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要在长春宫用晚膳,下头的人自是去准备。易香香原本想留下苏静香一起用膳的,但后者言说酒喝多了,易香香只得放她回去休息。
送走苏静香以后,易香香仍旧没有搭理坐在书案前的赵子乾。对于今天没能折成红梅这件事,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
凭什么你的小妾们瞎折腾,我却不能出去玩?易香香对赵子乾那是颇有意见。
赵子乾呢,以为易香香是喝了酒闹起了酒性。他平日里见易香香,对方乐乐呵呵的,这突然见她板着小脸的样子反而十分新鲜,是以并未发现对方已经有了气。
帝后二人非常平静的一起用了晚膳,从头到尾没有再说一句话。让长春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恨不得成为隐形人。
直到赵子乾用完晚膳后去御书房“加班”,易香香都没有得到一句安抚。于是她只能在心中感叹,这个皇帝简直就是钢铁直男!
再说苏静香带着糖儿匆匆出了长春宫,坐着轿子绕过宫城,回到了自己的钟粹宫里。
因为钟粹宫凌菡苑的李婕妤惨死,是以如今大家都会钟粹宫有莫名的忌讳。可是苏静香觉得比起刚刚在长春宫的压抑,钟粹宫反而自在惬意很多。
苏静香的舅舅是黎远,武将不信妖邪,是以她倒是不介意凌菡苑的问题。反正宫城里面多冤魂,若要细论起来,那是哪里也不干净的。
钟粹宫自然没有长春宫布置得华丽又优雅,但是也别有一番风情。
它是整座宫城里最“矛盾”的一座宫殿,虽说梁枋、檩桁、斗拱都是用的金丝楠木,但纹材却是多种多样,有青绿点金的旋纹彩画,还有龙凤和玺彩画,以及外檐檩枋的式彩画。宫殿将风格各异的彩画融合在一起,反而拥有别样的风情。
苏静香在黄花梨玫瑰圈椅里坐下,想到今天在长春宫经历的一切,便见她很严厉的对宫婢糖儿说道:
“糖儿,今日在长春宫所闻,半个字不得透露出去。”
糖儿虽然胆子不大,刚刚也被赵子乾吓了个够呛,但是她心里也是知晓轻重:“娘娘放心,奴婢绝对不会乱说。可是娘娘,康贵妃真的是凶手吗?”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自家娘娘冲了一杯普洱茶端过来。
皇后娘娘和自家宁妃娘娘的一顿分析她并没有听太懂,不过也听清楚了她们说康贵妃是杀害李婕妤的真正推手。说来皇后娘娘说话这般百无禁忌的,倒是令她实在诧异。
“一切也是猜测,还得看大理寺怎么定案。”苏静香接过那杯普洱说道。
雾锁千树茶,云开万壑葱。香飘千里外,味酽一杯中。
普洱茶滋味醇厚回甘,苏静香最喜欢这个味道。以前在梅州的时候,舅舅家里喝茶都是不讲究的,但因为她偏爱普洱,便大把的往家里买普洱。
如今想起来,颇有一眼万年之感,令苏静香叹息。
糖儿以为自家娘娘是对李婕妤之死叹气,便安慰道:“娘娘莫要想太多,李婕妤那是自己过分高调失了分寸。奴婢说句逾矩的,若是她能安守本分,倒也不至于早早的香消玉殒。说来如今后宫里头其实也算是安稳的,皇后宽厚,林贵妃也是温和的性子,康贵妃虽然有太后娘娘做靠山,但此番也绝对要吃一顿苦头。是以之后啊,也就没几个能轻易拿捏得了娘娘的。”
苏静香贵为宁妃,如今后宫中除了皇后以及两位贵妃以外,妃位上也仅有她和惠妃二人。身为一宫之主的她,地位也算是尊崇了。
“康贵妃会不会有麻烦,这还很难说。皇后说的那些话毕竟都没有证据,而且你以为康家会那么轻易的就让康贵妃被定罪?”苏静香觉得糖儿看问题还是太表面。
“这倒也是。不过娘娘,皇后娘娘怎么会和您说这些呢?要知道哪怕只是猜测,也是不好多言的才是。”糖儿想起易香香的言语直接,十分好奇原因。
其实这也是苏静香好奇的问题,她到现在都没有相通皇后的用意。
不过她倒是觉得皇后这个人还是挺坦荡的,若是能结交,以后在深宫里也是多了一个伴。
苏静香让糖儿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说道:“无妨,不管皇后是因为什么,应当没什么恶意。而且只要我们没有害人之心,便也不怕那些阴谋诡计。皇后瞧着是个好的,能和她交好,以后也安稳些。”
“娘娘说得是,只是孝安太后不喜皇后,娘娘若是和皇后交好,会不会让太后娘娘不满?”糖儿仍旧有所顾忌。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说到底掌管后宫的还是皇后。而且今儿个在长春宫,你可瞧出些什么?”
糖儿不解,说实话她当时只顾着害怕了,于是这会儿只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不曾。
苏静香放下小巧的茶杯,走到炭盆前烘了烘手说道:
“平日里瞧着吧,皇后对圣上那也是礼敬有加,规矩上挑不出半点毛病。是以哪怕慈安宫那位不喜皇后,却也找不到什么罚她的理由。可今儿你看在长春宫里,皇后不行礼参拜,对圣上的言语也是相当不客气,而圣上竟然极为宽容!再观侍候的笑丹几人,脸上虽然也有惶恐,但也好似并不惊讶。可见圣上和皇后私下的相处,也是这般惬意的。”
赵子乾这个人苏静香是有接触的,即使她在武将家里长大,可平日里见到赵子乾时,自己也是胆小到大气都不敢出。偶尔赵子乾翻了她的牌子,也是吓得胆战心惊!可皇后呢,竟然敢拔老虎的胡子,这真是令她诧异。
原本苏静香也相信那些传闻,说什么圣上让易家女当皇后只不过是为了好平衡力康、林两家。可如今她瞧着,可能并不是那么回事。
圣上从还是皇子的时候便留下了正妃之位,连林芷梦都只当了侧妃,怎么可能为了平衡就把皇后之位随便给出去?
由此可见,这个皇后之位,可能一开始就是赵子乾为易香香留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看到帝后私下相处状态的苏静香,一眼就看透了真相。
“难道......皇后娘娘就是圣上说的那个心仪之人?怎么可能?”糖儿的恍然大悟里带着惊诧。
关于赵子乾早有心仪之人,是几年前从宫宴上流传出去的,后来很多人都以为圣上心仪的是他表妹康菱。
“糖儿可还记得?当年场宫宴先帝要钦点林贵妃的时候,还是七皇子的圣上便说要将正妃之位留给心仪的女子。而那次,七皇子就是游览山河至通州,后从通州赶回来参加宫宴的。”
苏静香还很记得那个冬天,当时她是第二年开春后的待选秀女,因着梅州路途遥远,舅母提前带她来了京都。
宫宴上七皇子说有心仪女子的话传开后,舅母还一度不想让她参选。
可是她知道舅舅黎远是七皇子的人,而只有她进了七皇子府,七殿下才能完全的信任黎家。
养育之恩重如山,苏静香不能不报。
于是她坚持参加选秀,从而进了七皇子府。再后来七皇子登基,她便被封为了宁妃。
如今想来,在那场宫宴前圣上就应该是已经结识了皇后,才会特意留下了这个位置。
苏静香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冷漠的帝王,竟然还有这么痴情的时候。
不过,好像皇后并没有开窍?苏静香暗笑。
“那娘娘......这......您......”糖儿想组织言语安慰苏静香,可是却找不到恰当的话。
苏静香闻言笑了:“糖儿不用劝慰,我并不伤心。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我不后悔,也不强求。”
她知道后宫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心仪圣上的,至少她不是。
她本就是为了报黎家的恩才进宫,也明白帝王的恩宠有时候是把利剑,李婕妤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所以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她很清楚。
而且她心里早已埋下了一个少年,今生是爱不了别人了。
糖儿知道不好多加探究,只能转移话题问道:“那圣上应当更信皇后娘娘的话吧?娘娘为何还觉得康贵妃不会受罚?”
刚刚自家娘娘说康贵妃估摸着能因为康家的关系脱罪,可今儿皇后都分析了那么多了,圣上又在意皇后娘娘,应该也会在意她的想法才是吧?糖儿这样想。
“感情是感情,朝政是朝政。圣上是理性之人,会按实际利益论处的。”苏静香看得很透彻。
她也相信皇后的推断是对的,可如今两位贵妃都涉案其中,谁会被定罪其实很难说的。毕竟这帝王家就没有关起门处理的家事,还得看圣上怎么选择。
而且她觉得这件事,可能最终并不会让真正的凶手付出多大的代价。
果然,苏静香的猜测没有错。
半月后,王太医和织花齐刷刷的话锋一转,指证胡婕妤才是他们的幕后主使。
于是,所有的罪责便都推到了胡婕妤身上。
胡婕妤和李婕妤向来不和,两人曾经更是大打出手过。是以说胡婕妤是凶手的这个结果,让那些不知道真相的人都以为这就是真相。
消息传到钟粹宫的时候,宁妃苏静香和她的贴身宫婢糖儿都极为诧异。两人对视的眼神里,也都表明了必要将那日长春宫的事烂在肚子里。
胡婕妤被刑罚院的人扭送至大理寺,万灵虽然觉得这个转折很突兀,但因为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而胡婕妤自己又认了罪,便也只能结案于此。
长春宫起居殿。
易香香冷笑的看着赵子乾:“果然,千好万好,不如胎投的好!有个好表哥,真是犯什么事都能抹平了。”
赵子乾不会把康菱怎么样,这在易香香的意料之中,毕竟康睿以及康家都有从龙之功。但是易香香没想到的是,赵子乾完全可以把李婕妤之死作悬案处理,可是他却推出胡婕妤替罪,恐怕也是不想两位贵妃遭人话柄吧。
若是作悬案处理了,两位贵妃名声上可就洗不干净了。
康菱倒是还好,毕竟本来就是她的锅,而林芷梦就有点冤枉了。
赵子乾此举,是为了帮林芷梦吧?易香香这样想。
可易香香不服气,她不管赵子乾要保谁,可凭什么牺牲胡婕妤?
而对于易香香的话,赵子乾并未争辩。
他也没什么好争辩的,因为胡婕妤顶罪这件事,确实是他一手安排的。
“我已经让母妃约束康菱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而且康睿会安排女死囚代替胡婕妤,他会让人把胡婕妤送到千里之外去安顿好,你别生气了。”
赵子乾知道易香香恼怒自己的做法,但他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康家对他有功,他不能真的把康菱定罪。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怎么?你救了胡婕妤,我还得替她感谢一下你呢!”易香香的话仍旧是很不客气。
以易香香的凉薄,胡婕妤只是一个外人,她不服归不服,但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气性。虽然她心里也认为胡婕妤那样的性格,若是能离了这深宫说不定反而更好。可她就是看不惯赵子乾为了保下别人的名声,而肆意的左右他人的生活。
赵子乾听出了易香香的暗讽,冷着脸皱眉。
易香香看他皱眉,便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你为了林芷梦的名声也好,保下了康菱也罢,可是林家和康家要名声?胡家就不要了?胡婕妤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胡家不如林家和康家,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就活该被抛弃?”
“胡家不会受牵连,我已经下令表明,此为胡婕妤一人之过!”赵子乾仍旧是皱着眉头的。
“说得倒是轻巧,你且暗中打探下,现在有多少人躲着胡家?又有几个人不是戳着胡婕妤父母的脊梁骨说他们有个杀人犯的女儿?别的不说,就说当时我的匕首成为了凶器,以前人人都想来献殷勤的长春宫,霎时间就安静无比!你是九五至尊,你不待见的人,谁敢待见?也是,毕竟没人敢不待见你,你自然没有感觉!说来若是以后我这个皇后要是也需要被推出去,想必圣上也会如同今天一样毫不犹豫吧!”
易香香一番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长春宫的众人都懵了,因为他们都发现圣上脸色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掐死皇后的样子。
青玄见状赶紧偷偷的让众人退下,自己留下来以防帝后二人过分激动。
众人自然是赶紧跑路,生怕看见什么不能看的,事后被灭口。
赵子乾脸色如同黑锅,一双眸子更是波涛汹涌:“易香香,你有没有良心!我几时伤害过你?”
易香香刚刚的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往他心口上戳刀子!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易香香心目中竟然全无信任。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易香香也在盛怒之中,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怒什么,但还是挑战着赵子乾的怒火。
赵子乾深吸一口气应道:“以后也不会!”
“是吗?谁知道呢?”易香香完全不屑赵子乾的承诺。
在她看来,这帝王之心,最是善变。
于是赵子乾摔了一个琉璃花瓶,之后拂袖而去。
帝后于长春宫的争吵在半个时辰后,就传遍了后宫。
白雪皑皑的深宫里没什么好消遣的,是以即使是大冬天的季节,也有宫妃们在裹着华丽的狐裘,捧着精致的手炉漫步在雪地里。
“诶,你听说了吗?皇后和圣上大吵一架呢!听说圣上气得花瓶都摔了,离开长春宫的时候更是黑着脸的!”御花园里,一名身着蓝色锦衣的妃嫔对着身侧的人说道。
她旁边的女子是一身粉色桃花装,在冬日的白雪映衬下显得十分活泼,只听她娇俏的说道:“姐姐,瞧您这话说的......”她扫了下周围,故意压低声音说到:“圣上何时不是阴着脸的?”
“这倒也是,可圣上这次可是发了大火,连皇后的禁足都没解呢!长春宫到现在也还是大门紧闭着!”那蓝衣的妃嫔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词意,来加深可信度。
“这么说圣上是真的恼了皇后娘娘了?”
“可不是嘛!听说太后娘娘还把康贵妃拘到慈安宫去了,天天陪着太后抄书礼佛呢!如今这宫里的风向啊,都朝着林贵妃的重仁宫飘。而且传言说圣上要废了易皇后,改立林贵妃呢!”
“林贵妃?为何不是康贵妃?”
穿着蓝色锦衣宫装的妃子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见侧方的羊肠小道上传来一声冷嘲:“康贵妃骨子里惯来嚣张,如何能当得了雍容华贵的皇后?”
蓝衣和粉衣妃子看见来人后赶忙行礼参拜:“见过贤嫔娘娘!”
没有错,来人正是贤嫔田瑶。
田瑶素手未点丹蔻,捧着一只精致的麒麟纹手炉,洁白的手腕上戴着金色的手镯。她头上插着蝴蝶金钗,腰上佩戴着翠绿色的玉石,显得十分明艳。
“冯昭仪是不满林贵妃娘娘不成?”田瑶这般对着那粉色锦衣的宫妃问道。
粉衣妃子便是景阳宫翠薇阁的冯昭仪,而蓝衣妃子是景阳宫霞枕榭的吕昭仪。
现下这二人心里都是叫苦不迭,这宫里谁不知道贤嫔娘娘田瑶虽然傲慢,可是最崇拜才艺双全的贵妃娘娘林芷梦!如今她们说闲话被逮了个正着,自然知道若是不解释清楚,有一顿排头吃。
冯昭仪笑盈盈的说:“贤嫔娘娘误会了,林贵妃美如冠玉又才名远播,平日里对嫔妾们也是爱护有加,嫔妾哪里敢有不满。”
她打算一顿夸后,转移这个事儿。
然而田瑶却没打算放过她,追问道:“那你为何觉得康贵妃更能胜任皇后之位?”
田瑶的话里有傲慢和不屑也有威胁,让冯昭仪在大冬天的都浮起一层薄汗。
冯昭仪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贤嫔满意,正斟酌着用词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贤嫔娘娘的胆子可真是大!这就帮圣上选新皇后了?当本宫是死的不成?”易香香出现在她们身后,冷笑着看雪地里的三人。
在场的太监宫女们都吓得腿都软了,只能借着行礼的机会,跪拜在地上。
易香香在长春宫里憋的慌,便出来散散步,没想到撞上这么精彩的一幕。
贤嫔自是没想到被禁足的易香香敢光明正大的出了长春宫,如今人家在高位,她又是被逮个正着,自然没得好辩解的。
当然,即使是跪在那里,她还是高傲的扬着头。
冯昭仪和吕昭仪对视了一下,都在心里感叹今天不适合出门,她们倒是识时务,二人纷纷求饶:“嫔妾失言,求皇后娘娘饶命!”
比起贤嫔,她们更怕这个连孝安太后都没法子惩戒的皇后娘娘。虽然她们也觉得皇后还算宽厚,但是这般议论她被废,就算是菩萨都可能会生气。
易香香摇了摇头,翻了下白眼后也懒得多言,只听她说:“饶命是没有问题,你们两个都跪一个时辰再回宫吧!至于贤嫔,是鸡汤不够补脑?那便喊御膳房炖一个月猪脑汤喝喝吧!”
说完话的皇后娘娘扬长而去了。
跪在雪地里的众人,那是想笑又不敢笑。
猪脑汤?
皇后娘娘真是......杀人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