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新律的编修,闻起航并不打算去进行过多的干涉。毕竟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应该遵守的规则。若是在这个皇权时代,去提倡什么司法公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无异于是在螳臂挡车。
超前时代一步是先进,超前十步,那就成了疯狂。
只要窦仪对新律的编修,是按照这个时代应该遵守的规则去制定,而不是成为勋贵们利用的工具,这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进步了。
事物之间都存在着因果关系,因果律,其实就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基础的一种本质。
元曲作家张养浩曾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写下了一句千古流传的曲词。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在元·施惠《幽闺记》中,也有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由此可见在百姓皆苦的前提下,还是盛世之时,百姓的日子,会有那么一丝盼头。
而纵观华夏五千年的历史,我们便不难发现,造成历代王朝更迭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因为农民。若没有农民参与的叛乱,我们最多称之为政变,而不是改朝换代或者说是革命。
当农民一旦失去土地,而无法生存的时候,惨烈的改朝换代,便会开始,而每一次的改朝换代,人口数量,往往都会骤降。而其中最惨烈的便是五胡乱华时期,汉民族就曾一度从首屈一指的大族,成为了人口只有几百万的少数民族。
而当人口数量一旦低于某个临界值,亡族灭种的危机,就会近在眼前。
而造成历代农民起义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农民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个到了晚期的王朝,因为勋贵数量的增多,为了能够供养他们,当权者便会加大对百姓税赋的征收,而古代纳税的主体,向来都是农民,这便致使众多的农民,只能勉强生存。
当一旦有天灾降临,这种脆弱的平衡,便会被彻底打破。
为了能够生存,起义便在所难免。
若想结束这种王朝更迭的怪圈,首先便要保障农民的土地不会失去。只要没有农民参与的改朝换代,往往牺牲都是小范围的,甚至是可以和平演变的。
连一代女皇武则天的上位,都可以和平演变。
那怕是历代政变中最为惨烈的靖难之役,牺牲的人数,那也是有限的。
至于玄武门政变这一类的,反正都是属于勋贵之间,狗咬狗一嘴毛,死的越多,反而越会减轻百姓们的压力。
若想保障农民的土地永远不会失去,其实只有一种方法,那便是农无税。
依照我们华夏民族勤劳的天性,即使因为一时的困难,而变卖了土地,只要没有沉重的税赋,便一定会积攒钱财,重新去购买田产。这种天性甚至到了后世依旧没有多大的改变,也许我们不在购置田产,但房产.......
这大概也是房价,居高不下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想要实现农无税,首先便要商业极度发达,只有商税占据了国家纳税的主体,才能实现这一宏伟目标,甚至可以对农业进行补贴。
可若想商业繁荣发达,律法的公平就会变得非常重要,因为一旦特权参与了商业,就会彻底扼杀商业的繁荣。
宋朝中期,商业便曾一度繁荣,本有希望进入资本的萌芽,但到了王安石时期,所有的商业,几乎都纳入了官办,不管是盐铁酒茶,还是粮布马匹,只要是赚钱的生意,朝廷都会掺入一脚,这种与民争利的行为,彻底扼杀了民间商业的发展。
华夏社会,向来都是一个人情社会,我们甚至常说律法无外乎人情,但这对于商业的发展,简直就是毁灭性的。当我们不看产品的质量,只看人情关系,这样的社会还有何公平可言。
虽然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但相对的公平,还是需要我们争取的。这就如同相同的罪行,律法规定勋贵判一年,平民判十年,看似非常不公,但更加不公的是,勋贵们往往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免除受到一年的判罚,而平民却因为各种原因,将本应十年的判罚,升级到了二十年,这才是更大的不公。
毕竟律法的最终执行者是人,只要是人,就难免会带有倾向性,更何况律法的最终解释权,并不在平民手中,而是在权贵手中。
在这个时代,闻起航想要实现的目标其实很简单,那便是严格的执行律法,即便是勋贵判一年,平民判十年,但必须去严格的执行。
只有如此,才能最终实现百姓的希望之所在。
“闻爵,这是您上次吩咐下官罗列的十条新法,您先看一看,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下官再更正。”对于闻起航所说的百姓希望之所在,窦仪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有了闻起航为自己做挡箭牌的承诺,这言词之间,却也变得恭敬了许多。
“哦,窦官人很是上心嘛!”闻起航带着笑意,接过窦仪递过来的条陈,揶揄道。
“........”听到闻起航的揶揄,窦仪的神色顿时便为之一囧。关于此事,早在闻起航第一次去上值的时候,便已经吩咐了下来了,但其间因为闻起航捅出了不少的篓子。这在窦仪看来,闻起航被撤职查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便没有上心去处理,但谁能想到闻起航居然会是一个政坛不倒翁,即使惹出了天大的麻烦,依然可以稳坐钓鱼台。
这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好收起那点想上位的心思,加之最近也受到了各方势力不小的压力,便希望闻起航能够为自己分担一下。现在借着此事前来,确实是有些小人之嫌。
“请闻爵见谅,是下官对此事懈怠了,后日便是朝廷的封后大典,希望没有因此而耽搁闻爵您的安排。”窦仪请罪道。
对于闻起航,窦仪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好感,毕竟最初提议编修国律的是他,所以按照规矩,当然就会由他来全权负责,但天不遂人意,居然被闻起航从中横插了一脚,失去了这个可以名垂千古的机会。这心中便难免就会有些不忿,不然作为闻起航的副手,在闻起航请病假之后,就应该前来问候了。
“也不算耽搁,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就算临时草拟,以窦官人的才华,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闻起航边看条陈,边说道。
“闻爵过誉了,下官惭愧。”窦仪神色尴尬的说道。
“写的不错,窦官人果然是文采斐然。”闻起航看完一遍,合起条陈,轻叹一声道:“希望可以打动陛下,让此律令顺利通过。”
“这十条律令,若是陛下允许了,那便会影响国律的制定方向,闻爵您将来受到的压力恐怕会不小。”窦仪叹气道。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是要留下点东西的,不能因为一点压力,我们便人云亦云。”闻起航言有所指的说道。
历史的详情,在经过千百年之后,我们已经很难去详细的了解,但《宋刑统》几乎照抄了《唐律疏议》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知当时的窦仪,到底是作何考虑的,所以非常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闻爵所言甚是,若是陛下通过,下官准备在《永徽律疏》的基础上,将各门律法进行详细阐述,以便减少争议。”窦仪沉吟一下继续说道:“当年长孙无忌,李绩等人在《贞观律》的基础上,从言理切害引申到情理切害,着成的《永徽律疏》也算是开一代先河。而正因为有了疏议对律法的详细解释,才会让律法变得简单易懂,也更利于在百姓之中流传。”
“这个想法不错,现在我们有了活字印刷术,也就不必在惜言如金,一定要逐字逐句将律法解释的清楚无误,只有百姓们都清楚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能彻底杜绝不教而诛,也更加利于安定民心。
不然官字两张口,咋说咋有理,我们总是被老百姓骂娘,那可就不好了。”闻起航笑道。
“有闻爵出任我朝新律总撰,实乃万民之福,陛下慧眼如炬,下官佩服。”窦仪恭维道。
“哎,窦官人,就算你现在拍本爵与陛下的马屁,恐怕也已经为时已晚,副编撰一职,你怕是没什么希望了。”闻起航轻叹一声道。
不要指望赵老二会变成聋子与瞎子,窦仪顶不住外来的压力,现在前来求助闻起航,肯定已经在赵老二的心中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