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蔓延?”,唐离隐隐约约似是听翟琰说过,知道这野道士所言不假,遂跟上问了一句道:“如此说来,道长岂非也会这幻戏?”。既知这野道士不是招摇撞骗之辈,他的言语中就多了几分客气。
那野道闻言,先是嘿嘿一笑,随即道:“刚才听你说得出吞刀吐火,并能知道其中关窍所在,贫道原以为唐小哥也是其中方家,再听你这一句,才知大谬不然,那‘鱼龙蔓延’即是在皇宫大宴中上演,讲究的就是堂皇气象,似这等大型幻戏,又岂是一人能做的到的。再者,便是做得到,贫道也没有这许多钱财来购买磷硝硫磺等物。”
听他这样说,唐离倒是能够理解,幻术终归不是凭空幻化,自然需要借助许多器物药品,有唐一代,道教为尊,连带着烧丹炼汞,以求长生的修炼之法也愈发风行,而涉及到这其中的硫磺硝石等物品,价格也份外的贵,只看这野道的穿着,纵然是有那等本事,怕是也不够钱来买这些材料。只是刚才看了他的幻戏表演,唐离却心中若有所动,隐隐觉的这等手段应能大有用处。
低头想了想,终究理不出一个明显的思路,唐离遂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阿三对那野道开言道:“这孩子命苦的紧,平日最好幻术,他既然与道长有师徒之谊,还望道长能倾心相教,至于束修等物,某自当置办,绝不会委屈了道长才是。”
听唐离说到束修,那野道狰狞的脸上淡淡一笑,却并没有开言说话,最终注视阿三许久,轻叹一声后,向他招手示意。
知这野道有话要对阿三说,唐离也不多打扰,略一拱手为礼后,便转身回房而去,只是走在院中,脑海中却总不忘不掉那道士刚才灿若烟火的幻术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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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唐离一早起身,梳洗毕,正要如这半月惯常般往都阳侯府而去,孰知刚走到院门处时,却听门外有一个清晰的脚步声在门口转着圈子,无需看人,只听这满带踌躇的脚步声,也知此人现在必是为着什么事情大感犯难。
凑前身子透过门缝向外看了一眼,唐离一愣之后,随即笑着打开门道:“钱兄,当日随意客栈一别,我兄缘何姗姗迟来?请进来叙话便是”。
原来,在门口处踌躇不进的就是唐离初来长安时遇到的吴兴才子钱起,当日他搬来此地之前,曾留赠他三百文通宝,并给了此间地址,却一直不见他上门,在此之间,唐离偶有一次经过随意客栈,也曾前去探问过,那胖老板却说他早已搬了出来,遂也就失了音信。
“当日即受贤弟赠金之恩,愚兄至今无以为报,又有何颜面前来拜会!再则,贤弟初来长安,便闯出偌大名声,愚兄空来长安三载,却所获空空,愧煞,愧煞呀!”,神色复杂的看了唐离一眼,这其中既有借钱难还的尴尬,也有羡慕,甚至是丝丝嫉妒。
“你我忝为同乡,说这许多虚语做甚?前些日子我还曾去过随意客栈,却不知我兄如今……”,面带笑意的唐离说话间正要束手延客,却忽听远处一声“阿离”的叫喊响起。
只听这声音,唐离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对钱起道:“此人一来,怕是你我难以安静叙话了!”。
扭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及至那轩车越行越近,看清翟琰那黑面暴牙的面容后,钱起脸色蓦然一变,向唐离拱手一礼后,勉强笑道:“贤弟现在既有贵客来访,愚兄就不多叨扰了,晚间自当再来拜访!”,一句话说完,他甚至不及等唐离答话,边转身从另一侧急急去了,疾步行走之间,有意无意的以袖遮面,似是极不愿让翟琰认出他一般。
“好你个阿离,将偌大的事情托付我们,如今事办成了,你不好好宴请我们也便罢了,纵然我们来找你也见不着人,这是那门子道理?”,轩车还未停稳,翟琰已跳下车来,高声叫道。
“这几日有事,老翟你又不是不知道,瞎咋呼个什么?”,侧身避过翟琰搭过来的手,唐离见马车上走下王缙,当即满脸惊喜的迎上前去道:“王兄,前几日我要老翟带我去找乐游原去找你,他还做精做怪的不肯,今日你来的正好,都阳侯府我也不去了,定要陪着王兄好生大醉一回”。
“那个是江南吴兴来的钱起吧?”,向钱起的背影看了片刻,翟琰唇带冷笑向唐离问道。
“钱起”,正与唐离寒暄的王缙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之后,也诧异看去。
“正是吴兴钱起!”,见他们两人的反应如此古怪,尤其翟琰更是满脸鄙夷,唐离不解的笑问道:“怎么了,老翟,看你一脑门子官司,莫非他欠了你钱不成?”。
听了这玩笑话,翟琰脸色却没好上多少,反是皱眉道:“那十来贯钱算得甚么!不过,阿离你怎么结交上这等人?”,见唐离满脸迷惑,他遂摆头向王缙道:“这事让老王说。”
见唐离向自己看来,王缙微微点头道:“此人才学是尽有的,只可惜为人失了风骨,三年前他初来长安时,于家兄面前殷勤备至,家兄爱重他才华,也是多方荐举,只是自一科落底后,他知家兄与李林甫多有嫌隙,就再不肯上门了!这也就罢了,偏他这两年挖空心思想钻那些权贵门路,偶有聚会遇上,他居然全似不认识我一般,似是生恐沾了我家晦气,哎!此人阿离不交也罢!”。
听说这中间还有这段旧事,唐离闻言倒是一愣,不过随即也就释然,钱起真正成名是在代宗大历朝,被尊为“大历十才子”之首,此人诗写的是极好,但为人的风骨后世评价一直不高。
想想唐朝中进士之难,再想想自己如今处心积虑求名,唐离虽也觉钱起这翻脸翻的太快,但心下对他的为难处倒也能有几分体谅,只是这话却不合与翟、王二人说,遂微微点头以应。
“不说他了,走,今日难得老王能出来,咱们好生找个地界儿大醉一场才是”,见这话题说的憋闷,翟琰拉了唐离便向马车行去。
“哎!我说阿离,你这些日子好生生往都阳侯府跑什么?”,轩车启行,翟琰语带诧异向唐离道:“别看这位杨侯爷得宠深,但他最是个不肯多事儿的,漫说举荐,便是行卷他也不肯收的!不说别的,前些日子你那制举试卷闹的满城风雨的时候,他怎么不着人来招你到府,指着他能成什么事儿?没的白花了力气。”
细想想与这都阳侯从初相见到现在这半月以来,他还真不曾问过那试卷之事,再一寻思他派人来找自己的时机,唐离还真觉翟琰所说是半点不差。
“自与阿离结识以来,你看他做那件事没个分寸?要你老翟多嘴!”,不等唐离解释,王缙倒先说了一句。
一路说着闲话,不一时轩车到了安仁坊中一家占地广大,装饰精美的二层酒楼前。
“烦劳前往都阳侯府转告一声,就说我今日有事,不能去了,着那些乐工们自行演练就是”,最后一个下车,唐离向那车夫交代了一句道。
目送轩车远去,唐离才疾走了两步,赶上翟、王二人。
“其实这酒楼原名‘醉花居’,本是长安的老字号,酒水品种既多、味道又好,前两年李青莲初来长安时,贺礼部就是在此宴请的他,一时酒资不够,更摘下腰间所佩金鱼换酒,更亲口赞誉“谪仙人”三字。此后不久,这酒楼就改名叫了谪仙楼。就是那只金龟,听说贺老大人也曾派人来赎,这老板多花费几倍,重又打制了只大金龟还回去,但原物却是抵死不肯赎,只天天都是用香火供着,说是要做镇店之宝”,指着酒楼的招幌,翟琰嘿嘿笑着向唐离说着这典故。
“这老板倒是玲珑心思”,闻言,唐离哈哈一笑。
“这满长安的事就没个你不知道的”,见翟琰说的得意,王缙拉了他一把道:“快走吧!再晚雅阁就没了”。
“翟爷,今儿怎么这么早?楼上雅阁请!”,刚进楼门,一个跑堂的小二一见翟琰,当即亲热的迎上前来道。
口中轻哼出声,翟琰得意的看了王缙一眼,随手向那小二重重打赏过去。
这大上午的,分明不是饭点儿时间,但谪仙楼中坐头却已满了八成,而这其中尤以操外地口音的士子居多,看他们那新奇的模样,分明是慕名而来,至此唐离不得不承认,老板这改名着实是没改错。
于雅阁中坐定,一时酒菜齐备,三人齐饮了一巡后,唐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兄,离京的日子可定了嘛?”。
听到这个问题,王缙持盏的手微微一抖,面上却露出个若不介意的微笑道:“得玉真公主居中转圆儿,吏部总算答应准我年后动身,算算时间,也不过就月来功夫了。”
含恨远贬,而且去的还是那等贫瘠之地,唐离虽有心劝慰,却觉说什么话都是多余,口齿动了几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就连素日嬉笑开朗的翟琰也是持盏无言。
见二人如此,王缙哈哈一笑道:“都是洒脱人儿,何必做出如此丧气模样?我以前在东宫,做的也是个闲职,早腻味透了,如今有机会放出去,正可了心意!再说,朗州虽然偏僻,毕竟也是江南,有好山好水而赏,岂不比在长安呆的痛快!”。
听到他这话语,唐离想想两人相交以来这许多事,心中愈发难受,强笑了两声,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听雅阁为猛的传来一响击案之声,随即就有一个带着浓重河北道口音的话语高声传来道:“质实兄,你这话说的我却不感苟同,这《唐诗评鉴》以某看来,不过是哗众取宠之作,那里当的起你这话?”。
吃酒之间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唐离愕然一愣的同时,在有翟琰轻轻挑开帘幕向外看去。
只见外间大厅中,此时正有一个典型北方人身量的士子兀然耸立,脸上不屑的神情尤自未散。
而与他相对的那个团衫士子虽然面容清秀,却是肤色黝黑,身子瘦弱,极似从岭南而来。
“三余少兄,我也不与你争辩,但只问你一句,这《唐诗评鉴》你可曾细细读过?”,对方已是如此,那岭南士子却尤自慢条斯理说道。
“凭他唐离十五岁的年纪,怕是连前贤佳作读都没读完,遑论评鉴?明知他是狂浪言语,我还读这书做甚?”,此时谪仙楼中士子多有,见他们争论的又是这几日最敏感的话题,大多静声而听,此时待这河北道士子一说完,当即有人点头附和应是,一时间楼中嗡嗡之声不绝。
“三余少兄,你的才学愚兄确是佩服的紧,但一提及《唐诗评鉴》,为何却总是因人废言?十五岁便又怎的,国朝初年,王勃写出《腾王阁序》时也不过才十三岁!再则,你连这书都没看过,焉知它就写的不好?”。海南士子的这番话也引来附和一片,只看这谪仙楼中士子们一半儿一半儿的反应,已可窥知长安城中大概。
“我如何是因人废言?只是如今这长安城中数千士子,为求扬名,什么事儿干不出来?科试将近,别的书都看不完,那里有闲功夫来理会这些!昨天听说,京中已有人将此书快马传于正在江南游历的李谪仙,到时候,若是青莲居士也赞它一句好字儿,我便再看不迟,若是相反,哼,纵然别人说的天花乱坠,我也绝不翻它一页!免的无谓浪费光阴!”,这士子不愧是自河北道而来,说话间将他那耿直的心性表露无遗。
“就是!青莲居士不发话,别人说的再多也是枉然!这唐离不过十五岁,纵然有些才学,但《唐诗评鉴》这书,也是他随便能写的!”,厅中一时附和的,大都是这类言语。
“吵什么?唐离为什么就写不得?昨日个儿王摩诘还说《唐诗评鉴》按语精辟、持论公允,诚为佳作,更说要与唐离烹茶论诗!莫非,王摩诘的见识还不及你们?”,厅中人突闻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出这番话语,扭头看去时,却见楼口处此时正站了一个道装高髻的美貌少女,看她气呼呼插腰而立,满脸愠怒的神色,显然对众人非议唐离极是不满。
若说现时本朝诗人有谁能与李太白较一短长,就只有少年成名,二十岁既高中进士的诗佛王维、王摩诘了。那河北道士子不防突然出现这么个小道姑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竟是与楼中那些刚才附和他的众客一般,噎的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才见他歪着头言道:“你又是谁?对摩诘先生怎的如此无理?再者,摩诘先生何等身份,他这番话你又是从何得知?怕不是以讹传讹吧!”。
这河北道士子是个生来爱较真儿的脾性,见对方是个容颜极美、又带着孩子气的小道姑,他说话时的语气其实已放低不少,但听在对方耳中,却不免愈发来气,只是不等她说话,身后早有一个随行家人宏声喝道:“这是我家李相爱女,大胆狂生,不得无礼!”
这家丁一声吼,顿时满楼静寂,那河北道士子脖子梗了梗,脸涨的通红,但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雅阁内,唐离看着李腾蛟身后的那个车夫,立时明白她是怎么寻到这里的,复又见这位相爷府千金在小二的示意下向自己这方向看来,顿时心叫一声“要糟!”。
果不其然,李腾蛟见楼中再无一人说《唐诗评鉴》不好,插腰得意的“哼”了一声后,侧身注目雅阁,脆声叫道:“唐离,我爹爹要见你,还不赶紧出来!”。
一片吸气声响起,随即楼中气氛愈发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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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血二升半,今天第二更送到,水叶子用颤动的声音道:“月票!月票!月票……”,声音渐抵,唐离俯身看去时,早见水叶子已就此昏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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