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山从未感受到如此郁闷。
他痛心聂波被轻易拉下了水。尽管聂波并没有将500万收入囊中,而是悄悄上缴到了国库。但是,聂波面对强权和资本,他选择了退缩,让他在许一山的心里失去了过去那种勇敢的形象。
抛开聂波是自己妹夫这层亲人关系不说,从开始认识他后,许一山就一直将聂波视作敢于直面黑暗和丑陋的人。
他不得不感叹资本的力量,能让聂波放弃他的立场,这是社会的一大悲哀。
许一山心里清楚,虽说自己现在官居副部,远远超过陈州市包括闻化在内的所有官员。但是,他却再也不方便插手和涉足陈州的事务。
陈州的问题,应该是中部省来负责。可是他现在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去插手中部省的事务呢?
他也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贪腐已经深入到了很多官员的骨子里。在强大的金钱面前,所有立场和意志不坚定的人,都会败下阵来。
他不敢去想象,像闻化这样的官员,也会被资本牢牢地控制住了。
一场陈州矿难,暴露出来触目惊心的问题。资本用他们的华丽外衣,掩盖了他们的罪恶。
聂波拒绝收受贿赂,是他唯一还能欣慰的地方。但是聂波失去战斗的勇气,让他突然之间,有一股强烈的揪心之痛。
“你刚才说,矿难发生在易章划归经作区之前?”许一山强压愤怒,冷静地问聂波。
“是。”聂波低声说道:“就发生在易章归属时的空窗期。哥,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这件事处理得那么快,那么顺利。易章交接后,这件事就沉入了海底,在没人问起了。”
“顺利吗?”许一山冷笑道:“你说说,有多顺利?”
聂波尴尬道:“遇难者家属都拿到了200万的赔偿款。每个人都签署了赔偿协议书。对了,易章移交给经作区的时候,当时向邱和同志汇报了这个案子。”
“邱和同志知道?”
“知道。”
许一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许一山在心里想,邱和怎么就没向自己提起过这件事呢?是忘记了,还是故意隐瞒?
一条人命200万,看似赔偿额很高。当生命被金钱取代的时候,就是对生命的极度不尊重。
人的生命是无价的,而且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生命也是不容亵渎的,这就是许一山为什么会愤怒的原因。
聂波感觉到了许一山的愤怒,他羞愧说道:“哥,我让你失望你。”
许一山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确实让我失望了。聂波,我并希望你用生命去维护正义,但你不能没有正义。”
“我势单力薄。”聂波辩解道:“我承认,我没有大哥你那股大无畏的勇气。如果是过去,我宁愿死,也会与他们斗争到底。但现在我不行,我要对秀负责,要对我们未来的孩子负责。”
许一山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许秀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着屋里两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小声问了一句,“哥,你们饿吗?我去给你们准备夜宵吧?”
许一山挥挥手道:“不用。秀,你身子不方便,快去休息。我和聂波聊点工作上的事。”
许秀不满道:“哥,你们聊工作就去办公室聊呀。人回到家里了,还聊什么工作呀?这几个月啊,聂波的压力很大,人都瘦了一圈了。哥,你也瘦了啊。”
许一山笑笑道:“有压力才是对的。男人没有压力,就没动力。我看啊,你这段时间回衡岳去吧。你一个人在陈州,聂波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照顾你啊。家里,娘在,我放心。”
许秀撒娇道:“我不回去。我就喜欢在陈州。”
许一山耐心道:“生孩子是很危险的事。身边没有一个老人照顾不行。你看你还是回衡岳的家里。”
许秀一看,觉得大哥许一山不像是随便说说,当即也认真了起来,固执道:“我就不回去。有聂波在身边,我是都不怕。”
聂波显然明白了许一山的用意,他柔声说道:“秀,大哥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你应该回衡岳。”
许秀瞪他们一眼,扭头就走。
许秀前脚一走,聂波便说道:“哥,秀我就拜托大哥照顾了。天一亮,我就去找组织说明情况,交代问题。”
许一山摇头道:“你有什么问题要交代?现在是你交代问题的时候吗?”
“我该怎么做?”聂波叹口气道:“我早就想过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许一山沉吟不语,过一会道:“你现在不要多想。陈州矿难这件事,不是发生在经作区吗?既然是在经作区发生的事,经作区再查,名正言顺。”
聂波小声道:“如果再查,就是要掀开盖子。盖子掀开,不知有多少人要倒啊。”
“咎由自取!”许一山摆摆手道:“你回去休息吧,我就在书房这张床上眯眯就可以了,你们不要管我。”
聂波欲言又止,但还是一声不响离开了。
许一山安排妹妹许秀回衡岳家里,聂波当然看出来了他的用意。他这是不想让妹妹看到聂波出事啊。
躺在书房的小床上,许一山根本就没法合眼。
来陈州之前,他并不知道易章县还隐藏着矿难这个惊天大案。28个矿工不声不响就被深埋在三千米的地下,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28张绝望的脸在眼前晃动。
矿难发生后,地面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地下究竟是什么情况。28个人是活着,还是当场都死了,无人得知。
如果28个人当场都死了,心里还只有悲痛。如果28个人还活着,而且他们知道地面放弃了救援,这种绝望的心情,想想都难受。
矿难发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即便他们当时还活着,现在还活着吗?
许一山越想心越痛,他干脆坐起来,凝望着窗外黑色的天空,心痛如绞。
一次生产事故造成28人伤亡,这是要追责的,而且会追到卢书记的头上去。
在许一山看来,这件事陆书记是完全被蒙蔽了。毕竟,没一个人会敢有这样大的胆子,敢瞒报这么大的伤亡数字。
聂波已经说过,瞒报是陈州市委的集体决定。如果再翻此案,他需要直接面对陈州市委整个领导班子。倘若真是这样,可想而知要面对多大的压力。
凌晨三点多,许一山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将电话直接打到了陆书记的手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