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风雪尤甚往年,老人们说新嫁娘遭遇暴风雪,不是好兆头,我只是付诸一笑,多年孤寂凄冷的生活,让我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并不在意,世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难测?
寒冷的天气抵挡不住皇家煊赫的送嫁仪仗,雪白的大地上艳丽华彩的送嫁队伍令人瞩目,但出京之后,天地一片寂静,我听到最多的便是寒风刮过旗幡的猎猎声。
我浑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温暖的轿辇中,那个红色小瓷瓶就像一条随时都会咬我一口的毒蛇让我惊恐,但我尽量不去想它,不去想父皇语重心长的叮嘱,我开始想象威名远扬的江夏王到底是什么模样?
因为遭遇暴风雪,道路难行,原本计划二十天便可以抵达的行程,足足用了二十八天,我们才到达江夏境地,所幸没有误了大婚吉日。
这里比京城更加寒冷,简直是滴水成冰,冷意刺骨,多厚的衣衾也抵挡不住寒气肆意入侵。
一路上,两名副将都沉默寡言,只是远远地护卫,从不靠近我,直到入了江夏,其中一名姓楚的副将才来找我。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江夏王的心腹爱将,楚曜,二十八天以来,他第一次到我面前,声音清朗洪亮,“公主请勿担心,王爷已经荡平贼寇凯旋归来,一应大婚之仪,已经安排妥当。”
他对我说话,恭敬而平静,不卑不亢,我自幼便善于察言观色,我发现,他提到王爷的时候,那种引以为傲的神情根本无法掩饰。
女人的第六感让我敏锐地意识到,外人眼中的公主委身下嫁,但或许在楚曜眼中,是公主高攀了江夏王才是。
我无懈可击地微笑,举手投足皆是皇家公主的气派,郝嬷嬷扶我下了轿辇,她是父皇特地派到我身边伺候的,据说是宫里多年的老嬷嬷,做事妥帖,性格稳重,父皇不放心我一人远嫁,特意拨给我的,以便身边凡事都有人提点。
看似是父皇的恩宠,但我心底明白,父皇终究不放心我,所以派郝嬷嬷到身边来监视我,我忍不住嗤笑,有必要这么郑重其事吗?
但与此同时,我却更加好奇,江夏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以致连父皇担心我会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不顾母女情谊,不顾血缘亲情,倒戈相向?
因为路上耽搁,我到达王府的第二天,就是大婚吉日,虽然这里的酷寒让我感染了风寒,但我这个以贤良淑德而着称的公主,不可能因为身体不适就擅自更改吉日,我强忍身体的不适让大婚顺利进行,隐忍谦让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记得大婚那日,天地之间一片苍茫,耳边萦绕着宾客的道贺声,喜乐声,欢笑声,歌唱声,隐隐觉得头晕。
当喜娘高喊夫妻对拜的时候,我攸然感到一股锋锐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夫君,就站在我身边,我从大红盖头下面看到他穿的黑金铁靴散发着幽冷的光芒,我忽然觉得害怕,常年在深宫,我从未接触过如此陌生而强悍的气息。
一整天没有进食,我越发头晕得厉害,好不容易熬到拜完堂,回到洞房,我已筋疲力尽,但我不能倒下去就睡,我是皇室公主,任何礼仪都不能乱了规矩,更不能随性而为,我生来就没有这个权利。
外面的狂欢声依然不绝于耳,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郝嬷嬷在我耳边叮嘱:“公主不要害怕,你是君,他是臣。”
君臣之别让我微微安心,不过拜堂之时那股陌生的强烈气息再次袭来,我又开始慌乱,因为我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喜悦。
郝嬷嬷说我想多了,军旅粗人难免粗犷了些,不似文人骚客善解风情,温柔体贴。
看时辰差不多了,郝嬷嬷给我煮了一碗姜汤,喝下之后,稍稍拉回了我的神智,我今晚还要面临一次巨大的考验,见我的夫君。
我原本以为会等很久,却不想,很快就听到了外面恭敬的声音,“奴婢参见王爷!”
他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我就要见到太子口中的人中龙凤了,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正襟危坐,生怕自己有一点失仪的地方,损了皇家的颜面。
门开了,郝嬷嬷声音中都透着欢喜,“奴婢参见王爷!”
“下去吧!”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即将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的嗓音,低沉,浑厚,有力,还有一种很特别的磁性,和我想象中的鲁莽粗放完全不一样。
“奴婢告退!”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郝嬷嬷往我这边瞄了一眼,那意思我懂。
洞房里面只剩下我和他,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我更加紧张起来,传说中的战神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并没有让我紧张多久,就干净利落地掀开了我的盖头。
眼前一片大亮,我眨了眼睛,看清眼前人的时候,我竟然呼吸一滞。
竟是这样的俊朗挺拔,英气逼人,风华正茂,一身火麒麟的新郎喜服,桀骜不凡,霸气四溢。
我呆呆地望着他,脑海里面攸然闪过太子皇弟说过的话,人中龙凤。
他就是江夏王百里长卿?
竟然这样年轻,我突然想起看过礼部的庚帖,他今年二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这样的男人,就是站在我那有着盛世美颜的太子皇弟身边,也毫不逊色,而且,他和太子皇弟还不一样,刚毅,孤傲,眉峰上依稀有边塞的风霜,冷冽锋锐,又如风霜中的孤松般傲然伫立,凛然不可侵犯。
居于深宫多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一时竟有些慌乱,连话都说不利落,“本宫…”
他深凉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落到我一身珠翠宝玉身上,这些东西压得我都快窒息了。
“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以后王府就是公主的家,公主无需拘礼。”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热情,也听不出疏冷,不知为何,我竟开始口吃起来,“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