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
小雪初霁,天空也恢复了往日的湛蓝。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云铮总觉得今天寝殿里的地龙烧得特别热。
他只穿了一件半薄的墨色锦袍,稍稍动一动,就会热得满头大汗。
可是主上却裹着厚厚的夹棉长袍,手里揣着红铜暖炉,白狐皮的毛领子也紧紧围在他修长的脖颈间。
即便把自己捂了一个密不透风,他的脸色依然是少见的苍白,不经意间碰触到的手指也凉得厉害。
云铮扶着封谕坐在桌旁,炖盅里的鹿茸黑米粥还在微微滚开着,软软糯糯的散发着几缕清香。
“主上……用不用请钟殿主过来看看?”
云铮满眼担忧的望着封谕,只觉得他此刻就连精神都不如往日的好。
“确实要请。”
封谕却依然不忘用一个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热粥送到他面前,温声打趣道:
“不过要先等云殇过来。”
“云殇?”
云铮先是一愣,随后才恍然大悟的想起主上曾经怀疑过钟忘葶有异心。
难道……是要利用病情试探一下他不成??
云铮在心里默默犯着嘀咕,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紧跟着,云殇熟悉的嗓音便隔着红木大门传了进来:“属下云殇,求见主上。”
“进来吧。”
封谕将云铮按在座位上,示意他继续把粥喝完。
自己则转身来到主位旁,一撩衣摆,端端正正的坐在了红木交椅之间。
云殇闻言,连忙推门走了进来。
“主上……”
他恭敬的跪到封谕面前,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双手举过头顶,一边满眼担忧的压低声音道,
“每年冬至这日阳气最弱,也是您体内寒毒毒性最强的时候。”
“这个药服下后,会散去部分压制着寒毒的内力,导致毒性发作。虽不致命,痛苦却是难免的……”
云殇有些迟疑的顿了顿。
凝视着他的双眸,确认道:
“主上当真要用吗?”
诱发寒毒??!
云铮满脸惊愕的转头看向封谕,张了张嘴,可还没等他开口,就被男人故意打断了,
“如果说我运功时不慎走火入魔,导致寒毒反噬,可能瞒得过他?”
云殇沉思了片刻。
抬起眼,带着几分笃定的回答道:
“从脉象上来看,应当分辨不出。”
“很好~”
封谕从瓶中倒出一枚药丸。
可还没容他放进嘴里,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按住了臂腕。
他惊讶的抬眸看去。
只见云铮正单膝跪在身旁,满眼恳求的凝望着自己。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布满了剑茧,粗糙的触感使得他掌心的温度格外清晰。
“主上若是怀疑钟殿主,属下可以去暗中除掉他。”
云铮墨色的瞳仁里映着封谕的面庞,目光坚决,语气也是难得一见的强硬,
“属下绝不能眼看着您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心疼本座??”
封谕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影卫的第一守则就是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任何反驳、阻拦甚至背叛都是绝不允许的。
此刻,云铮居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阻止自己服药,显然是对自己的关心远远超过了十几年来刻在骨子里的铁则。
这种认知,让封谕的心情无比舒畅。
可是云铮却在主上惊愕的神情中猛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越了矩。
顿时脸色一白,急忙松开紧握着封谕的手低声请罪道,
“属下冒犯,还请主上责罚。”
“起来吧。”
封谕抬起手,用指尖舒展开他紧锁的眉心,目光温柔又宠溺。
也不管此刻跪在一旁的云殇表情有多震惊,对着云铮轻笑道,
“你心疼本座,本座喜欢,不过这药却还是要吃的……”
“钟忘葶是宫里的的老人,不仅救过义父的命,还为碧落宫立下过不少功劳,本座不能单凭自己的猜测就要了他的命。”
他将那药丸放在指间随意把玩着,眼中却悄然漫开点点寒意,
“若他真的想通过冰凌草催动寒毒来害我,必然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到时候人赃俱获,也能让他死个明白。”
“可是……主上的身体……”
云铮虽然明白男人的意思,但是心里却忍不住隐隐作痛。
这些年,主上饱受寒毒之苦,每到冬月就会面色苍白,全身冰冷,整个人如坠冰窟。
已然是苦不堪言。
如今为了一个钟忘葶,他竟然还要故意诱发体内的毒性……
“放心。”
封谕见云铮紧张的握着双拳,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安抚般的看了他一眼,仰头把药吃了下去,
“接下来这出戏,就要靠你们二人来演了。”
寝殿里本就闷热的厉害。
云殇看着二人之间仿佛都要烧起来的火热目光,灼得他在一旁直冒汗。
“是!”
“属下这就去请钟殿主!”
见封谕似乎没有了其他吩咐,云殇连忙如蒙大赦的叩拜下去,转身逃出了寝殿。
封谕却冷眼看着男人手提药箱匆匆离开的背影,悄然勾了勾唇。
“主上……”
云铮完全看不懂这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见云殇出了殿门,便膝行着向封谕身边靠近了一些,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主上感觉如何?”
“本座没事。”
封谕回过头,目光落在云铮身上时,眼中的冷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那药性尚未发作,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提前讨要些好处。
他将手递到云铮面前,懒洋洋的剜了男人一眼:
“抱本座去榻上。”
云铮被主上那眼神撩得一愣。
明知他是在故意戏弄自己,想让自己放松精神。可是那种担忧却始终梗在心里,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是。”
他双手揽住封谕腰身,将他从座位上抱起,就像是捧着宝贝一样转身向着内殿走去。
封谕放任自己靠在他的怀中,只觉得男人缠着墨色绑袖的手臂格外有力。
胸膛间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心跳,都让他感到莫名安心。
他自嘲的笑了笑。
不知从何时起。
只要有云铮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只漂泊多年的孤帆找到了港湾,只想不顾一切的向他靠岸……
……
药性渐渐显现出来。
压抑在体内的寒毒好似开了闸的洪水,翻滚着向封谕奔涌而来。
他紧咬着下唇。
整个人就像被投入了寒潭之中,全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身上的痛苦愈演愈烈。
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靠坐在榻间,强忍着剧痛向殿门处望去。
再过不久。
钟忘葶就会再次踏进这扇大门。
距离苏重山的寿辰仅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想要杀死自己,这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
封谕相信,如果他真有异心,绝不会坐失良机。
而自己。
也愿意看在他侍奉多年的份上,让他能死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