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人,你实实是个粗人,那里象个读书人!”,龇牙咧嘴的扑向唐离时,早见他闪到一边,翟琰恨声说道:“现在城中四处抄家,闹腾不休,你回去干什么?再说,明天你那《唐诗评鉴》就该印刷完毕了,越是见不着你人,好奇议论的人就越多,晚些回去于你有好处。”
“这么快!”,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唐离诧异道:“制举试卷传泄,下狱贬谪已是重罚,何至于还要抄家?”。
“构陷!这你不明白,首辅与东宫之争由来已久,事情一开始固然是借试卷传泄之名捕人,等人进去以后,大刑之下,贪渎等种种罪名也都出来了,随后再肆攀污,陷入其中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大风起于清萍之末,试卷传泄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要说这事儿,依我看,最主要还是皇上借以敲打东宫的。如此的太子爷连东宫都没法子住了,而是被移居陛下起居所在的别院,动静之间都在天子眼中。怪只怪,这两年他为固位,动作实在太大了些。”
玄宗皇帝生于武后朝,见惯了皇室争斗,而后废韦氏、灭太平公主一党,可谓是宫廷政争的老手,此次既能让李林甫闹出这么大动静儿,可能还真如翟琰所说,是为敲打太子、固保己位考虑。想了这许多,唐离只觉其中丝丝缠缠烦人的很,也不是现在的他能搞明白的,当下挥挥手道:“这原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儿,走,老翟陪我四下里走走,这几天可把人憋闷的坏了。”
直到天近半昏时,翟琰才离去,如今王缙即将贬官远行,《唐诗评鉴》转由他来运作,也着实不能留在此间。
按唐离的想法,并不想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回城,无奈大头阿三自当日离开后,竟然是三日未回,唐离虽然口中也骂,但毕竟心中放心不下,在长公主别庄中又住了两日后,便动身告辞回城。
一路也无心多看,直奔回道政坊小院,见到院门是从里边关上的,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心中怒火升起,翻身下马正欲敲门时,手刚一碰,那门却应声开了。
安置好了马,面沉如水的唐离径直向阿三的那间小屋走去。
“阿三,你……”,推开屋门,却不见阿三,反是室中榻上躺着个人,心中一惊,唐离收住话头跨步看去。
离榻还有三步远近,唐离就觉有一股酸臭的气味儿传来,皱了皱眉头凑上看去时,却见躺倒那人须发花白,身上穿着的那件道袍已脏的没了个样子,想必这气味就是从这儿而来。
再一俯身细看,榻上这昏睡的老者形容甚是丑陋,尤其是眉心那道狭长的疤痕,让人望而生怖。此时的他眼角发赤,面上潮红,分明是受了重伤寒的症状。
就在他细看这老者时,却听门外一个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去时,就见瘦弱的大头阿三正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走了进来。
停住脚步的阿三顿了一顿,原本呆滞的眼中满带愧意的看了唐离一眼,将手中碗放下后,手指榻上老者,结舌说道:“师……师傅……病……病了……”。
“师傅!”,自襄州以来,他还从不知道大头阿三居然还有师傅,扭头再看看榻上这个奄奄一息、脏不流丢儿的野道士,唐离实在看不出他能有什么本事来。
说完那句算做解释的话语,阿三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将碗中分不出模样的东西一点点儿向那野道士口中喂去,还在大老远,唐离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
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想必是这三天都没睡过好觉,至于说吃,只闻闻那碗里的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唐离见阿三身上又是一副脏乱的模样,心中一软,刚才准备的那些话也就说不出口来。
“他是得了风寒,去坊门口请个郎中回来”,唐离向阿三说了一句后,转身向书房走去,虽然他对这面相狰狞的野道士没半分好感,但此人毕竟是阿三的师傅,同时又不能让他死在翟琰的小院儿中,也就只能如此了。
“自己都那样子,还敢收徒弟”,想到阿三以前过的日子,走进书房的唐离恨声自语了一句。
“阿三,换身衣服跟我走”,大夫来过,将药在釜中小火煎上,唐离转身对大头孩子说道。
锁上院门,唐离带了阿三往坊门处的那家酒肆走去。
时令已是初冬,这家酒肆中大多数座头上,都有人在持盏而饮,而这其中,若论吃相最斯文,当然还是那些身着儒衫的士子。
待点到的羊脍等物送上,唐离将之推向阿三面前,又递过一个胡饼道:“快吃吧!”。
抬头看了唐离一眼,阿三接过胡饼埋头大吃起来,看来这两天他也着实是饿的不轻。
替他夹了一著羊肉脍,再伸手摸了摸阿三的头,未吃早饭,腹中空空的唐离低头喝起汤饼来。
热乎乎一口汤饼下肚,唐离惬意的舒了口气,却在这时,就觉背后一凉,背向的酒肆帘幕开处,风风火火走进个团衫的士子。
“扶余、锡达,快来看看,那唐离又闹出个大动静来!”,挥动着手上的那本线装书册,这士子刚一进来,就咋咋乎乎的高声叫道。
他这一叫,将整个酒嗣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其中一副座头上就有个黑铁塔似的士子站起道:“唐离、唐离,这半月来听这名字耳朵都起了茧子了,颢一少兄,又有什么动静。”
快步奔到,这字唤颢一的士子也不管谁的酒盏,先咕咕嘟嘟大饮了一气儿后,一任唇角酒水淋漓,“啪”的一声将手中那本线装书册拍到几上到:“看看这本,著者就是那个唐离”。
“《唐诗评鉴》”,毕竟是那个黑塔似的士子手疾眼快,一把抓过手,刚看到题目,已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好大的口气!”。
“这算的甚么!你且看看里边的内容,不仅是前贤,便是本朝声名最著的诗人也是一个没落下,一首首加按语点评。这唐离,果然如坊间传言一般,狂的没边儿了”,边给自己倒酒,士子颢一边嘿声说道。
此时围上那张座头看热闹的怕不下数十人,其中犹以士子居多,人多书少,其它人看不到,不免心下焦急,当下就有人问道:“这位兄台,此书是在何处购得?”。
“不要钱,在东市快阁,要领的赶快,慢了可就没有了”,刚才捧书进来的那个士子刚一说出这话,就听酒肆中一阵板凳响动,随后那些士子乱纷纷向门口挤去。
这番喧闹之后,酒斯中顿时清净了许多,唐离拍了拍正呆着眼睛看自己的阿三,淡淡笑着说了一句:“快吃,吃完咱们好走。”
“疯魔了,都疯魔了!”,唐离对面那桌一个老者嘟囔着说了两句,用颤抖的手端起酒盏呷了一口酒后,才向他对座的老者道:“虽说年年一到快考试的时间这京里就热闹,但再没个象今年这么闹腾的,你说那唐离,考个制举都整出个泼天的官司,这再写本书,那还了得?”。
“要不咱说他是才子,但凡才子那儿能消停?不说别人,就前两年那李太白,听说皇上召他都不去的,还非得宫里派了人来抬,就是抬去了以后,也要高老公公脱靴、贵妃娘娘磨墨才肯动笔的,看看人家这气派,连十六王宅里的各位王爷们都不敢比呐!所以说,这越是闹腾的大,他就越有才,要不还闹腾不起来呢!”,这老客说到这里,见对坐听的认真,他很是为自己的见识得意,滋溜一声,这口酒喝的就分外响亮。
知道自己那本《唐诗评鉴》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争执才能定论,反正离进士科开考还有一些日子,唐离倒也不急,笑着听这些闲言闲语,等阿三吃完,又包了些吃食后,二人结帐出了酒肆。
刚出酒肆不久,阿三猛的顿住脚步,等唐离诧异看去时,才见这大头孩子翘着个黑乎乎的大拇指向着他道:“才……才子……”,这句说完,他那脸上更露出个罕见之极的笑容。
看到阿三的手势和笑容,唐离微微一愣后,大笑着拉起他的手向住所走去。
吃了郎中开的药,那野老道病势渐轻,到第二日下午,人已完全醒了过去,只是唐离既对他印象不好,也就没什么心思去看他。
这日天近黄昏时,随意出去走了一圈儿的唐离刚进院门,就见一个身穿胡丝缎服的四旬中年迎上前来道:“只看容貌风仪,这位必是山南唐才子喽!我家侯爷现正在府中置酒以待公子,若蒙不吝,咱们这就动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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