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曲阜骑兵见步安没有任何说动的余地,终于还是“滚”了。
等他们一走,步安立即下令,让惠圆和尚亲自跑一趟,将李达、马员外以及定闽军全招回宁阳县。
薛姑娘便建议说,情势紧迫,还是让丑姑飞一趟吧。
步安这才想起,丑姑是一头鹰,惠圆跑得再快,也没有她飞得快——事实上,他潜意识里,还是把薛姑娘当做了半个外人,只觉得丑姑是她的丫鬟,不是自己的属下。
丑姑迎着夜色走出客栈,不一会儿便有一头老鹰冲天而起。
七司众人看得稀奇,全都屏息凝神,唯独素素暗自下定决心:回头也要抓几头扁毛畜生来,充实她的辎重大队,要不然公子往后就会越来越倚重薛姑娘了。
步安连着赶了三天路,先前心情不错时,还不觉得什么,这下听了坏消息,疲累感便汹涌而来。
客栈外头,不时还有百姓听说步爷回城,提着土产来求见。
步安也没兴致去见,只让张瞎子帮忙挡一挡,自己钻进屋里,合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斟酌对策。
他已经猜到,这坑是自己给自己挖下的。
宋世畋经他点拨,必定回去告诉宋尹廷,所谓调虎离山计乃是疑兵之策,张承韬必有后手——只是没想到,他们得出的结论,居然是张承韬会跟拜月邪教勾结,设陷夹击曲阜大军。
结论看似精彩,却漏了最重要的因素。
要解这个局,就好比是一道精密的逻辑题。而宋尹廷漏掉的,恰好是此题题面中的几个隐含因素:
第一,拜月邪教背后的那个旧神,是一个极端聪明的家伙,要不然就不可能让拜月邪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占据了七闽道的半壁江山。
此人对人心的把握,对时机的判断,甚至还在步安之上。
而步安能占下剑州府和延平府,除了凑巧逮住了两个内应外,更因为他有后世现成的经验可以套用。
第二,张承韬下令漳州玄骑进山,便足以证明,他不是那个旧神,就算两者之间有暗中勾连,充其量也不过是合作关系。更有可能是张承韬被利用了。
原因很简单。
假如张承韬就是那个旧神,那么从步安在宁阳县起兵的那一刻,他便应该有所察觉——因为信徒减少了。他要么装作一无所知,另寻解决之道;要么在那时就会痛下杀手;而不会赶在步安到了武荣县之后,才刚刚反应过来。
之所以说,张承韬与那位旧神即便有勾连,也多半是他被利用了。也基于差不多的理由:那个旧神察觉信徒减少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知会张承韬。
第三,在步安来到之前,七闽道上的情况,是一个巧妙的平衡,拜月邪教、宋尹廷、张承韬,互相掣肘,谁也奈何不了谁。
宋没有倾尽全力剿杀拜月教,是因为在宋看来,张氏黄雀在后;张没有剿拜月教的动力,原因可能更复杂;而拜月教没有扩张的势头,理由就很值得品味了。
要知道,拜月邪教是有能力扩张的,就算不朝着泉州、漳州两府,也可以往西朝江南西道去,或者再往南向岭南道发展。
可它并没有。
为什么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回到第一个隐藏条件:拜月邪教背后的那个旧神,很聪明。
所以他该知道,这邪教发展到什么程度,是大梁朝廷可以忍受的,一旦超过阈值,便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必定会遭受举国之力剿灭的待遇。
连东海女娲氏都不敢回归神州,他一个小角色,怎么敢去试探大梁朝的底线。
只需看清了这三个隐含条件,这道题便不难解。
简而言之,拜月邪教背后那个旧神,非常的狡诈,且并不贪心,他所图的不是整个七闽道,而只是一个暂时的平衡。
现在,宋尹廷与张承韬打起来了,假如站在那个旧神的角度去看,只需要考虑一点:这两家谁会给他一个新的,仍旧可以接受的平衡?
步安已经替宋尹廷,摆明了条件:汀州与建州。
既然那个旧神够聪明,他就该知道,宋尹廷来七闽道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如此,一个重新建立起来的平衡,就符合双方的利益。因为任何一方除掉对方,都会面对朝廷的巨大压力。
而步安将会替代张承韬,充当一个弱小的第三方。
这是步安在七闽道上布下的棋局,拜月邪教背后的那个家伙,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看得懂这个棋局,并且很乐意接受——因为他还可以往江南西道和岭南道稍稍发展,保持住信徒的数量大致不变。
但宋尹廷显然没看懂,宋世畋段位太低,更不用说了。
至于张承韬的后手是什么,步安对他的了解太少,不足以得出结论来。
只不过,这所有的推断中,他只担心一点。
一个站在张承韬角度未必有利,可对于拜月邪教几乎全是好处的,足够破局的点。
那便是逼宋尹廷造反!
假如宋家在这个时间点反了,战场便不是七闽道,而成了江南东道。一来,江南东道的布政使是出自曲阜书院的孔浩言,宋国公府也在江南东道;二来,江南东道足够富庶,养得起兵;三来,据守长江险要,才能挡得住南下的朝廷大军。
而到了那时,拜月邪教便能坐收渔翁之利,躲在宋家的屏障之后,一举吞下七闽道、岭南道,甚至是江南西道。
假如拜月邪教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张承韬未必有好果子吃,可对步安来说,却是利弊参半,甚至利大于弊。
宋尹廷北上江南东道时,步安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南方,对付拜月邪教,获取更大的发展空间——将来宋家即便败了,他剿杀拜月教,也一样有功。
一念及此,步安摇了摇头,心说自己还是先操心漳州玄骑吧,帮宋尹廷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他自求多福吧。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哚哚哚”响了三声,接着是晴山的声音:“步爷睡下了吗?”
当着外人的面,晴山仍旧沿用着以前的称呼,只在两人独处时,才喊他一声“公子”。
步安扯了扯衣裳,想着是不是该脱下来,忽然自嘲般笑了起来——这袍子上又没有宋蔓秋姑娘的名字,自己这是做贼心虚呢。
“没呢,进来吧。”他柔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