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几人快马加鞭,却只堪堪行至苍岩堡时,就因为风雪太大被减缓行程。
夜色漆黑,官道上毫无遮蔽,寒风冷冽入刀,鹅毛大雪迎头而来,直刺得人睁不开眼,不仅人睁不开眼,马匹同样也睁不开眼。韩栋面上少有的沉重,策马进入旁边的树林,直至寻到一处背风的山坳,这才轻吁一声翻身下马,“先停下吧。”
再这么下去完全不是办法,虽说隐魂卫都是顶尖高手,配备的马匹皆是千金难求的西域良驹,可饶是如此,也架不住天寒地冻长久奔袭。
谷楠几人长期在外行走,自然不缺乏应对这种天气的经验,几人紧跟在韩栋身后同时勒马停下,杨小白从马匹上的包袱中拿出个火把,小心的点燃了,这才皱眉看向几人,苦着脸道:“栋哥,怎么办,看样子咱们想要在天明之前追上西北商队,只怕是不行了。”
说话间,无论人畜,喷薄出来的全是白雾,可说呵气成冰。山坳中虽然背风,火把却仍是被吹得猎猎作响,火光急急摇曳忽明忽暗。韩栋面上没什么表情,听着耳畔的风声,抬眼看了下四周,冷声道:“先将马蹄裹上,休息会再行出发。”
蔚蓝提及沼泽地与盐湖时,几人同时在场,如今面临的,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更甚至还涉及到蔚家军的成败,几人自然没有意见。
再说得直白一些,隐魂卫自有自己的傲骨。之前让尹卓溜入启泰,使得蔚蓝受伤,已经是他们的败笔,没道理蔚蓝如今将方向指明了,他们还不能完成任务,这不仅是失职,也是隐魂卫的耻辱。
要知道,自隐魂卫成立,除了蔚池遇袭一事,他们还没栽过这样大的跟头。可话说回来,无论是蔚池遇袭,还是蔚蓝此番受伤,都与尹卓脱不开关系,人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今他们虽是还没见到尹卓,却并不妨碍新仇旧恨一起算,如此,自然更加容不得失败。
几人皆是心智坚毅之辈,配合多年又有默契,许多话,便是不用说出口,也知道对方所想。是以,当下谁也没有做声,只各自取了包袱重备用的棉垫出来,又细细将马蹄包裹上,这才原地歇下。
谷楠心思细腻,起身后拍了拍受伤的继续,思忖着出声道:“或许,事情没咱们想想的那么糟糕也不一定。”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韩栋,韩栋闻言却并未吭声。
反倒是杨小白举着火把,不明就里的看着他,眨眼道:“一字眉,你这话怎么说?”
谷楠并不看他,只望了望漆黑的天际,自顾自道:“这样的天气经年难遇,对咱们来说是阻挠,对其他人而言自然也是。”这其他人,指的自然是六子,杜文涛与蔚十七,甚至是尹卓。
见韩栋起身看过来,方继续道:“特别是沼泽地与盐湖周围,眼下虽是敌暗我明,对方很可能人多势众,可却恰因隆冬,周围白茫茫一片,沼泽地与盐湖周围方圆几百里杳无人烟,更是寻不到避风之所,尹卓若是不曾带人潜入还好,若他已经潜入,冰天雪地里无法生火,这样一支军队,便是骠骑营再如何勇猛,战斗力也会锐减。蔚十七跟个人精似的,雪地上也留不下痕迹,应当不会在对方手里吃亏。”
“你的意思我明白,若当真这样还好,可怕就怕不是。”韩栋挑了挑眉,沉吟道:“我且问你,若尹卓的队伍已经顺利通过这两处,与蔚十七的人错开了呢?
伏虎营的实力自然不弱,可咱们却不清楚尹卓的人马实力如何。按以前掌握的消息分析,若尹卓带领的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部队,对方在人数上已经占了上风,再加上已经避开沼泽与盐湖,杜文涛要是真的与他遇上了,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毫无可能。”
“更不用说尹卓筹谋已久,又如何会毫无准备?没准随他一同进入启泰的,同样是从前并未露面的兵马,实力远在精锐之上也不一定。且杜文涛虽然出色,在此之前,却并无领兵作战的经验。”
“还有,”一直没出声的赵群皱着眉冷声补充道:“连云山沿线绵延千里,万一今夜的暴雪,只是咱们经过的这一段呢?”
这是个大胆的假设,但却并非没有可能。韩栋与谷楠对视了一眼,眸色越发深沉,其余几人也沉默下来,杨小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呐呐的一副便秘脸。
倒是梁晓,顿了顿道:“这些都是假设,事情没发生之前,一切尚未可知。”他抬手拍了拍头顶的雪花,吁出一口气道:“就算事情真往咱们设想的方向发展了,蔚十七那边也不用太过担心,要担心的,只有杜文涛与六子。”
看了眼韩栋,又道:“杜文涛虽说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却毕竟是杜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他能年纪轻轻做到伏虎营副统领的位置,足见其手段能力。再说六子,六子虽然更加年轻,但以往却是跟着周旺财混的,别的本事没有,趋利避害的本事却是一流,再加上他身边跟了不少蔚家军中的老兵,想来同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说罢,看了眼天色,微微勾唇道:“你们是没与他打过交道,我倒是听星云说了些,眼下这样的天气,他定然会吩咐队伍停下,没准是在下雪之前就停下了也不一定。
更何况,六子虽不清楚小主子受伤的事情,却在前两日就收到了星云的传信,灯下黑的道理他不会不懂,进入连云山沿线,他只会更加小心才对。”
几人闻言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韩栋看了他一眼,虽什么也没说,眸色却是缓和了不少。梁晓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但这话虽有道理,却是建立在尹卓的人真的还没越过沼泽与盐湖的基础之上。可如今么,既然天公不作美,便是再急也无用处,反倒是会影响判断,韩栋思忖着摇了摇头,不免觉得自己关心则乱。
余下几人见韩栋不曾反驳,心下顿时放松不少。相互对视了一眼,默契的从口袋中抓了些豆子出来喂给各自的马匹,只等韩栋一声令下,便再次出发。
梁晓所料不错,六子一行,目前确实安全无虞。
六子固然对蔚蓝受伤一事毫无所知,也并不清楚季星云为何会在押粮队伍进入西海郡所辖之后,才传信让他多加提防,又说杜文涛已经带了人前来接应——可他自十岁出头就跟着周旺财混,山寨里两百余人,成年男子一百五十人以上,他能未及弱冠,便力压一干人等做了好几年的狗头军师,又岂是省油的灯?
更不用说,这两年押镖走南闯北,他在原先的基础上汲取了不少知识,早就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人的眼界宽了,见识自然也多了,辨别风向的能力更是今非昔比。
事出反常即为妖,原本在经历过尹尚截粮,并欲纵火烧粮的事情之后,六子就下令放慢了脚程,一路行来只力求稳健,前两日收到季星云的传信,忖度之下,更是将前进的速度放到最慢。
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难以理解。西海郡是蔚家军的地盘,可季星云却早不传信晚不传信,偏在他们进入西海郡所辖范围之后才传信叮嘱于他,这事儿正常吗?这当然是不正常的。
坳谷截粮一事,尹尚带了几十名高手,又有麻城郡守兰富强派出的两千府兵,而兰富强私底下是拓跋珏的人,这番动静,表面上看虽是尹尚与姜泽联手,可实则,却是大夏与北戎同时出手。
且不管对方最后成没成事,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对方首先在人数上,就已经多出了西北商队好几倍。更别提当时有蔚蓝在场,两方夹击之下,无论是出于对蔚蓝的安全考量,还是出于对自己行事是否周全,季星云都应该支应一声。
可季星云是怎么做的?他连吭都没吭一声,这难道还不够反常?
再说坳谷一事之后,蔚蓝与白条郧阳等人就彻底失去了踪迹,六子就不信了,蔚蓝的行踪虽然隐秘,但他却并不是需要特别防备的人,季星云又何以丝毫风声不露?
这明显就是已经出事的征兆。
西北商队一直在路上行走,冬季的连云山沿线虽然没什么过往商旅,却偶尔也能遇到几个出行之人。上京城中,宁王府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宁王失踪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而宁王是跟睿王穿一条裤子的,这其中内情,自然也就愈发引人深思。
以上种种,姜泽动了,尹尚和尹卓动了、拓跋珏动了、以睿王马首是瞻的宁王动了,这也证明,睿王已经动了;六子要是还不能从中看出端倪,那他就真是个棒槌了!
再加上麻城近几日的动静,处处彰显着隐魂卫的手笔,可说到处都透露出不寻常来。隐魂卫是干什么的?隐魂卫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保护镇国将军府的继承人。
既然隐魂卫的人出现在麻城,并未在主战场萧关活动,更没在暗潮汹涌的上京城活动,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蔚蓝虽提前离开坳谷,却仍是滞留在麻城附近?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蔚蓝滞留麻城?蔚栩呢?
据他所知,蔚蓝是跟蔚栩一起离京的,彼时蔚栩并未出现在坳谷,六子也没见到郧阳和蔚栩的暗卫,是以,他大胆猜测,蔚栩当时已经被送往牯牛山庄。至于为什么不是西北商队在麻城的据点,想也知道,卧龙山庄比麻城更加安全。
可蔚栩若是去了卧龙山庄,蔚蓝若无其它事情羁绊,又如何会置蔚家独苗不顾?
六子并无涉政的经验,但时下世情如此,许多事情,即便不用深想也一目了然。蔚蓝身为女子,便是能力再强,日后也是要嫁人的。再说的通透些,蔚蓝日后要嫁的人是当朝睿王,先不说睿王是中宫嫡出的身份,与现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势同水火,蔚蓝活着一日,镇国将军府与睿王府结盟,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无论是姜泽,还是尹尚尹卓,亦或者拓跋珏,想要破坏镇国将军府与睿王府的结盟,都很可能将视线集中在蔚蓝身上,这也就不难解释,蔚蓝这些日子何以会毫无动静,季星云只字不提,而隐魂卫又在麻城出现了。
可这些毕竟还没得到证实,六子虽担心蔚蓝,却碍于自己能力有限,只能收集更多的消息,综合起来加以判断,先尽力将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也免得辜负了蔚蓝的信任。
但即便如此,即便只是这些,也足以让他全身心戒备,将周身的皮子绷到最紧,来确保此行的万无一失。也因此,尽管季星云只是让他减缓脚程,并未在信中提及尹卓有可能秘密潜入启泰一事,六子却在并不知道会有暴雪的前提下,谨慎的选择了在距离赤焰山只有小半日路程的黑风镇安营扎寨。
暴风雪初停,大地白茫茫一片,除了浩浩荡荡的商队,几乎见不到任何活物,就连一长串的押粮马车,车顶铺着的油纸布上,都积淀着厚厚的积雪,需要两人同时站在车辕上,一头一尾同时抬起油布的四角,才能将上面的积雪拍打干净。
卯时初,清晨的空气还很冷冽,六子戴着厚厚的毡帽,将自己裹得跟头熊似的,他这边才刚吩咐人将帐篷等物什收拾好,就见几匹快马疾驰而来。
雪色中,因着毫无阻挡,几人的身形很好辨认。
待离得近了,六子看清几人的面貌,心下不禁狠狠一沉。反应过来,不由得大步上前,急急道:“韩统领,怎么会是你们,小主子呢?”他才刚寻思着隐魂卫还在麻城,蔚蓝也应该在麻城才对,隐魂卫就出现在黑风镇,这又说明什么?
与六子不同,韩栋几人到了此时,却是狠狠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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