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杨国忠的牌子,又有那小校在前引路,似是不堪重负,刻意低头的唐离一行顺利来到了阔大的毡帐前。
小校在帐前站定,赔笑着说道:“到了,我家大帅就在里面。只是这些……”。
“这是我家相爷送给大帅的方物,自然是要带进去的,怎么?不行!”,一听柳无涯说“不行”两字时长长的拖音,那小校顿时没了脾气,也只得继续陪着笑脸道:“那里,那里,请!”。
鲜于仲通明显的消瘦了许多,但略有些浮肿的眼眸里闪现出的却是心满意足的光芒,整个大帐里只有他及几个护帐卫士,而那副通常用做拘控重犯的二十斤大枷锁正靠在帅案旁边。
毕竟已到了帐中,鲜于仲通对这个杨国忠身边的红人也并不倨傲,起身边向刚刚进账的柳无涯走去,口中边笑言道:“一别经年,无涯先生风采更胜往昔,好好好!”。
鲜于仲通虽然平庸,但久居上位自然也养出一身不同的气度来,面对着他,心中有鬼的柳无涯再没了往日的口舌便给,闻言但躬身一礼为谢,却不说话。
迈着方步的鲜于仲通已走到柳无涯身前,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后,手顺势指着脚下不远处那六口抬进来的红漆描金大箱子笑道:“我与恩相可托生死,还要这些虚文儿作甚……”,恰在此时,变化突生,四个原本身穿家仆服饰,正作势欲退出帅帐的抬箱人不退反进,电石火花之间就已分两边将鲜于仲通牢牢控制住。变起太快,以至于鲜于仲通被控制住时,脸上的笑意都还未褪尽。
稍稍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的鲜于仲通色变向柳无涯喝道:“大胆,你想干什么?”。
见着这一幕后的柳无涯没有回答,只缩头缩脑的避到一边,其他人却没时间来回答他,这时节那几个反应过来的护帐牙兵已从两边疾冲了过来。
探手自腰间掏出早已备好的黄桦木弩,“嗡嗡”机括低震声中,随着数支弩箭脱弦而出,刚刚冲来的几个护帐牙兵顿时仆倒在地,如此近距离内发射弩弓,由于力量太大,乌黑的弩箭竟直接贯穿了牙兵们的身子。
亲眼目睹护帐牙兵被杀身死,由怒转惧的鲜于仲通正欲大喊,喉间却有一阵儿冰凉传来,眼角余光看去,正是闪动着冷冷寒光的弩箭。
“自去岁四月千秋节后,某与鲜于大人已是一别年余,今见大人健壮如昔,可喜可贺呀!”,看了看自己射偏的那支弩箭,唐离自嘲的笑笑,边随手将手中的弩弓递给一边的护卫,边缓步向前道:“鲜于大人,你可还识得我这位故人?”。
鲜于仲通初被擒时是怒,及至见到这些人当帐杀人是惧,此时见到带着满脸讥诮冷笑走近的唐离,不敢置信的神色一闪而过后,他脸上闪现出的却是疯狂。
无视喉间的弩箭,鲜于仲通压根没跟唐离说话,口中已是高声喊道:“来人!”。
几乎与鲜于仲通的叫声同步,帅帐开处,一个满带火气的粗豪声音传来道:“田承嗣这贼厮鸟竟敢率兵……”,话已说到这里,这个声音比人快的将领才算完全进帐,见到帐中情形,一愣之后的他顿时暴喝一声道:“大胆,还不快放了大帅”,这将领身高体壮,嗓门又大,这声暴喝还真有几分猛张飞的风采。
身处敌帐,随唐离进来的护卫们一支弩箭射出,除了控制着鲜于仲通的四人,其他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弩弓补充箭矢,顺手拿过身边护卫手中的弩弓,唐离嘴都没动,抬手轻扣处,一道乌黑的流光已直接射进那粗豪将领的身体,这临死时犹自瞪大眼睛的将领倒下的身体正好砸在应声涌进门来的护卫身上,闹的他们一阵儿忙乱。
见到帅帐里是这么一副场景,应声而来的护卫们大惊之下顿时四下里散开,将唐离等人团团围住,但投鼠忌器之下谁也不敢妄动。
鲜于仲通看向唐离的眼中满是怨毒,口中不住叫嚣道:“别管我,调弓箭手来,射……射死他们!”。
侧身之间“啪”的一个耳光扇在鲜于仲通脸上,唐离看似文弱书生,但这一巴掌用劲儿可真不小,响声过后,往日威风凛凛的剑南王鲜于仲通嘴角已见了血,素擅保养的脸上五根紫红的指印分外醒目。
一耳光打的鲜于仲通暂时失声,唐离解开腰带一把拽下外面套着的仆役衣衫,露出里面耀眼的深紫向群情耸动的四周护卫沉声喝道:“本官一等护国公唐离在此诛除奸逆,尔等谁敢放肆?”。
原本见大帅挨打,四周越来越多的护卫已是群情耸动,奈何投鼠忌器不敢轻动,此时再听唐离这一声喝,更是四下哗然,“一等护国公唐离?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还拿住了鲜于大帅?”。
“放屁,唐大人早已在跃虎台上为国殉节了!众护卫休要管我,先射死他……”,鲜于仲通刚说到这里,又是一声脆响,他另一边脸上也浮出五根紫红的指印,唐离这次下手更狠,连带将他两颗牙齿也给打了下来。
目睹唐离未死,又这样被他在众多属下面前肆意殴打,鲜于仲通早已恼恨愈狂,无奈整个身子被后面四人牢牢制住,连向唐离吐口口水都做不到,越是如此,他胸中恼恨愈盛,一张脸激红的要滴出血来,口中喷着血水嚣叫让护卫放箭。
主帅被制又被打,而打人的还是自称是本应死去的一等护国公唐离,遇着这样的事儿,别说那些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连闻声赶来的将领也茫然不知该如何措手,无奈之下只能连连传令调集本部军士上来,一圈圈儿将帅帐围的更密更紧。
轻轻揉着因用力过猛有些疼痛的手掌,唐离看着帐外的异动,冷笑着不说话。
这样的僵持没过多久,就听外面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传来,随着这喧哗声越来越近,又有一支新的队伍挤进了帐外,那领队之人没有半点迟疑,径直入帐拜倒在唐离身前高声道:“末将剑南节度副使田承嗣参见护国公大人!”。
随着田承嗣的参拜,帐外齐声传来“啊”的惊叫,一时手中紧握刀矛弓弩的众护卫看看唐离,再看看嘴角犹自在流血的鲜于仲通,眼中惊疑不定。
“田副帅来的正好!击鼓聚将!”。
“末将遵令!”,口中躬身答应,田承嗣也不吩咐别人,转身亲自走到帐幕门口拿起鼓槌,“咚咚咚”声里,沉闷的聚将鼓声响彻大营内外。
“将鲜于仲通这罪官上枷押往帐后看好,升帐!”,随着唐离一声令下,那原本闲靠着帅案的二十斤重枷立时发挥了作用,帐门处护卫还待有所异动,却为田承嗣喝退。主帅被制现在连话都没法说了,田承嗣毕竟顶着节度副使的衔头儿,群龙无首的众护卫虽是不甘,却也不敢直接顶撞于他,恨恨退往一边让开了帐前道路,只是却不肯就此散去的聚在一侧,恰于田承嗣带来的兵士面面相对。
聚将鼓起,众将来的就快,来时见到帐幕外的情景已让他们吃惊,再一进帐看到高踞帅案而坐的唐离及帅案下恭谨非常的田承嗣,众将更是疑惑,心机深沉的还能静观其变,心机不深的早已出声叫道:“你是何人,竟敢擅坐帅案!田承嗣,你想干什么?”。
向着那嚣叫的将领冷冷一笑,田承嗣阴阴说道:“陛下亲封一等护国公唐离唐公爷当面,小张将军还敢如此咆哮,好胆!”。
“放屁!唐公爷早为国殉节了,他……”,这小张将军看看帅案后一脸冷漠的唐离,再看看他的容貌、衣饰,不知觉间声音慢慢小了下来,看了看左右比自己先到却悄然无声的众将,小张将军也慢慢闭上了嘴,只是两只眼睛四下里转个不停,既是查看形势,也是在四下里寻找鲜于仲通的下落。
经过这一幕,整个帐中的气氛凝重而诡异,后面来的将领入帐之后立觉一阵压抑,不过这些人能做到统领一方,自然气度不同,见势不明也就不乱说话,纵然还有小张将领这等莽将,也吃帐中压抑的气氛憋住,没有贸然说话,只将一双眼睛看看帅案后身穿深紫的唐离,再看看帅案下恭谨而立的田承嗣。
不一时众将聚齐,再听不到脚步声后,刚才一直闭目而坐的唐离睁眼看了看田承嗣,这老将当即跨步出列,朗声唱名道:“钦封一等护国公唐离大人升帐,众将参拜!”。
几万人的大营占地甚广,帅帐前刚才的争闹时间并不长,是以帐中大多数将领虽看出情形不对,却并不知具体缘由,进账之后虽见不对,但有田承嗣这个名义上剑南节度副使撑着,加之气氛沉闷,见势不对的众将领也就没贸然发问,闷葫芦般忍到现在。
此时一听田承嗣唱名,帐中顿时一片哗然,当即就有人出列道:“田大人,护国公唐公爷已为国殉节,不得在此胡言!”。
冰水般的眸子冷冷扫过下面两列将领,吃他这冰寒的目光一瞥,帐中渐次安静下来,只是众将的目光还多是不信,只是碍于主帅不在,大帐门口又满布田承嗣的贴身牙兵,是以不敢妄自行动。
冰冷的目光停在帐中左手最后处,唐离嘴角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道:“去岁千秋节在长安勤政务本楼上咱们分明见过,本公还曾夸你少年将军,英气勃发,这才年余不见,鲜于麟!难倒你真如此健忘的连本公都不识了?”。
随着唐离清洌的声音,帐中众将顿时将目光集中到了左手最末处站着的鲜于麟,他是鲜于仲通的族侄,素来最为其宠爱,去年千秋节时也的确曾与鲜于仲通一起上京,以他如此身份又是亲见过唐离的,他若说是,眼前这人自然就假不了。
鲜于麟自入账一来就在四下寻觅叔父的踪影,却一直没见着,正是心中忐忑的时候,见唐离动问,年纪不大的他也没多想,出列上前一步行礼后道:“小将参见唐公爷,不知鲜于大帅现在何处?”。
“啊,唐大人”
“他真是唐大人?”
“唐大人既然活着,那太后岂非也该圣驾安泰?”
正在帐中议论蜂起的当口儿,就听田承嗣的雄厚的声音越众而起道:“钦封一等护国公唐离大人升帐,众将参拜!”。
既由鲜于麟坐实了唐离的身份,众将多已应声下拜,只是帅帐下站在右侧第一的那年过半百的老将却未有所动,见他不动,许多原本已弯下腰来将领已经又迟疑着站起身来。
见状,田承嗣寒着脸沉声道:“章仇英,你想抗上不成?”。
“末将不敢”,软软的顶了田承嗣一句,章仇英看也不看他,直接迎上唐离的目光道:“帅帐乃军机重地,若无陛下圣旨诏令更换主将,便是十六王宅的王爷到了,也不得擅入帅帐,更莫说高踞帅案。唐公爷虽然位高爵尊,但此举已属逾矩,逾矩之命便属乱命,恕末将实难参礼!还请唐公爷请出鲜于大帅,升帐之后末将再行赔罪”。
章仇英此言一出,众将多有点头符合的,冷冷看了看下面的场景,唐离伸手止住正欲说话的田承嗣,淡淡声音道:“太后殉节,鲜于仲通正是罪魁祸首,本公已将其锁拿,这帅案他是再也坐不得了。来呀,带罪臣鲜于仲通!”。
随着唐离的吩咐,帐后满嘴是血的鲜于仲通被押了出来。
“谋弑太后,形同造反,鲜于仲通,你好大的胆子?”,看着鲜于仲通的狼狈样子,他的心腹将领虽欲有所动,一来顾忌主帅为人所擒,再则顾忌唐离身份,最重要的却是帐门外明显是田承嗣所带亲兵占了多数,而这田承嗣又明显是唐离一伙的。若是一个不慎,只怕要就此丧命,有鉴于此,帐中鲜于仲通亲信虽多,却无一人敢乱动。此时既已见着主帅,又听唐离开口就给他套上这么个大帽子,众将更是寂静无声,静看事态发展。
听唐离扣上这么谋反的罪名,鲜于仲通如何肯认,当即就一口堵了回去,“太后系为吐蕃军逼迫而死,此乃众人皆知,岂由得你在此血口喷人!倒是你身负护驾之责,如今国母蒙薨,而你却安然无恙,这才是真正的不臣不子,不忠不孝!”。
“若非本公假死偷生,岂非就让你奸计得逞?”,冷冷一笑,唐离沉声道:“太后系为吐蕃军逼迫而死?笑话,若非你派人肆意撩拨,吐蕃大军怎会弃陇西而东侵剑南?”
此事鲜于仲通自信做的巧妙,却被唐离一言说破,顿时脸色一变,但他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稍一迟疑后立即答道:“本帅身为一镇节度,是战是守自有抉择之权”。
“好一个抉择之权!自你接任节度使始,对吐蕃历来奉行的就是‘龟守’之策,此事剑南尽人皆知,为此还在民间赢得个‘鲜于龟’的好响亮外号!怎么堪堪等太后车驾到前却改了性子?这便也就罢了,你明知雄武镇乃是太后车驾必经之地,却为何不仅不增兵加固防守,反而不断由此抽调军士,若非军力太弱,以雄武镇地势之险要,又岂会被吐蕃人攻破”。
见脸色又变的鲜于仲通迟疑着没有答话,唐离也不等他说,继续冷笑声道:“太后被围跃虎台时你虽被困卸甲坡,但你若真是忠心臣子,自该率军急救,坐拥一万八千军,卸甲坡与跃虎台不过数十里距离,你若来的及时,跃虎台未尝会被攻破,太后自然更不会跳崖殉国。近在咫尺,坐拥坚寨重兵眼看太后被围而不救,鲜于仲通,你好狠的心思。”
唐离一句快似一句,鲜于仲通既不知该如何辩驳,也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天网恢恢,疏而不露,你自以为能以小罪蒙混过关,却未曾想到本公会假死偷生,更没想到本公会遇上柳无涯,旧日机谋,本公已尽数掌握,鲜于仲通你放心,我绝不会私杀了你”,言至此处,俯身爬在帅案上的唐离紧盯着鲜于仲通,冷冷嘶声笑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你了,我会将你押往长安,陛下驾前定你谋反之罪,届时别说你,就连你那个早没了子孙根的阉儿子也得身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鲜于一家,就此绝种了!”。
唐离的话语如脸上的表情一样,有说不出的怨毒阴狠之意,见下面双眼暴突的鲜于仲通不断挣扎怒骂,唐离慢慢笑出声来,鲜于仲通挣扎的越厉害,骂的越厉害,他的笑声就越大,这笑声是如此冰冷,只听得众将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跃虎台上唐军闻听援军将至时惊喜的脸,不断闪现着这些将士被骗身死时不甘的神色,不断闪现着他逃离时看到的火把掩映着的唐军军营,唐离越笑越冷,越笑越肆意,及至后来,双眼都已不受控制的流下泪来。
眼见唐离如此,而鲜于仲通除了挣扎怒骂再无辩驳,众将都是心下黯然,看这情形,只怕唐离所说是**不离十了。正是在诡异沉默的氛围中,面色阴沉的章仇英跨前一步道:“一镇节度,国之重将,且不说唐大人只是一面之辞,就是鲜于大人有罪,也需陛下圣裁后明发诏旨,晓谕天下而定。岂可由唐大人一言而罢,此乃乱命,乱命不可受,来呀!请大帅起身!”。
正在章仇英刚刚说完,帐外护兵应声而入的当口儿,唐离已顺手抄起帅案上的青玉砚台砸了过去,就这一下即砸的章仇英脑门见红,鲜红的血液伴着黑色的墨汁一起流淌下来,原本相貌堂堂的章仇英顿时如成恶鬼一般。
“瞎了你的狗眼,少爷我不仅是一等护国公,还是大唐监军使,‘代天行令,监察军中’,莫非你剑南就不是朝廷的军队?平叛军三十万军将都监察得,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咆哮!”,一步跨下帅案,唐离口中厉喝,右手已顺势拔出视线不明的章仇英腰间佩刀,手起刀落处就见一道血光迸出,满脸黑红的章仇英惨呼声中砰然倒地,身子抽搐连连,眼见是不活了,挥舞着手中染血的长剑,唐离泛红的眸子猛然扫过两边剑南众将,“还有谁不服?有谁不服!”。
沉喝声中,整个帅帐静寂无声,似乎连唐离长剑上的滴血声也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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