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秋风萧瑟,将封谕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从寝殿到暖阁,只隔着一段幽静的回廊,满打满算不过数十步路程。
这边人还未到,沿途侍卫齐刷刷的叩拜声便早已传进了云殇耳中。
暖阁外。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为封谕掀开门帘。
抬眸便看到云殇正恭敬的跪在屋子正中,向自己叩拜行礼:
“云殇参见主上。”
“嗯。”
封谕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轻撩衣袍,懒懒的靠坐在主位之上,然后将手臂搭在雕刻着团龙纹样的扶手间,兀自闭目养神起来。
云殇膝行着来到封谕身旁。
从药箱中取出一条薄绢盖在他的手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将指尖仔细覆上他的腕脉,沉吟了片刻。
“主上的伤已经大好了,日后注意休息即可。”
云殇收回手,压低声音继续道,
“……钟殿主送来的汤药,属下连续几日都仔细查看过了,只是寻常调理的药方,并无异样。”
封谕面色淡然的颔了颔首。
他原本就对此事没有抱太大希望。
若是这么容易被自己抓到把柄,他就不是那个有本事让自己深信不疑一辈子的钟忘葶了。
“云铮伤势如何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封谕淡淡的看向云殇。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厉模样。
“回主上,云铮底子好,这些天又给他用了宫里最好的伤药,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云殇立刻跪直身体,认真回答道。
“若是三日之后来扶光殿,他的身体吃得消吗?”
封谕当初为了让云殇尽全力医治云铮,才故意定了一个七日之期。
可现在想来。
云铮那日伤的十分严重,任他再怎么尽心尽力,也不是短短几天的治疗就能够痊愈的。
若是他的伤还没养好,就因为自己之前的那句话被人强行送到扶光殿来,反倒弄巧成拙了……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话到了云殇耳中,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虽说……也不至于吃不消……”
云殇踌躇了半晌,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没有对主上撒谎的胆量,但是关于主上要收云铮做宠侍这件事,他却始终有所怀疑。
到最后,只好抱着一丝侥幸的试探道:
“云铮他……他……没有过侍奉人的经验,恳请主上念在他有伤在身,对他……多多怜惜些……”
一席话落。
云殇小心翼翼的掀起眼皮,偷偷看向封谕。
想要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些许端倪。
可是封谕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只是心不在焉的随口应了一声:“嗯。”
云殇:“……”
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是从主上的反应来看,至少这件事是主上的意思应该不会错了……
碧落宫的规矩之一。
就是有功夫在身的侍卫和影卫,若是被主子宠幸了,就要卸去一切职务收归侍殿。
到那时,他们不仅要接受侍殿的教导。
为了安全起见,还要将他们的手脚筋脉全部挑断,再废去武功,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物……
可是这样的一切。
云铮真的能够承受吗?!!
……
翌日傍晚。
绚丽的夕阳落在群山之巅,封谕正独自站在栖夜湖畔静静远眺。
湖面上一片烟波浩渺,微凉的秋风悄然掠过,掀起几点碎金般的波涛。
“主上。”
远处黑影一闪,云风灵巧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封谕身边。
他身穿一袭黑色劲装,脸上覆着银制面具。
在封谕面前利索的单膝跪地,双手交叠,行了一个简单的影卫礼道:
“属下查到钟殿主和苏大小姐之间的关系了……”
钟忘葶。
居然真的和苏亦瑶有关?!
封谕挑眉看向云风。
之前的一切猜想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上一世,这两个最信任的人狼狈为奸,将自己一步一步推入万丈深渊。
到最后,失踪的失踪,背叛的背叛。
只有自己始终蒙在鼓里,就像苏亦瑶说的那样,像个可笑的跳梁小丑一般……
“说下去……”
封谕藏在袖间的手指悄悄攥紧,脸上却依然冷漠无比。
云风向他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
“钟殿主,正是苏大小姐的亲舅舅。”
“亲舅舅?”
封谕有些讶异。
如此至亲的血缘关系为何不为人知??
“正是……”
“苏大小姐的生母钟氏,是钟殿主的亲妹妹。”
云风点点头,继续解释道,
“因为他是钟家次子,又自小体弱。就被直接送到了灵犀谷学习医毒之术。”
“之后他机缘巧合救了老宫主的命,所以才转投到碧落宫麾下。”
封谕闻言,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
“这些年,他与琼华阁可有什么来往?”
云风摇头:“暂时没有查到来往的证据。”
“多年前,琼华阁主苏重山罔顾尊卑偏宠侧室,冷落正妻钟氏,导致钟夫人一气之下投河自尽。”
“自此以后,两家便结了怨,也就慢慢断了联系。”
“但若是苏亦瑶有求于他呢……”
封谕将目光重新落回金光荡漾的湖面,冷哼了一声,
“就算看在亲妹妹的面子上,钟忘葶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上一世,这两个他最信任的人究竟如何暗中勾结,如何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已经是无法破解的谜团。
而如今的他只能不断抽丝剥茧。
沿着残留在记忆中的几点脉络慢慢追查下去,让自己不再重蹈覆辙。
这辈子,他就是要逆天改命。
要让所有曾经亏欠过他的人。
以命来清!
以血来还!!!
封谕本就深邃的眸子越发幽暗了几分,隐隐展开几分厉色:
“这个钟忘葶,怕是留不得了。”
男人的瞳眸里映着天际最后一抹残红。
一群归巢的倦鸟在暮色中匆匆而过,向着远方的山林掠去。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
封谕勾唇,宛若喃喃自语一般,
“有个人,值得我们去费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