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
桑椀一愣,“什么?”
“我不是让唐糖叫你们”,梁汝烯话音一顿,随即皱起了眉,“等一下,你这手怎么了?”
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起头,脸上是桑椀从未见过的严肃。
“是那群人吗?”
这句话十分突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群发帖子的人,是不是他们?”
桑椀终于反应过来,他大概是以为她的伤是那群人弄的。
看着面前中年男人紧皱的眉和握紧的拳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从早上起郁结在心的那口气突然松了。
她有些失笑,朝一脸怒意的梁汝烯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是我自己摔伤的。”
眼前的男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有些颓然地低下头,桑椀听见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片刻,梁汝烯抬起了头,脸上已没了异样,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样子。
他深深地望着桑椀,眼底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半响,他悠悠开口,“桑椀,你是不是觉得老师很无能?”
桑椀一惊,第一反应便是否认,“不是的,老师我......”刚开口便被他打断了,“我也这么觉得。”
桑椀脸色瞬间变白,彻底呆在了原地。
她听见梁汝烯的声音轻轻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时常也觉得我这个老师当得很无能。”
他闭上了眼,泄气一般地重重靠在椅背上,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颓意。
“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求助的同学了,桑椀。”
听到这话的桑椀彻底失了冷静,“怎么会......”
“我也曾为她们愤怒过,抗争过,换来的结果是她们转学离开,我被轻轻一句话革了职。”
此刻,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她彻底失了声。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这一刻,谁都没有再说话。
再次响起的是桑椀颤颤巍巍的声线,“就没有人制止吗?”
“制止?”
梁汝烯嗤笑,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是浓重的黑,“没用的,这个地方已经烂透了,权力才是最大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的日渐附上厚茧的双手,“年轻的我也曾想改变过,最后的结果却还是要求着他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着,他闭了闭眼,“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一旦失去,我还将失去这辈子的工作。”
梁汝烯静静地看着面前同其他之前任何一个正值青春的女生一样的桑椀,眼睛里隐隐有水光一闪而过,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不让自己以至于失控。
“你能明白吗?桑椀。”
桑椀动了动唇,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几乎要承受不住他沉重的眼神。
沉默蔓延,满室寂静。
“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
梁汝烯一愣,随即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请进。”
看清背对着他站在梁汝烯面前的背影,推门而进的季清屿脚步一顿。
女生背对着他站着,肩膀紧绷着,微微垂着头,背影都透着一股沉重的意味。
感受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氛围,回身掩上门时,他无声地挑了挑眉。
桑椀没动,她早已僵在了原地。
她看着梁汝烯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熟悉的温和,好像之前的颓然是一场幻觉,有些无力地抿了抿苍白的唇。
脚步声响起,有人站到了她旁边。
桑椀没动,甚至没抬头,鼻尖隐约嗅到的熟悉清香,已经告诉她来人是谁。
磁性清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汝烯眼神落在眼前的两人身上,像是全然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
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陶瓷杯子喝了口水,随即温和地开口,“你两今天下午去哪了?”
季清屿明显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毕竟他逃课迟到已算得上家常便饭,他从来都没有过问过。
“家里有事,我回去了一趟。”
桑椀偷偷转头看了男生一眼,脸不红心不跳,一脸镇定。
听见这随意的理由,梁汝烯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悠悠叹了口气,开口时语气担忧,“下次记得要提前请假,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季清屿也没想到老梁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他,闻言一顿,“好的。家里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老梁话音一转,“你现在已经是高二了,不能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了,至少要对得起以后的自己。还有你,桑椀。”
桑椀正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老梁突然矛头转向她,她有些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疑问,“啊?”
“你下午干嘛去了,消失了一下午不说,还把手弄成了这样。”
老梁的面上神色正常,像是之前什么都发生。
桑椀只好试探着开口,“我,我也是家里有事,手是我不小心摔得。”、
她红着脸,语气结结巴巴,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在撒谎,而且不擅长撒谎。
可老梁还是什么都没问,“下次小心点。你也是一样,记得提前请假。高二是一个关键的阶段,我知道你之前的成绩很好,但也要努力,不要松懈,尽快适应新的学习生活,知道了吗?”
“知道了。”
“老师再见。”
“嗯。回去吧,好好上课。”
门重新掩上了。
梁汝烯靠在椅背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眼底是浓重地化不开的愁。
半响,闭上了眼。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刚任教的那一年。
那年他29岁......
正值青春本该漂亮美丽的女生白着脸,站在他面前,眼底是遮不住憔悴。
初闻是震惊,然后是愤怒。
但是他是怎么跟她承诺的:“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于是他拉着她,到处申诉。
找到那个男生时,那个男生满脸不以为然。
“你能拿我怎样!”
当时的他看到男生不知悔改的样子,怒不可遏地给了他一耳光。
后来的一幕,是工作了很多年的同事拉着他,“要不算了吧,这件事你解决不了的。”
哦,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当时他摆了摆手,一脸坚定,“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做到,我一定会让那小子付出代价。”
满脸愤慨,天真得可怕。
再后来......
革职的通知,女生失望的表情,到处求人时的难堪......
再到......
“老师,有人要跳楼!”
“砰——”
一切都结束了,不了了之。
从充满干劲到麻木不仁,已经过了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