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尚说出这话自己面上也挂不住,因此脸色远比几人更加难看,“本王要的是有勇有谋的勇士,而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现在追出去有什么用,若能被你们追到,这些人还会出现在这里?”
“王爷!”几人面上更加羞愧,都罕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玉树飞快朝他使了个眼色,肃容道:“王爷思虑周全,是属下等人想岔了。能做到悄无声息进入小院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没准是隐魂卫也不一定。倘贸然去追恐会不敌,到时候拖累的还是王爷。眼下咱们该做的是保全实力,而不是莽撞行事,还请王爷息怒。”
都罕不笨,先前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听这话立即回过神来,跟着请罪道:“是属下莽撞了,请王爷赎罪!”他这是都干了什么呀,只顾着自己心中的愤怒以及鹰卫的面子,却把尹尚的面子给忘了。
要不是玉树机警给了台阶下……都罕在心中暗暗警醒,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其他的鹰卫被沉重的气氛压抑的抬不起头来,当即便有样学样。
尹尚心里乱糟糟的,又哪里还顾的上这些人的想法。闻言面色复杂的看了玉树一眼,“行了,且先记着罢,吩咐下去照常出发。”
他原本还因顾念达瓦等人的伤情,打算稍微缓缓才离开,至少等大夫开了方子让几人吃回药,但玉树的话却从头到尾都在提醒他——最开始陈清达瓦等人的伤情,他相信玉树是真的愤慨和担心,便也不曾多想。
但方才的那句,却容不得他不去多想。蔚家军将达瓦几人废了再送回来,无非是想恶心他,眼下瞧着,救不救的回来姑且另说,可废都废了,就回来又有什么用?不但他会整日瞧着难受,估计达瓦几人更是生不如死。
可达瓦等人自小就跟着他,向来对他忠心不二,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们还是实实在在立下不少功劳的,他这做主子的,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但活着也是拖累,无论对他还是对达瓦几个本身来说,都是折磨。
玉树这话到底有心还是无意?甭管是不是,尹尚都没心思深究,因为玉树将隐魂卫抬出来了——形势迫人,他总要为大局考虑。先前他还想着蔚家军大概不会对他动手,现在却不确定了,没把握的事情,总不能拖着剩下的鹰卫一起送死,到时候他还能剩下什么?
“谨遵王爷吩咐!”玉树和一众鹰卫听了齐齐应声。
尹尚从沉思中回神,又叮嘱了几句,“准备好马车和担架,等大夫开好方子便出发。”说完又与玉树道:“你速去取本王的百年人参来,先煎了给人服下。”
“王爷仁厚,属下这就去。”玉树抱拳,转身便往内院走。
鹰卫们心里纷纷感叹,王爷果然还是顾念着达瓦等人的。一时大夫请到,小院里很快便忙碌起来。
这会腾冲还不知道尹尚马上就要带人离开呢。雷文珞今日本就是动真格的,下令强攻之后片刻也不曾松懈。得知腾冲在右路督战,更是亲自带兵前往。
之后察觉到大夏军营起火,当即便往中路增派了兵马,大夏兵虽不至于节节败退,营地失火的事情却到底还是影响了军心。这无疑是对神行军有利的,孰料让人惊喜的还在后头。
正如雷文珞不曾与蔚十三细说强攻之后的计划一样,蔚十三同样没与雷文珞细说火烧大夏军营之后的计划——他原还想着麒麟卫估计会最大限度保存实力,直接杀回岷独峰收拾尹尚的,谁料蔚十三却是带人去了左路军。
这与他原本的设想很不一样,一则与蔚十三狡猾奸诈的性格不符,二则左路兵于神行军而言,并不是最佳进攻路线。但麒麟卫偏偏这么做了。雷文珞当然清楚蔚十三这么做的理由,却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把握。
镇守左路军的虽只两千兵马,将领是个偏将,能力普通至极,地形却是比中路和右路都难攻——一整面长达十来里长的悬崖峭壁,至少有十几丈高!这样的高度,下来倒是容易,上去就难了。
便是平日里训练,神行军想轻松登上去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是战时有人死守?麒麟卫打算如何接应?雷文珞没想通,但蔚十三既然已经这么做了,他没道理不领情,也没道理不抓住机会。直接将拖住腾冲的任务交给了雷冰,自己悄无声息的去了左侧。
去的时候满心好奇,等到了一看,不由得嘴角直抽,“麒麟卫这是吃药了?”入目的景象是在让人难以置信。
他料想中的杀声震天根本就没有出现,抬眼望去,只见高高的悬崖上依次垂下数根婴儿拳头粗细的梯绳,神行军正往上攀爬。悬崖上方虽站着不少大夏兵,却是无声无息的,连麒麟卫的影子都没瞧见。
神行军的小将抹了把脸,摇头道:“回世子爷,麒麟卫没吃药,却给大夏兵下药了。”这小将说着咧了咧嘴,面上的神色有些诡异,轻咳道:“事情是这样的,麒麟卫最初是绑了对方的将领,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一路押到了悬崖边上。”
说着往上方一指,“当时麒麟卫来的只有三人,因距离比较远,属下瞧得并不真切,但大概经过却是瞧见了。对方将领落于麒麟卫之手,一时只能受制于人。制住对方将领的那人与大夏兵好一阵扯皮,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怎的,对面的大夏兵开始有人倒下,起初属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被人叫破才知道,却是麒麟卫早就潜入对方阵营,暗地里下药,对方将士这才还没开战就倒下了。”
“对方好歹有两千多人,麒麟卫能有多少药粉?”雷文瑾挑眉。
小将嘴角微抽道:“将军,麒麟卫一共有百十来人呢,属下估摸着蔚十三拖延时间的时候,其他的麒麟卫就到了。再加上主将被擒,先头又有一两百人倒下,麒麟卫又趁乱将倒下的大夏兵踢下悬崖,大夏兵瞬间就慌了神,一时间也顾不得主将是不是还在对方手中,皆一窝蜂的朝麒麟卫攻去。”
“然后呢?”
“麒麟卫身手了得,且神出鬼没的,”小将说到这面色有些羞愧,“然后麒麟卫在左侧人烟稀少的那块放了绳梯下来,将士们便直接登上去。有部分将士是剥了崖下大夏兵的衣服攀上去的。因大夏兵的阵型本就乱了,咱们的人上去之后就更乱了。
麒麟卫带着人乱蹿,他们本就穿着大夏兵的衣服,热血上头了大夏兵自己都分不清楚,但麒麟卫自己能分清楚,咱们的人没跟着麒麟卫走也能分清,所以就成眼下这般了。”
雷文珞哑然失笑。
小将迟疑道:“将军,卑职从来不知还有这种打法,两军对战,任何计策谋略都可施展,但下药……”这是要被人鄙视的。若不是碍于这点,神行军何苦与大夏兵纠缠许久却拿对方没办法?
但这并不符合大义,小将说到这说不下去了。蔚家军威名赫赫,他能说人家做错了吗?
不,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暗爽的,但这种事情说出去终归是不好听。
雷文珞闻言眯了眯眼,“你就当开眼界吧。”这种打法应该是某人发明的,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雷文珞此时倒是有些担心了,不知道蔚家军在某人的带领下会不会越来越歪。
蔚十三才不管这些呢,道义?什么是道义,对他来说道义就是狗屁。将军就是太讲究道义太注重规矩了,才会在积云坡中了暗算,否则尹尚姜泽的刺杀怎么可能成功,将军怎么会掉下悬崖生死一线、夫人怎么会死、姬夙等人能到现在还躺着?
更甚至,小主子现在没准还留在上京城的闺阁中绣花呢!这一笔笔帐都是拜道义所——这世上有良心的人多了,佛家说好人会有福报,修今生修来世,可有多少好人是真的得了福报过得好的?反倒是许多黑了心肝的人活的肆无忌惮滋润无比!
要不上至朝堂哪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下至乡野又何来那么多人称王称霸为祸一方?可见与坏人讲道义是没用的,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正道
药粉是他走前跟郁圃要的,而且要的不少,麒麟卫几乎人手一份——苍岩堡就那么大地方,他相信没什么事情能瞒过蔚蓝和姜衍的耳目。姜衍就不说了,蔚蓝若是想拦,肯定早就拦了,如何轮得到他私下里搞小动作?
因此在他洒出第一把药粉控制住对方将领之后,余下的十几人迅速出手,随那将领过来的百十人自然全都遭殃。期间陆续有大夏兵追过来,他与余下的十几人迅速转换阵地顺势分开行动。彼时对方的将领虽在他与另外两人手中,看起来是他们掌握了主动权,实则支撑得格外艰难,幸好剩下的人全都赶到,神行军也没蠢到家,这才能稳住局势。
麒麟卫已经很久没杀的这么痛快了,就没人是不高兴的,再说打开左路军这个缺口,于整个战局有利——只要能让神行军插入大夏兵身后,这场持续了两个月的战事,便也就结束了。这不是短时间的结束,也不是一时的输赢。
因着尼玛城的位置和尹尚的野心,只要拿下了折多山,就斩断了尹尚从西南乃至西北朝启泰伸手的可能。神行军与蔚家军皆是受益者,长远看,对整个启泰来说都意义非凡。蔚十三相信,就算蔚蓝知道了他拿那些药粉的具体用途,也是会支持他的。
蔚十三想的没错,蔚蓝的想法与他猜测的一般无二。
苍岩堡大兴土木,到处都干得热火朝天,蔚蓝将手中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听着不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由轻笑道:“天气好,想不想出去跑马?”
“现在才觉得天气好?”姜衍没答,只用实际行动表示,站起身道:“怎么,问题都解决了?”上午还心焦的拿后山的石头撒气,下午就喜笑颜开,姜衍想着不由摇头失笑。
蔚蓝被揶揄了半点也不着恼,歪着头道:“我上午就觉得天气很好。”至于问题是不是都解决了,想着扬眉一笑,“其实也不算全都解决了,绩溪郡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呢。”
“能拿下折多山已经是大惊喜,你最近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有吗?”
“有。”姜衍认真点头,这话他上午的时候就想说了,后来一起学柔术见蔚蓝心情好便没再提,但他始终觉得这对蔚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当下道:“太急了不是什么好事。”
蔚蓝一边往门外走一面点了点头,“可能有点,可我觉得不算,毕竟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想知道结果不是很正常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着急并不能改变结果。”姜衍与她并排而行,说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才会犯错?”
蔚蓝沉默,人最怕的就是失了平常心,往往越急越是犯错,点头道:“我知道了。”
姜衍轻嗯了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蔚将军知道了定会很高兴的。”说着微顿,侧过头看着她道:“但稍微放缓些脚步可能会更好。你要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我还做什么?”
“放心吧,该你做的事情我绝不会抢功,等着我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不过,就这两件事情,还上升不到需要放慢脚步的位置吧?”说着心下微微一动,侧眸看向他道:“难不成你昨晚爬墙了?”
她这几日确实不曾闲暇,除了白日里习武看书,晚上临睡前还会研究下西海郡适合种植的农作物,想着要如何着手垦荒移民。但西海郡的气候与环境形成已久,在老百姓心里早就固化,想改变并不容易。
再说任何一项改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垦荒与移民亦是如此,尤其前期的投资定然不小。因而这事儿在没有具体雏形之前,她还没与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