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一道青气闪过,唐离扭头向唐九施了个眼色后,静听大堂内的闲言谈论。
尽管如今大堂中的许多食客都有对朝廷的不满之意,但象这样指名道姓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政事堂中人,也端的是语惊四座。是以那汉子这一开口,倒让其他乱纷纷的声音都寂静了下来。
“如今谁不知道这赈灾之事是由唐离该管?你们以为前两日米价下跌是黄扒皮愿意?他还不是看着唐离的车驾由此经过,想避避风头!”,这汉子看来竟是个混人,几盏酒下肚之后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此时见满堂寂静听他一人说话,此人不仅没感受到这异常,反是有些人来疯的兴奋,“没想到唐离竟也是这么好骗!枉满城人听说他来还高兴的很,现在看来倒是一场空欢喜,如今他收了黄扒皮的重礼过去,倒卖赈灾粮的照样倒卖,挨饿的也照样挨饿。才子,哼哼!”,这汉子说到这里,又高高的饮了一樽酒下去。
听那汉子说到有人倒卖赈灾粮,唐离心中一惊,原本遭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而带来的愠怒倒是消解了不少,等他想要再听些内幕时,那酒后壮胆的汉子却被几个相熟的食客给劝住,不再说这话题了。
饭吃到正中,就见一个护卫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唐九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竹著的唐离起身向客房走去。
“禀老爷,本州钱刺史乃是天宝二年进士,此人官声不差,但传言也都说他胆小”,不等唐离吩咐,刚才由唐九谴出去探问的护卫径直言道:“城内现有赈灾放粮棚子十二处,每天每个难民可领二两粮并一碗粥”,说到这里,那护卫又补充了一句道:“属下刚去过一处赈灾放粮棚子,那粥倒也粘稠,盛在碗里能插的起筷子”。
“二两粮?”,尽自唐离口中的语气平淡,但他心中却已是气怒交加,说来这施粥插筷不倒,放粮每人每天四两的标准还是他当日亲自定下的,没想到刚出京畿道,居然就立时被缩了一半儿,“辛苦了,你下去用饭吧!”。
那名护卫拱手离去,唐离转身对唐九道:“另外再派个人去打探一下这个黄扒皮到底是什么来路?他跟钱刺史又是什么关系?”。
“是!”,唐九答应一声后就要去,刚走到门口又听唐离补充道:“对了,大堂中的那个汉子也一并找人问问”。
唐九刚走,就见依然是剑不离身的李太白悠悠走了进来道:“别情随我前往刺史府一行如何?”。
见唐离面有不解之色,也不就坐的李白站着身子道:“某也是刚刚得知,本州刺史居然是钱南森,此人与我份属同乡,天宝初年他前往长安应进士科试时,歧王并贺礼部那里还是我帮他递的行卷”,言至此处,李白一个苦笑道:“今日看来,我当日竟是助纣为虐了!”。
平安客栈与同处城中心的刺史府相隔并不太远,看着刺史府门房处那些衣着普通,甚至是有些寒酸的下人,唐离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我家老爷正与城中绅商富户商讨赈灾募粮之事,现在无暇会客!”,见李白二人气度不凡,那门子说话毕竟还算客气,但对于请见却被一口堵死,直到李白掏出一张名刺递过,这门子略一翻看之后,顿时脸色大变,“没想到是太白先生到了,我家老爷几乎无日不念及先生!上个月老家来人,还曾说到先生去年回去过一回?”,边殷勤的将二人让进门房,那门子一改刚才的官话,向李白用满嘴江油方言说个不停,脸上发自内心的激动欢喜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将二人延入门房,那门子上茶间口中犹自叽里咕噜的用家乡话说个不停,唐离虽然听不甚懂,却也能看出门子对诗仙老乡的崇敬与亲热。
上好茶水,门子向李白再三抱歉告退后,才拿起那张名刺疾步向后院跑去。
“诗仙之名果不虚传,连我这随行之人也是与有荣焉哪!”,见那门子去了,唐离的这句玩笑话只换得李白浅浅一笑,仔细看了看门房中的布置后,李白低声道:“别情,有些不对!”。
微微点头以应,唐离却没说什么,他自然知道李白的意思,本来按他的想法,这钱刺史既然敢对半克扣赈灾粮,必定是个赃官无疑,但看了眼前这些布置,心中的想法难免要打个折扣,刚才那一口江油话的门子无疑是钱刺史的老家人,但这种老家人既然穿的如此普通,想必这个钱刺史也奢华不到那儿去。即便家人不提,眼前这门房中的布置也太过朴素了些,唐时,访客多是先在门房逗留,主人允见之后才能登堂入室,是以这门房就是一府的脸面所在,万万苟且不得,时人往往通过门房中的陈设布置,就能看出一府的富贵气象。李白口中的“不对”,显然就是为此而来。
等不一会儿,就见府内一身形瘦削的中年在带着门子快步而来,还在老远,就见那中年连连拱手道:“不知太白兄大驾光临,愚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唐离见这钱刺史不过四十上下年纪,面相倒也普通,只是眉宇间颇有憔悴愁苦之色,虽大笑见礼声中也不能尽掩。果不其然,三人刚一寒暄,这钱刺史连唐离的字号都没问,便虚执着李白的手道:“太白兄来的正好,可算解了我今日急难”。
边随着钱刺史向府内走去,李白边笑问道:“何事竟能让你这一府使君如此为难?”。
“太白兄也看到街上那许多难民了吧!我愁的是他们肚子中的嚼谷儿,赈粮有限,难民又实在太多,说不得只好向地方绅商富户募化几个,那知这些人竟都是属公鸡的,枉我说的嘴上起皮,他们也不肯松口”,说话间,那钱刺史也是越走越快,“这事我又用不得强,太白你此时来可是解了我的急难,就凭诗仙二字,还换不来他们些钱粮?”。
闻言,不仅是李白,便是唐离也忍不住一笑,脚下却是放缓步子道:“钱使君与太白兄既有要事,某就不随行了,在此看看使君府中景致也好”。
“看这位少兄风仪不凡,不去也好,免得听那满口满耳的争钱让粮,没得沾了俗气,只是太怠慢少兄了!容我了了公事,再置酒向少兄赔罪!”。
“不敢!”,应了一声,唐离笑着向李白道:“太白兄,你此去虽是募粮,却也别一味赔笑,总该端起诗仙的架子,有那些大方的,你不妨对他笑笑;再多些,可邀着吃盏酒;至于出钱粮最多的那个,才能送他首诗作。如此厚薄有别,激起那些富户的好强之心,钱刺史才好募粮”。
“就你心思多!”,李白闻言大笑的同时,钱使君也是嘿然一笑道:“少兄所言正得我心”。
李白被钱刺史拉着去了,无意去凑这个热闹的唐离则由一个小厮引领着在刺史府后园四下游赏。
说是游赏,实在有些勉强,时令本是万物萧瑟的深冬,加之这刺史府布置的简朴,也实在没什么好看,但这么一圈逛下来,唐离倒是确定了一点,只从府宅布置来看,这个钱刺史实在算不得贪官,看来那“官声不错”四字倒不为虚妄。
“这是我家老爷的书房,由此左转,可到后花园!”,唐离刚随着小厮走向后花园,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去时,却见刚才那进院落的月门处,门子领着一个身披狐皮大氅的人走了进来。
看此人身影颇有些熟悉,侧身在后花园门那丛黄竹处的唐离顿住了脚步,随着那人向书房处越走越近,若非他那张脸实在太熟,唐离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色倨傲,穿着富贵气逼人的中年,竟然会是往日那个长安城中见了自己就一脸赔笑的杨府二管家。
唐离身在竹丛之后,杨二管家自然看不到他,径直昂首阔步的进了书房。
“他怎么来了这里?”,心下隐隐觉得不对的唐离转身间见那小厮正略带异色的看着自己,乃微微一笑道:“这位客人好阔气,光那袭纯色的狐皮大氅,怕是都不下一百贯。”
听唐离这么一说,小厮的脸上倒是恢复了正常,边在前方引路,边用童稚的声音道:“这位尊客可是从帝京来的,每次打赏人也阔绰的很,上次小顺子就是给他送了盏茶,就得了半贯的赏钱”,说话间,小厮的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欣羡之色。
“噢,闲走了这许久,我也觉得渴了,劳烦小哥儿帮我送盏茶水如何?”,微笑着说话间,唐离已将一枚重达半两的银叶子放在了小厮手中。
唐离自出仕身边多跟有护卫之后,就不喜欢再带那些笨重的通宝,只是后来经常往来宫中,发生过几次对那些小内宦无物可赏的尴尬事后,就由蝈蝈操办着为他打制了这些每片重达半两的银叶子,一来此物轻薄美观又易于携带;再则唐时白银产量极少,也使此物价值极高,对于此时既富且贵的唐离来说,这种别致的打赏之物倒是正合身份。
那小厮毕竟是在刺史府当差,眼力还是有的,满脸通红的收好银叶子,小厮几乎是一溜烟儿的向来路跑去,看他这架势,似乎生怕自己走的慢了,这位少年公子会改了主意。
待那小厮跑远,唐离也折身循着后花园的矮花墙向书房后面走去,在这么个偏僻之地居然能见到杨国忠府中的二管家,真由不得他不起好奇心。
许是为了避后花园中的湿气,钱刺史的书房与园子之间尚有些间隔,但好在书房的后窗却是开向园中,借着花木的遮蔽,唐离虽然听不清房中人说的什么,却能看见里面的两人正是那杨二管家及刚刚匆匆赶来的钱刺史。
二人口唇翕张之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一脸盛气的杨二管家自怀中取过一张飞票沿着案几推了过去。而钱刺史则是既不想收,推又不敢,脸上的苦色几乎都能拧出水来,连唐离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办完此事,杨二管家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后,见钱刺史点头之后,他便起身而去,他一动身,唐离也随即迈步上了园中小径,远远离开了那堵花墙。
看来钱刺史在书房中独坐的时间不短,当手捧一盏清茶的唐离走出后花园时,见这位眉宇间又满是愁色的使君大人正对一个下人吩咐道:“你把这张刚刚募来的飞票送去后,记住带一份刘别驾手书的查收文书过来”。
“噢,钱粮募完了?怎么不见太白兄?”,唐离的问话让钱刺史一惊,随即恢复过来的他也是一笑道:“那里,现在那些富户绅商正在与太白‘论诗’,某瞅着这个空当儿见见客,少兄且在书房宽坐片刻,那边儿想也该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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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李二人离开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钱刺史忙于公务,水酒接待一番后见二人执意要去也就没再多留,唐离既不愿表露身份,李白也就没给他露底,是以自始至终,这位原州刺史大人都不知与他同席而坐之人就是名满天下的唐离,唐别情。
“个多时辰之间募得粮数千斛,钱万余贯,诗仙果然不凡”,回平安客栈的路上,唐离笑着道:“一首诗换得三千贯银钱,太白今日为原州再添一段佳话,可喜可贺呀!”。
“若是你别情也肯去,我保今日募得的钱粮能再翻一倍不止!”,哈哈笑着回了一句,李白沉吟片刻后道:“别情,你看钱南森……”。
“我看此人倒非有心为恶”,虽然仍没有套出实底儿,但李白听唐离说出这句话后,仍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平安客栈,唐离刚在房中坐定,就见唐九领了个面相极其普通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对于这个负责关内道暗线情报网络的黑衣人,唐离去年前往两河时就见过,他的行程虽然借着那两辆轩车及大队人马瞒住了沿途官府,但四娘却是知之甚清,是以唐离对此人的到来也并不吃惊,指了指胡凳示意他自己坐下后,唐离便向唐九看去。
“老爷吩咐的事我已派人查过了,黄扒皮是原州人叫的浑号,此人原名黄良,范阳做乱后来的原州,随即就成了本州最大的粮商!至于他与本州官府勾结倒卖赈粮一事,目前当可坐实!”。
见唐九如此肯定,倒让唐离一愣,说来这些事情必然机密,焉能轻易为人所知,“噢!这些你如何得知?”。
“还多亏了那个混人”,说到这里,唐九忍不住一笑:“老爷有所不知,这个酒后妄言的混人原本是本州粮库的库头!没用十四弟多破费几樽好酒,就探问出许多事来”。
听到这样的巧事,唐离也忍不住一笑,“给十四记上一功,你说吧!”。
“是,自黄良到原州之后,便开始在原州粮库中买粮,随后的赈粮到后也是如此,据那柳牢头所说,黄良的货栈买出的赈粮约是朝廷调拨下来的一半”。
听唐九这么一说,一时间倒让唐离有些糊涂,“你是说买?”。
“是买!”,唐九肯定的点点头道:“不过他是按前年的市价斗米三十文买入,按此价格将赈粮买入之后,黄良除留下一半用于在粮市售卖之外,剩下的五成又都以如今的市价一百三十贯反买给原州刺史府,用于赈灾。粮食还是那个粮食,甚至有一半的粮食连粮囤都不用转,黄扒皮这一转手之间,斗米最低就可净赚百文暴利”。
“好,好一招空手套白狼!”,无言沉默良久,才见唐离冷笑声道:“用朝廷的粮套朝廷的钱,捎带连难民的腰包也不放过,好狠的心机,好大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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