孔欣瑜逃之夭夭了……
总之,各种说法层出不穷,有的发人深省,有的让人啼笑皆非。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已经离京的姜澄与罗桢,也不影响远在西北的蔚蓝与姜衍等人。
姜衍与韩栋一行人赶到西北商行落脚点时,梁晓已从蓝二与齐休口中得知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又将二人从王家搜刮来的金银玉器与银票装箱搬上马车,准备出发去卧龙山庄。
梁晓见到姜衍几人虽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全在意料之中。索性他早就吩咐陈掌柜准备了马车炭盆等物,而姜衍担心蔚蓝的身体,也不愿再麻城久呆,几人只稍微寒暄了几句,交代清楚前因后果,便坐上马车趁夜出城。
至于齐休与蓝二得知蔚蓝受伤后是个什么反应,却是没人能顾得上了。
蓝二眼泪汪汪的,但有姜衍在,她连看上蔚蓝一眼都不曾,只好跟白贝一同上了马车照顾白条,待白贝检查完白条的伤势,这才担忧道:“白贝姐姐,主子伤势到底如何?”
“主子后背中箭,箭头上有毒,幸得睿王爷及时赶到,如今虽暂时稳住了,但想要解毒,只怕不易。”她说着看了眼蓝二,轻叹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郁圃与钟弋荀已经在路上了,最迟明日晚间便能赶到牯牛山庄,郁圃与钟弋荀是四国首屈一指的名医……”
白贝说着垂下头,再多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直接将视线定在白条受伤的右手上。她之前并不知晓白条除了皮肉伤,且还伤了筋脉。眼见白条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躺着,还不知能不能醒来,她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
蓝二也知道白条与白贝的关系,她认真看了眼白贝的脸色,也知道不宜多问,当下闷声不吭,之前因洗劫完王家带来的开怀荡然无存。
韩栋一路上与梁晓低低交谈,在临近城门时弃马,翻身上了姜衍与蔚蓝的马车,沉声道:“麻城的事情睿王爷可有安排?”
齐休为何没在蔚蓝身边,蓝二又是为何出现在麻城的,这也是与梁晓汇合后,韩栋才尽数知情。眼下见姜衍不声不响的,韩栋也拿不准姜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论理说,蔚蓝能不顾自身安危让齐休从坳谷折回麻城与蓝二联手行动,该做的基本上已经做完,并不适宜再多插手,但他并不确定姜衍是否会有别的动作,是否会破坏蔚蓝的计划,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姜衍将蔚蓝圈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固定在软榻上,闻言只摇了摇头,“本王并无安排。”眼下再没有什么,能比马上给蔚蓝解毒更加重要。
顿了顿,见韩栋不曾出声,又抬眸道:“你们想做什么,不必问我。”隐魂卫有自己的渠道与行事手段,蔚蓝受伤的事情就是个导火索,韩栋等人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姜衍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从他赶到,无论是他喧宾夺主也好,还是他强权霸道也罢,在接应蔚蓝一事上,隐魂卫压根就没来的及发挥自己的实力,这些人傲骨铮铮,又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且说到底,他虽然了解蔚蓝,也与蔚蓝亲近,却不好凡事越俎代庖。
“属下清楚了。”韩栋微微挑眉,面色复杂的退了出去,随后吩咐杨小白与赵群道:“你二人暂时留在麻城,尽量把姜泽的视线往兰家与王家身上引。”
按照陈掌柜的说法,姜泽的人接连受挫后,动作比西北商队落后一步进入麻城,而彼时蔚蓝与蔚栩已经分开行动,也因此,姜泽的人暂时失去蔚蓝与蔚栩的踪迹。
可姜泽的人并不甘心,再加上这两日麻城大小动静不断,姜泽的人一时拿不准蔚蓝与蔚栩到底去了何处,便干脆将人分成三拨。
一拨直接往萧关去了,一拨留在麻城,一拨循着痕迹去了坳谷。这点韩栋之前并不知情,也没料到,如今知晓,心中不由慨叹。所为无巧不成书,之前蔚蓝安排蔚栩去卧龙山庄,自己前往坳谷,看样子是分明没把姜泽的人算计其中的。
但其结果却是阴差阳错的把姜泽手下之人彻底打散了。姜泽的人原就不足为虑,如今分散,就更加不值一提。
但他可以对尹尚和尹卓的遁逃视而不见,却不能对姜泽的人视若无睹——且不提姜泽紧追不舍想要杀了蔚蓝姐弟的决心有多强烈,只尹尚与尹卓在大战前夕还不忘到麻城插上一脚,就显然是跟王家与兰富强脱不开关系的。
兰富强很可能是拓跋珏的人,而齐休与蓝二收获颇丰,显然是已经得手。眼下蔚蓝昏迷不醒,但按照她的思路,应该是想要尹尚与尹卓的算计落空,至少要让尹尚算计落空、甚至是再加上一个拓跋珏的。
既然前面的九十九步蔚蓝已经走了,这最后一步,自然该由隐魂卫来,他并不介意让姜泽加入其中,使得局面更混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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