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姜澄想清楚后,心中只觉无比清明。见姜衍确实心中有数,遂又聊了会别的,这才各自散去。二人离开的时候,面上都很平静,但实则心里到底如何作想,却是又另当别论了。
粟米亲自送了姜澄与罗桢出门,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转身折回房间。
房间里烛火明明灭灭,靠墙的位置拢着炭盆,银丝炭被烧得红彤彤的,上面放置着焙茶用的陶罐,风炉上的铜銱中盛放了从树梢上收集的雪水,煮沸后咕嘟咕嘟作响,升腾起缕缕白烟,氤氲着有些模糊人的视线。
姜衍就这样坐在茶几旁不曾起身,只斜靠在圈椅上撑着下颌,半阖着桃花眼闭目养神。
粟米将门掩好,视线在他面上停留了一瞬,这才低低出声道:“主子可要现在歇着?不如属下给您准备些热水,您先泡个热水澡再睡?”
他家主子每日都要沐浴,从离京之后,可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泡澡?”姜衍闻言轻嗯了声,半睁开眼看他,眸色淡淡道:“行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粟米了解他,他何尝不了解粟米,“深更半夜的,谁会折腾得人仰马翻想要泡澡,且若无其它事情,你会殷勤的送阿澄和阿桢出门?”
睿王府可还没这种规矩,都是半大小子,又是自家兄弟,谁会讲究迎来送往这种虚礼?
粟米张了张嘴,讪笑道:“被主子看出来了?”他嘿嘿两声,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的皱眉,“属下觉得,表少爷的面色有些不对。”其实罗桢的情绪很好猜,盖因他家主子方才所言兹事体大,传出去影响力非同一般,粟米这才会跟上去多观察下。
姜衍眸中染上笑意,饶有兴味道:“说罢,既然你已经开口,就别在我面前兜圈子了。”
粟米被哽了下,顿了顿才道:“反正就是面色不对,属下担心表少爷性子直,到时候直接与定国侯爷说了,没准定国侯爷会对您产生误会也不一定。”
他家主子忽悠人的手段信手拈来,粟米已经见怪不怪,其中真真假假,也只有极为了解他,对他知之甚深的人才能明白背后的深意。而主子平素话少,今日之所以会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一则应该是为了替蔚大小姐开脱,一则是存了试探之意。
眼下看来,虽说宁王与表少爷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但人心隔肚皮,他家主子与姜泽对上虽也于名声有碍,却好歹是皇家人,又有中宫嫡出的身份,传出去还能说是与姜泽有仇,反击起来有因有果。
但蔚大小姐不同,若万一传了出去,必会担上臣下谋反的罪名,到时候蔚家军的名声可就臭不可闻了,他家主子又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而宁王与罗桢少爷既是一心追随主子,如今人已经跟到了卧龙山庄,主子大约也是想看看二人在得知他无心皇位之时,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
据他方才所见,宁王大约是信了的,就算没信,宁王心有城府,也知道事情轻重,断不会随便说出口,且能掩藏自己的情绪。可表少爷就不同了,这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往常也是主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万一他这会儿信了,再一五一十的传回上京城,到时候定国侯爷对主子生出误会岂不徒生事端?
“阿桢确实是小孩子心性,许是想念舅舅舅母与外祖母了也不一定。”姜衍挑了挑眉,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粟米真急了,“主子,正因为表少爷小孩子心性,说出去的话才更为可信啊!”
“信了如何,不信又如何?”姜衍稍微直起身喝了口茶。
“凡事就怕万一,没信还好,信了自是对主子不利,没得好好的事情最后闹出龃龉来。”粟米眉头皱得死紧,硬着头皮道:“主子,有些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说着垂下头去,心知这话不该由他来说,但话已出口,不可能再收回来。
顿了顿,复又抬起头来,见姜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咬牙道:“定国侯爷以往固然是个醉心山水淡薄名利的,可人心易变,任谁经历了家族败落,数十年如一日的遭受排挤打压,也不会心中毫无怨怼。”
现任定国侯罗荣,在老定国侯罗颂坠马受伤之前,一直在外游历。也是在罗颂受伤之后、定国侯府开始败落之时,才回道上京城进入工部任职。之后罗魏暴毙,姜衍离京,老定国侯爷病逝,定国侯府门生故吏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直至最后尽数瓦解。
粟米想说的是,罗荣最初离京游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室对定国侯府的忌惮,之后家族巨变,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仇恨?已经一家老小全都押在自家主子头上,又如何能不想着定国侯府恢复往日显赫,如何会对自家主子半途而废毫无芥蒂?
姜衍闻言挑了挑眉,视线落在粟米身上久久不曾言语,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大舅舅在本王回京之后,心态已经变了,定国侯府是奔着从龙之功去的。但凡本王流露出半点对皇位可有可无的心思,大舅舅必然会对本王心生不满?”
粟米也知道自己所说有挑拨离间之嫌,但却并不否认,只倔强道:“属下明白主子与定国侯爷的感情,但您别忘了,还有个秦家在后面杵着呢,只要有空子可钻,很难说不被人利用。
尤其鸣雨与鸣涧大概这两日就要离京,秦老太君与三位秦姑娘会一路随行。便是这些年老定国侯夫人虽与秦老太君并不亲近,却毕竟是嫡亲的母女,而定国侯爷又是个孝顺的……”再加上定国侯本身的意愿,可不就容易出事吗?
“再有一点,彩娟失踪的事情,主子不也怀疑这与秦家有关,朱定滔手下可能有秦家的暗桩么?秦家两年前就与邓家合作,曾往蔚家军中输送过劣质兵器,而邓家又与尹卓有关。”
“既是早有前科,主子心中早就生疑,彩娟失踪一事又尚未查明,主子怎么都该防范一二才是。”别到时候玩脱了才搞笑。
还有些话粟米没说,那就是自家主子心悦蔚大小姐,只要蔚家军不拥兵造反,彻底触到他家主子的底线,主子就断不会轻易背弃与蔚家军的合作。
若是定国侯爷真信了罗桢的话,焉知不会对镇国将军府生出敌意?一个是岳家,一个是外家,怎么都该打好关系才对。
“且之前秦家与邓家合作,往蔚家军输送劣质兵器的事情,蔚将军与蔚大小姐都是知情的,只碍于秦家是主子的曾外祖家,这才一直未曾理会。这件事主子在查,骁勇同样在查,属下并不认为骁勇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可骁勇为什么一直没动?
还不是因为蔚将军把事情压下了。其中缘由不必属下细说,想来主子也是知道,无非是还没酿成大祸,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相信您定然会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与交代,这才一直没对秦家出手,否则,骁勇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主子想放长线钓大鱼,这原也没错,但若是秦家再跳出来,到时候牵扯上定国侯府,事情只怕就不能善了了。影响主子与镇国将军府的合作还是轻的,怕就怕蔚大小姐以后再不理您了。”
他说到这顿了顿,眸光微闪道:“主子还不知道吧,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强的,这两年秦家三位姑娘一直住在睿王府,可蔚大小姐却半句也没多说,您道这是为何?”
“为何?”前面的话姜衍可以忽略,但后面这句却是不能。
粟米低头敛去眼中的笑意,顿了顿才轻叹道:“那是因为蔚大小姐不在意啊!可蔚大小姐不在意,并不代表主子就什么都不必做。您既是一心想要与蔚大小姐处好关系,为何就不能提前将意外扼杀了?”
粟米会这么说,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彩娟失踪的证据导向秦家,虽还没个确切的说法,但蔚蓝中毒的事情,同样有证据导向秦家,既然种种迹象都表明与秦家有关,秦羡渊怎么可能脱得了关系?他如今只隐晦提及,也不过碍于姜衍没将事情挑明。
姜衍与粟米相处的时间,远不如与鸣涧相处的长,闻言抬眸看他,目光中划过一道异彩,“你怀疑彩娟失踪的真相和阿蓝中毒,都是秦家做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粟米也不避讳了,狠狠点了点头,“属下之所以会这么想,原因有三:一则蔚大小姐离京之前,主子曾去过隐魂卫庄子上,这事秦三小姐知情,虽主子最后将消息拦下了,但到底传没传出去却不好说。
但从这点上看,秦三小姐至少知道蔚大小姐还活着,且已经离京。而秦羡渊早在西北商行押送粮草从绩溪郡出发之时,就已经派人前往上京。假设尹卓手中的毒,是秦羡渊早就交给尹卓的,那么,我们之前猜测尹卓最初是因为粮草赶往坳谷的,便也能说的通了。
至于彩娟和小桃失踪,无论是秦三小姐想了其它办法通知秦羡渊,还是尹卓将消息告诉他的,总之,他抓准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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