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易家宴客正厅灯火通明,摆在正厅的红木大圆桌雕刻着连年有余,这连年有余的刻画有着荷叶和莲花,配以鲤鱼组成图案,取意每年生活富足连年有余。大圆桌足足能容纳十五余人落座,左右几个丫鬟垂首站在一旁静候着,主位上坐着的是易老太爷易康文和易老夫人莫氏夫妇。说来原本按礼朝的规矩,是应该由侯夫人姜氏落座主位的,因为她身份最高;不过她言明自己是晚辈该行子侄礼,故坐在了莫氏下首。
“承蒙诸位照顾,这几日也是打扰了,我就已茶代酒谢过大家了。”侯夫人姜氏举起杯子,对易府易家老小表示感谢。
在现代人的话,有部分人是会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以茶带酒不够给面儿,但在礼朝古代本来女子平日里就极少饮酒的,更别说是宴席上了,也是怕喝多了丢丑,故此姜氏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妥。
“侯夫人客气了!以往我家夫君去通州,都是姜大人和姜老夫人将衣食住行安排妥帖;要是真的细论起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不比在通州,倒是薄待了侯夫人。”林氏作为这次招待事物的主要负责人,肯定要开口接话。
易西湖此时正在同父亲易康文低语,闻言抬起头也搭了呛:“内子说得是,每次去通州述职上报,一应事物都是姜大人遣人帮忙料理妥善,说来这次姜大人大寿在下无法前往,也是惭愧。”
礼朝县官每年都需要去上属知州述职的,这种述职主要是汇报一年来的发展进程和结果,就跟以前易香香在公司上班,到了年底要写年终总结差不多。
“易大人不必介怀,易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是公务要紧,家父曾多次在我面前提起过易大人为官尽职尽责,是个好官,家父也是十分欣赏易大人这样的人才的。”这回姜氏说的倒不是客气话,她的父亲姜大人确实对易西湖赞赏有加。
姜氏还记得父亲的原话是:你别看易西湖如今只是一名县官,像他这样的人才,将来就算不能封侯拜相,那也至少是正三品以上的位子;你虽然贵为侯夫人,宫里还有女儿从中斡旋,但这易西湖,能不得罪便不得罪的好。
姜氏原本并不以为意,但自从接触易家人后,倒是的确觉得这大房主子人数虽然偏少,不过确实比这二房要知礼很多;那二房就不用说了,她回来以后已经听儿子身边的小厮汇报过,这二房大小姐都找儿子逛了无数次园子了。
这样想着,姜氏便看了眼易若楠,女孩子长得是清秀有加的,容貌不算倾国之美,但也是娇俏可人,就是通身没有大家小姐的气派,做的事在世家侯府们的眼里更是不算入流。这不说易若楠身份实在太低,就是有背景家世好,她也是看不上这个女孩子的。
易若楠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侯夫人心中已经被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心里正惆怅着孟奇函明天就要离开易府了,自己这几日的努力都白费了,和孟奇函的关系居然毫无进展。
其实易香香虽然不喜欢易若楠,但也是同情她的,想来这个大姐姐虽然是带着目的靠近孟奇函,但翩翩公子谁人不爱?还是镀上了土豪金的佳公子。只不过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即使真的能排除万难嫁过去,这去了以后那后宅里的尔虞我诈,生死相斗,可就不是继续排除万难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拼命了。这时间蹉跎下没玩没了的,那可真是累也累死了。
易香香这会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以后更是“累也累死了”!这会儿她看着桌上的人们你来我往的商业互捧里,小辈的几个男孩子之间也相互表达敬意和谢意,着实无聊。易家此次给侯夫人母子践行,因为不像并府那日般人数众多,是以男女不曾分席而座。
易香香发了一会呆,发现大家还是自顾自的说着话,不得已的动了起来;只见她钻到林氏身边偷偷拉了拉自家娘亲的袖子,暗示赶紧把话题转到菜品上。
林氏正在听莫氏和黄氏说一些要转告给姜老夫人的话,让其注意身体,不要过分操劳。看到小女儿钻过来做着小动作很是无奈,只能出言道:“侯夫人尝尝这菜怎么样?不瞒你说,我准备在这百年县开个酒楼,这些菜有不少是菜单上的主品,想让你帮着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噢?大夫人还会做生意?”侯夫人有些诧异。礼朝不限制为官者的家人经营铺子做生意的,不过大多数官宦人家都比较偏向于田庄果园租赁之类的,毕竟这商人吧,终归是沾了铜臭味;一些官宦或者世家都清高得很,不屑于做生意的。
“这不也是闲来无事嘛!我夫君主张百年县的什么经济改革,我也不是很懂,但就是有引进客商这么一说,我这做人家眷的,怎么也得带个好头呀。”林氏知道姜氏的疑惑在哪里,但也没有在意,她受自家女儿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影响,根本不管铜臭不铜臭的。
“这感情好呀,易大人可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宜家宜室的妻子呢;还有老太爷和老夫人也是有福气的,有这么懂事的儿媳妇!”姜氏笑呵呵的说。
“有福气有福气,你娘不也是有福气嘛!”易老夫人莫氏也跟着笑呵呵的说道,而易老太爷却没有说话,只是撸着胡子笑着满意地点头。
笑面虎!易香香在心里吐槽易康文,还朝他扮了个鬼脸,后者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
“指点可是不敢说的,尝尝倒是没问题的。”姜氏倒是很给面子,她几乎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遍,除了觉得老鸭汤的鸭肉有点老意外,对其他的菜都很满意。
这下易香香可就放心了,她刚刚主要吃了一些自己从现代“移植”过来的创意菜,也觉得还行,但就怕这些古人吃不惯这类东西。
“这道熏鱼味道不错,外焦里嫩的,极为香醇。”姜氏也不止嘴上说说,她说完就让下人取菜。
易香香看姜氏喊婆子取菜,便知道这位侯夫人确实对菜品都挺满意的,毕竟按照这些人的规矩礼仪,宴席上同一道菜是不会夹两次的。说来她倒是觉得古代这种雕花圆桌也不是很方便,突然很怀念现代的玻璃大转盘了,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木工技艺怎么样,若是能在红木桌上在造一层转桌,吃起饭来就事半功倍了。
“您满意就好,这道熏鱼是用秘制的酱料腌制的,您要是喜欢,我一会让厨子把制作的方法写下来给您带走。”林氏笑盈盈的对姜氏说道。
“我觉得这个可行,以后我们厨子也能烧熏鱼,母亲就是在京都也能吃到这个味啦!”孟奇函怕母亲拒绝,赶紧开口抢先应到,因为他也觉得这熏鱼味道不错。
姜氏早已笑开:“你看我这儿子,贪吃得紧呢。”一桌人听到话也都笑了起来,闹得原本因喝了酒而脸颊微红的少年郎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宴席上宾客尽欢,易若楠却早以钻到自家哥哥身边求喂饱了。
直到宴会结束,大家都酒足饭饱的时候,易香香也把小肚子吃得圆鼓鼓的。今天的宴会的确十分欢乐,连几个男孩子都喝了一些酒,被各自的仆从掺回自己的院子。易洛川喝得不多,半路被易香香搅闹着要喂食,所以光顾着侍奉她了。此时兄妹俩个走在花园里消食,易洛川牵着妹妹的手一步步的走着,身上带着的微微酒香和花园里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十分好闻。易香香脑子里已经有了新款香料的配方,心里想着这酒与花的搭配想必也足够醉人。
“哥哥呆会儿回去还要读书吗?”易香香开口问易洛川,易洛川是每天晚膳过后都还用功读书的,让她这种不爱学习的学生十分佩服。
“今天沾了酒气,就不读了;你一会儿回去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还要起来给侯夫人和世子送行。”易洛川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些早慧,但也是小孩子性子很是任性,故特意交代。
“好吧......”易香香回复到,拉着哥哥的手继续往前走。
易香香是很珍惜当下的,她以前没有兄弟姐妹,很希望有个哥哥。小时候父母在外面工作,她跟着外婆住在乡下,乡下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晒得皮肤黝黑,可只有她粉雕玉琢的十分白净,这大抵也和外婆常年给她喝蜂蜜有关;但孩子们都是排斥异类的,她小时候经常被欺负,那会儿就希望自己有个哥哥能保护她。后来外婆年老过世,她跟着父母去了城市里,但因为以往分开得太长久,和父母的感情也不算深厚;再后来父母也走了,她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所以性子愈发凉薄。
她在这个世界里醒来,身边有疼爱自己的祖父母和父母亲,还有哥哥,这样圆满的家庭简直是老天爷在满足她的愿望,所以哪怕前世的经历已经让她的性格定型,现在她也试着好好的回报家人们给她的爱。就是因为她很珍惜和易家人的相处及感情,她才会恼怒二房破坏了这种安定。她想做生意开酒楼,想把现代学到的能用上的东西搬过来,想变强,就是希望在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能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深秋里有些寒凉,但月光还是清澈如许;兄妹俩个谁也没再说话,就这样牵着手一步一步的走着,跟随的婆子丫鬟也都静悄悄的,谁也不想打扰这份清宁。
直到林氏遣人来让兄妹俩个早点回屋歇息,怕他们在花园里逛了会着凉,兄妹二人这才分开。易香香回到自己的永乐居,瘫倒在那朴实典雅的罗汉床上拥着被子动也不想动。乐棋走进来看到小姐已经把自己埋在了被子下,赶紧给她挖了出来。
“小姐,先用热水洗漱暖暖身子,不然刚刚在花园里沾了凉,这样睡下很容易生病的。”乐棋伸手把易香香抱坐在床边,然后让小蝶把水端过来给易香香擦脸洗漱。
易香香乖乖听话,她可不能生病,喜乐楼马上要开业了要盯着看情况呢,她可是准备如果搞得不错得话要连锁铺开的。她一边任着乐棋摆布,一边开口问:“妙琴呢?”
易香香有此一问,是因为平日里近身照顾她的都是妙琴,乐棋是从旁协助,这还因为乐棋主要负责的是小丫头的管教之类的,一般都是妙琴负责她的起居较多。
“妙琴刚刚说身体不适,先回屋休息了。”这会儿乐棋已经帮易香香擦洗完了手脚,换上了干净的里衣,易香香一股脑的就钻进了被窝里。
“行,那你多看着她,如果不舒服就赶紧找大夫看。你们也都下去歇着吧,今日早点吹灯。”易香香打着哈欠,把人遣了下去。
两个丫鬟退出了内室,小蝶端着水离开了正院,乐棋却是需要值夜所以吹灯睡在了正房外间。易香香毕竟还小,万一晚上要喝水起夜,身边是不可能不留人的。就算不是小孩子,礼朝大凡有点条件的官宦世家的小姐,外间都是会留丫鬟值夜的。易香香这边以往也都是妙琴和乐棋轮流守夜,今日本应该是妙琴,但她因着身子不适,和乐棋换了日子。
小蝶端着水出来泼掉,把铜盆放下,转身往永乐居的偏院而去。永乐居偏院有一排屋子,那里是永乐居丫鬟下人们的居所,而偏院正中的房间是李嬷嬷休息的地方。李嬷嬷有丈夫和孩子,所以一般都是回外院自己家的,就是有时候歇个午晌或者下雨天不便回去的时候才歇在这里。李嬷嬷左边的屋子是妙琴的住所,右边是乐棋的屋子;她们是小姐的大丫头,都是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休息的。
小蝶没有提灯,刚刚离开正院的时候瞧着月光挺亮的就懒得打灯笼,没想到这会儿云遮住了月华,她只能半摸黑的走到了偏院。她抬步走上了阶梯准备左拐而去,二等丫鬟的屋子都在左右两侧靠边的位置,她在左边第二间和另外一个二等丫鬟小喜同住一屋。因为有些困意她便想快点回屋休息,却不想刚转弯就撞上了人。
“诶呀!”小蝶惊呼出声,她根本就没想到左边屋子里会出来人,所以一把就撞上了妙琴。这句惊呼有一半是因为撞到头的疼,有一半却完全是被吓的。
小蝶的惊呼引起了房里丫鬟们的注意,只见屋子里纷纷传出问候:“小蝶,怎么了怎么了?”
“无......无事,是我不小心踩空了。”小蝶也不好说自己撞到了刚刚要出门的妙琴,毕竟妙琴说不舒服和乐棋换了值夜,这会儿说撞上怕引起误会说妙琴躲懒之类的。当然,即使没有这样的误会,还要解释一下也着实麻烦,所以她这才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那赶紧去休息吧。”屋子里传来其他丫鬟的话。
“好的我这就去。”她朝屋子里回话,不多时里屋便静了下来。接着她转身询问妙琴:“妙琴姐姐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我想去花园走走。”妙琴微微有点慌乱的表情让小蝶以为她也是吓到了,所以有点不好意思。
“抱歉啊妙琴姐姐,怪我没有打灯笼。姐姐要去花园吗?那我陪着姐姐吧!”小蝶很热情的和妙琴这样说,想借此弥补自己的鲁莽。
“不用了,你先去休息吧。今天也辛苦了,明天还要干活呢。”妙琴已经平复了表情,笑着和小蝶说道。
妙琴这样说了,小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是小姐从街上买来的丫鬟,和这些家生子本来也关系不近,而且她知道小姐防着她逾矩,是以不再坚持。她微微挪了身子,侧身给妙琴让路。
这会儿云散开了,月亮又照得偏院里十分清亮。小蝶看妙琴穿着粉色的束胸襦裙,裙摆上刺着的莲花在月光下栩栩如生,慢慢的莲花荡离了偏院,越行越远。
永乐居已经熄了灯,二房的主院却还是灯火通明,黄氏和易若楠坐在雕花圈椅上正说着话。
“娘,你知道伯母和林家有关系吗?”易若楠手里拿着绣花帕子轻捻着,秀眉微颦。
黄氏也皱着眉头,说:“我只知晓她父亲是林海,她是林海的庶女,倒是不曾知道这林海和丞相府沾亲带故。”女儿过来说林氏出自丞相府林家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后来解释清楚,却还是觉得有些诧异。
“我觉得当初她要是同丞相府通通气,我们也不至于被赶出京都。”易若楠若有所思的说。
“那倒是不至于的,林家那样的高门望族多的是亲戚,怎么会卖一个出了五服的侄女面子。”黄氏这样说的原因也是因为林氏瞧着也不是那样的人,若是真的能通上气,易西湖现今哪里只会是一个县官而已。
易若楠并不认同:“娘亲可不要把伯母想得太简单,伯母要不是个厉害的,大伯父如今的后院怎么可能如此干净?而且今晚宴席上您也听到了,伯母还准备开酒楼呢!礼朝哪有女子会想要开酒楼的?就是真的要开铺子,那也是绫罗绸缎首饰香囊啊!我们从京都过来以后,你看如今不是事事都要看大房脸色,我们不都在大房底下讨生活?要说伯母没有半点想要压制我们的心,我是不信的。”
易若楠的话也让黄氏有些动摇,她以前就不怎么和这个妯娌打交道,主要是那会儿琐事缠身,如今相处在一起,倒真是觉得这个堂嫂子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娘会注意的。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世子那边......他们明天就离开了,如今我们在他们面前走了个熟脸,以后若有机会回京都,再去继续结交吧。你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他们在这的时日不多没能完全了解你的好,我们的楠儿,以后肯定能有更好的未来的。”黄氏怕女儿因为孟奇函种下心结,遂开口开解。
易若楠在晚宴的时候是有点不开心的,她对孟奇函多多少少是有点心动的。不过她是个什么人呀,虽然有点受打击,但也不是扛不住,只听她无所谓的说:“娘亲不用担心,不过是侯府的一个世子,如今也没有领差事,毫无实权的有什么值得我去记挂的。”
易若楠这话说的虽然有五分是不想认输而表达的不在意,但另外五分也是真心话。她好歹是京都长大的人,虽然长袖尚舞能屈能伸,但心气向来高,像孟奇函这样还未承袭的世子又还无实权,倒真的不是她心中首选。至于之前的做小伏低,也只是像黄氏说的,不放过一切机会罢了。既然眼前的没成,那说明更好的还在后面,她是这样想的。
易香香如果知道易若楠的想法,一定会夸奖对方的洒脱,顺便问一句哪里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