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谁也不能说只通过表象,就能绝对准确的判断一个人,尤其是身处高位浸淫于阴谋权术之中的。
更何况秦风到上京城的时间不长,几乎他对泰王的所有了解,全都归结于坊间传闻。
蔚池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极有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秦风听罢恍然大悟,拍着额头道:“属下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将军看的通透。”
“是你太紧张了。”蔚池淡淡摇头,“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越是关键时候,越是不能被外物所扰影响你的判断。”
自打两日前的面具人出现,秦风就一直处于浑身戒备的状态,蔚池这话已经是明着提点了,秦风闻言不由身形一僵,旋即低下头道:“多谢将军提点,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响鼓不用重锤,蔚池摆了摆手,“自去忙吧,先把需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好,蔚桓和探花府的事情可以暂且放放。”
秦风点了点头,也清楚蔚池没有一竿子将蔚桓和孔志高全都打死的心思;前两日的回敬,一来是因为对陈氏的做法实在看不过眼,想要给蔚桓和孔志高一个教训,二来是明晃晃的警告对方,他并不是拿二人没有办法。
先前之所以放任他们上蹿下跳,不过是因为还没触及他的底线,只要他想,弄死二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这是想让二人没事少在他面前蹦跶。
而蔚桓和孔志高也明白这点,这才会在事发后没有半点想要找蔚池还击回来的意思。
当然,顶着满上京成的丑闻,二人就是想找蔚池报复回来,一时间也腾不出手,再说了,就算腾得出手,他们也没这个底气。又更何况,蔚池不想弄死他们,想要留着他们在姜泽背后捅刀,他们同样暂时还不想弄死蔚池。
因为只要镇国将军府存在一天,就会与姜泽斗得天昏地暗,他们是拓跋珏的人,只有这样,才更加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
事发后,蔚桓用最快的速度与孔志高商量出对策,孔心兰毫无意外的成为蔚桓平妻,不过两日时间,就连小定都过了,只等事态稍微平息,便风风光光娶孔心兰过门,
陈氏知晓这事儿后很是高兴了一场,但在高兴的同时,心中又是憋屈又是害怕,憋屈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毫不客气的训斥了她一顿,对的,是训斥,半丝情面也不留的训斥!
这在以往是从不曾发生过的,蔚桓不仅训斥了她,也剥夺了她手上的另外一半管家权,再加上陈沁莲的事情,陈氏担心娘家兄弟来了会直接找她算账,于是免不了胆战心惊,又气又怒之下,直接便病倒了。
再说陈沁莲,因其父兄尚未赶到,只能暂时住在探花府,名分却并未第一时间定下来。但想来想去,陈沁莲的青白已经不再,按照陈秋香的说法,无外乎两种处理结果。
要么陈沁莲彻底忘记伦常,直接改头换面被孔志高收用,从此以后深居简出,直到老死在探花府后院;要么是直接回到陈家,探花府赔上大笔嫁妆,再给她寻个殷实之家嫁了。
但即便是这样,事情也不完全是陈沁莲自己能决定的。
只看陈氏出了昏招,陈家人毫不犹豫的答应将陈沁莲送到上京,就能看出这家人也是自私自利,喜欢攀附权贵的;再说陈沁莲本身就不是个甘于平庸的,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这场喧嚣尘上的丑闻风波背后,要说获利最大的,最能沉得住气的,大约要数孔氏了。哀大莫过于心死,孔心兰会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蔚府,孔心竹早就有所预料。
因此,在得知孔志高和蔚桓的决定之后,她并不怎么意外,也没耍脾气闹腾,甚至通情达理的将迎娶孔心兰的事情全都包揽下来,开始热热闹闹的请了官媒上门,又拿出诚意准备聘礼。
这也导致了蔚桓在陈氏病倒之后,看她格外顺眼,于是将从陈氏手中收拢的部分掌家之权,全部都交到了孔氏手中。孔氏对蔚桓彻底死心,心中再无半点羁绊,自然是顺势而为,在抓住管家大权的同时,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三个儿子身上。
也因此,无论是蔚家二房还是探花府,这两日均是对外界传闻一概不理,竟是显得格外平静。唯一有动静的,大概也只有蔚柚了。
孙姨娘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蔚柚从蔚桓的书房回到敛心院后,整个人直接萎顿在地。春茗见状满脸担忧的扶起她,“怎么办,小姐,难道咱们真的要按照老爷的意思行事?”
这样岂不是直接把大老爷害了吗!可若是不按照蔚桓的意思做,孙姨娘必死无疑!方才她虽然不曾进门,但书房里的动静却是隐约听到一些,再加上她是蔚柚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有什么事,蔚柚并不会隐瞒她,因此,她对蔚桓的目的可谓是清清楚楚。
蔚柚闻言从虚脱中回神,脸上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别说了。”她声音干涩眉峰紧锁,尽管早就知道蔚桓心狠凉薄,事情摊开来说,还是忍不住让她心寒颤栗。
这种感觉太过复杂,有尘埃落定后果然如此的解脱,也有被威胁警告的恐惧害怕、有对孙氏的同情无力、更有对自己出身的痛恨和埋怨。如今已是走入绝境,到了她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
若是她不曾在两年前与蔚蓝的交锋事件中醒来,或许她还是那个骄傲跋扈自私自利的蔚柚,遇到现在这样的事情,并不会赶到纠结痛苦,甚至还乐见其成,可她醒悟了,伴随着醒悟带给她的,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无法背弃这一身血液,她不想孙氏出事,也不想蔚池出事,尽管蔚桓再三表明,这药只会让蔚池的身体更加虚弱,她心里也相信了,但她却并不愿意这么做。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一无所知的糊涂蛋,姜泽把蔚池留在上京的目的,她再明白不过,蔚桓让她给蔚池下药的目的,她同样心中有数,可蔚池的身体本就不好,若是更加虚弱衰败,又如何能走出上京城?
走不出上京,又会是个什么结果?简单点说,蔚池会死,蔚家军的兵权应该会落入姜泽手中,那么,提前一步离开上京城的蔚蓝和蔚栩,又还有什么活路?
诚然,她与蔚蓝蔚栩并无多少感情,甚至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针锋相对,说是仇敌都不为过,但他们该承受这些吗?在曦和院第一次大火的时候,她就曾设想过,若自己是蔚蓝,面对那样的处境,又会有怎样的造化。
当时她并没想清楚,但她清楚,高人一等的身份赋予蔚蓝蔚栩的,并不如外人所见般令人艳羡。他们有什么错?先是失去母亲,再是父亲,直到家破人亡支离破碎,甚至到最后,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倘若她真的按照蔚桓的意思去做,那么,蔚家大房很可能会全部死绝!
蔚柚心知自己的能力,也清楚蔚池并不是会轻易栽跟头的,可蔚桓已经说了,这药只会让人虚弱下去,吃个一次两次并无大碍,若是她按照前些日子的方法,每次送糕点过去,都自己先尝上两块,没准蔚池真的会因为关心信任她,真的就栽到这上头。
可她真的愿意这么做吗?不,她并不愿意,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蔚家大房不保还是轻的,最为关键的是,蔚家是武将世家,已经传承了百年,她这么做,不仅蔚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更甚至,大夏与启泰的战事,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大战会死人,死很多很多人,蔚柚没见过战场,也无法想象将士血洒疆场如山的场面,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不能,若她做了,她将是启泰的罪人!但她不这么做,孙氏肯定会死,她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
她该怎么办?按照蔚桓的意思行事这条已经被她排除,那剩下的,便是跟蔚池求救了!对的,上次到曦和院,许是大伯父已经看出端倪,告诉她有困难可以前去求助!
可大伯父会绝对的相信她吗?蔚桓给孙氏下毒,解药放在哪里、是不是真的有解药谁也不清楚——她已经花了许多功夫打听,却是半分线索都没找到,如此,她告诉了蔚池,蔚池就一定能找到解药吗?
找不到解药,孙氏照样还是死,在这个家里,孙氏死了,她就什么也不剩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找到解药,她违逆蔚桓的意思,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自己不过是个庶女,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在蔚桓眼中可说是半点分量也无。姨娘与蔚桓相伴二十来年,蔚桓说下毒就能下毒,她又能报什么希望?
就算大伯父能保下她和姨娘,可她与姨娘,一个是蔚桓的女儿,一个是蔚桓的女人,蔚桓一心想要置蔚池于死地,她和孙氏不过是仇人的家眷,又有什么立场和脸面投靠?
思及此,蔚柚忍不住开始潸然泪下,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瑟瑟发抖,铺天盖地的绝望与仇恨几乎将她全部淹埋。
“小姐……”春茗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有些不忍,一面手忙脚乱的给蔚柚擦泪,一面低声道:“小姐,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咱们想想办法,您上次不是已经给姨娘透底了吗,咱们这就找她说说去,姨娘比咱们见识得多,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用的。”蔚柚抽泣着摇头,她向来都是张扬坚毅的,从没露出过如此脆弱哀伤的神色,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精气神,绝望得看不到半点希望,“没用的,没用的……”
春茗很想说你怎么知道没用,但见蔚柚双目空洞没有焦距,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蔚柚也没让她多等,微微转过头,泪眼婆娑的看了她一眼,“姨娘与我的身份不同,告诉她,她只会比我更加为难,为了我好,便是让她死,她也会甘愿的。”
有了前两日的沟通,孙氏定然会选择让她找蔚池寻求帮助,可孙氏对蔚桓是有感情的,她若是让自己去寻大伯父,就等于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自己心甘情愿赴死。
春茗也知道孙姨娘的性子,闻言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半蹲在蔚柚面前,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蔚柚哭了会,吸了吸鼻子道:“罢了,谁让我是爹爹的女儿呢,哪有亲生的女儿不向着自己的父亲,反倒是想着伯父的,大伯父对我虽好,到底还是感情不够深厚,再则说了,我还有姨娘呢,姨娘对爹爹感情至深,我怎好因为害怕就裹足不前?”
这样的转折让人始料未及,春茗闻言瞪大了眼,当即就想出言反驳,却是被蔚柚飞快的捂住了嘴,又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窗外,见她点头,这才轻轻松开。
“小姐说的不错,您能想通就好,毕竟是一家人,老爷定然不会骗你的。”春茗飞快的接嘴,顿了顿又道:“再则说了,大房欺负二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奴婢就觉得,您万万不该心软,您啊,还是少想些有的没的,只管按着老爷的吩咐去做,等老爷升了官职,您日后再嫁个好人家,又有什么不好的?外面的那些大事,都不是咱们女儿加该管的。”
春茗的反应太快,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让蔚柚觉得满心诧异,她不知道春茗怎么就会说出这番话,也不清楚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由得下意识眯了眯眼,见春茗朝她眨巴了下眼,这才呼出一口气,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应该听爹爹的。”
“爹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是我不孝,没能理解爹爹的苦心。不过,这也怪不得我,谁知道爹爹会忽然这么说,我从没做过这些事情,先前觉得有些害怕,这会哭过已经多了。好春茗,幸好有你在,你去给我打些热水来吧,我要洗脸。”
说着给春茗使了个眼色,春茗会意,“奴婢这就去,您先等等。”
“嗯。”眼看着春茗疾步走出内室,蔚柚这才握了握拳,起身行至书桌旁,开始提笔练字。她不知道监视她的暗卫是不是已经走了,只能强自镇定下来,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直到春茗捧了个铜盆进来,面色郑重的朝她点了点头,她才从宣纸上撕下小缕,飞快的写下一段话,塞进春茗手中。
“如何了?”这边蔚桓仍是留在书房中,见耿三进来,忙不迭开口询问。
“暗卫说一切正常。”耿三郑重的点了点头,见蔚桓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踟蹰道:“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蔚桓微微颔首,“嗯,暗卫怎么说的,她方才不还犟着说要考虑一番吗,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耿三欲言又止,老实说,他并不赞同蔚桓将这样的手段用在自己的子女和妻妾上,但主子的事,根本就没有他插手的余地,更何况,蔚桓并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他若是说出什么反驳的话,除非是不想活了。
顿了顿,方低下头道:“暗卫说小姐回去后先是哭了一场,原本还想去寻了孙姨娘拿主意的,谁知小姐后来想通了。小姐的原话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心里觉得害怕,但您是她的父亲,她完全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再说了,孙姨娘也是一心向着您的,她若是违逆您,岂非不孝?”
“你怎么想的,觉得这话有几分真实?”蔚桓挑了挑眉。
耿三想了想,按照自己的思路道:“人与人之间总有个亲疏远近,小姐是您的女儿,便是她与大房的关系再是亲密,能依仗的还是您,会做出这个选择并不让人意外。”
“所以说,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了?”蔚桓起身笑道:“不过也是,她一个丫头片子,不听我的话,便真的无依无靠了,更何况还有孙氏在呢。”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听起来寒森森的,话落唇角又勾起一抹嘲讽,“果真是我蔚桓的女儿。”蔚柚说是因为害怕才会哭这种话,蔚桓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三刻钟前,她能抗住自己的威压半个字不松口,又怎么会是胆小怕死的人?
不过是自己的举动太过出人意料,一举将她近些日子的把戏全都看穿了,她不甘心就这么受人摆布,又因为孙氏的事情对他心中生怨罢了,至于这场哭戏,不过是识时务为俊杰,还果真是他蔚桓的种,骨子里一样的自私凉薄。
耿三对蔚桓的行为有些不解,“爷,您既然相信小姐定然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又何苦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当父母的心思耿三并不完全了解,但他清楚,作为一个男人,就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仰望钦佩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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