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香香状似女儿家的玩笑话让很多人头皮发麻,因为她这话里的多重解释都难以言喻。最浅显也是最不可搬上台面的一种暗示,便是林丞相及田大人这些朝堂上的臣子们,是在为了皇帝后宫之事在这打机锋。
谁都知道朝堂与宫廷相连,不然也不会有臣子们把女儿往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送。
但是问题是不管是哪个臣子,都不会大咧咧的说他们站出来说话是为了帮自己的女儿找场子!
易香香特意明晃晃的扯开了这层关系,无疑是让很多人头疼的。
而对于易西湖来说呢,他这会儿帮腔好像很突兀,可不搭个话吧,又的确觉得自家女儿挺“孤立无援”的样子。
当然,易西湖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只见惯例宠女儿的他慢悠悠的放下了茶盏,装模作样的起了身,乐呵呵抖起袖子作着揖的说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宫城内自是有宫城内的规矩,凡事倚着章法走,林丞相是不会徇私报复的。”
他的话明面上向着林崇,实际也是暗指田丰和林崇一前一后的针对皇后身边的宫婢,其实就是寻衅挑事。
“爹爹此言差矣,皇家可是没有家务事的。皇宫里的家事,便也是国事!”
“不过爹爹倒是有一句说对了,那便是凡事依着规矩走,总是没错的!而且这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是以林丞相自是不会和本宫一般见识。但若是本宫罚得不对了,林丞相和田大人可要直言。这没道理本宫肚子里撑不了船啊,对吧林丞相?”
林崇是真的愣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易香香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也没想到易西湖会油条到真的站起来装腔作势的配合易香香。
只说了一句话便被堵在当场的林崇心情十分很郁结,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易香香。
而自家父亲被呛声,林芷梦自然不能再做壁上观,只见她起身盈盈一笑:“皇后娘娘说得没有错,宫有宫规,臣妾进了宫便是皇家的媳妇,而皇后娘娘的奖赏打罚也都是依照宫规而行,臣妾并没有怨言,也就更无秋后算账一说。”
林芷梦的话很妥贴,用一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说法,直接把自己和林家分离出来。这样一来,易香香也就不好说什么林家是为林芷梦出头的话了。
可惜啊,她这话不是没有破绽。
裴语辰是个不怕事大的,她听到林芷梦的话后赶紧插嘴:“贵妃娘娘此言不妥,请恕嫔妾直言,这皇家媳妇可不是贵妃娘娘能自言的。如今中宫有主,皇后娘娘才是正正经经的皇家媳妇呢!”
她的意思很简单,你我都是妾。
裴语辰不在意自损,只要能伤林芷梦一千,她愿意失去八百。天知道,她最大的乐趣便是看林芷梦那张温柔似水的笑脸冰裂。
果然,林芷梦听到裴语辰的话后有一瞬间的呆滞,片刻后才说道:“和嫔此言不差。”
她说完这句便坐了下去,不再说话。
林芷梦不亮剑,易香香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毕竟一场对话下来她发现在场之人除了林芷梦以外,都是些没什么战斗力的人,斗法都不得劲儿。
其实哪里是林崇和田丰等人没有战斗力,不过是他们都没想到易香香敢怼得这么肆无忌惮,让他们一时间没摸到法门罢了。
易香香可不管对方是不是适应自己的打法,觉得无趣的她转身便想回自己位置上去,结果却被叫住了。
“皇后娘娘请留步!”
叫住易香香的,是田丰。
田丰是咬牙切齿的恼啊,他刚刚被易香香一顿抢白整得毫无还手之力,而林丞相起来帮他说话也落了下风。可即使这样,他也心有不甘。
管不了了!
他要让易香香出丑,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女子不配为一国之母。
不然不仅对不起瑶儿在宫里吃的那些鸡汤和猪脑,也放不下今日之辱。
所以他不顾规矩,叫住了易香香。
易香香听到留步的话后,那迈向台阶的腿便伸了回来,她转过身来问田丰:“田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都如此出色,想必皇后娘娘更是德才兼备吧?今儿个宫宴,娘娘何不露上一手,给大家伙儿助助兴?”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看出了田丰的目的,看戏和摇头叹息的人均有之。
德才兼备?京都如今谁不知道易香香无才无德?
而且这话还是从易香香嫂子娘家传出来的,可信度那是非常之高的。
众人纷纷将眼神瞄向姜家人,姜成慎尴尬的抚着胡子,姜轩睿却是捏紧了拳头。
姜轩睿想起那年宫宴,小东国来使说要给东宇太子求娶易香香,也是和现下的场景差不多。
不过那个时候的易家无人帮腔,如今却是敢直接呛声林家和田家了。
他苦笑摇头后刚想站起来说话,明慧郡主龙女却先他一步出声:“田大人这话不妥,您可代表不了群臣。不过别人怎么想本郡主是不知道,但本郡主可不敢让皇后娘娘助什么兴的。”
洛宝华胆子大,说话也没有龙女委婉,他直言道:“就是啊!助兴那是歌姬的事,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们皇后娘娘给您表演什么节目不成?”
他的话引来赵子乾的侧目,侍候在赵子乾身边的江海以及莫兆熙都明显感觉气压降低。
田丰也知道自己刚刚所言不妥:“明慧郡主与洛世子误会啦!”接着他朝着易香香作揖:“皇后娘娘,微臣只不过是适才听见青玄姑娘的琴音,才觉着您的造诣必定在其之上,想要一睹风采罢了。一时激动,还望皇后娘娘恕臣逾矩之过。”
他这般以退为进,是铁了心要激易香香表现的。
易香香叹气,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她原本还想着今儿个也就在美食佳肴上得个好评,没想到南宫歌带着宛音惪“挑衅”,而让自家的青玄小美女出了风头后,这田丰还又给她递了个梯子。
她是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秀一把呢,田丰的举动这可不是正和自己的意嘛!
不过易香香也不是善茬,她这会儿并没回答田丰的话,甚至还让他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动作。
易香香转身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众人也就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
而这中间最五味杂陈的人自然还是姜轩睿,他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心中就像空了一块。
这一刻他才清楚的明白,易香香真的走远了。
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他不过是个臣子。
以后的她会有很多人帮着筹谋为她说话,他以前没有做到的,以后却没有资格再做了。
宫灯晃了他的眼,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对身侧的母亲朱氏说道:“我愿意娶灵儿为妻,不过要求是她不可再中伤皇后娘娘。这一点,还望母亲务必约束灵儿。”
朱氏原本也在看着易香香的背影,闻言转头望向了自己的儿子,接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晓了。”
其实即使姜轩睿不要求,她也是会更加严格的约束萧灵儿的。今晚易家人和林家人以及田家人的碰撞,让朱氏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易香香已经不是自家侄女可以随意编排的人了。
她也相信了自家女儿姜静珊的话,易香香的确不像表面那般无害,这些年因着两家人的关系,易香香的确是很容忍萧灵儿了。
不然连林贵妃都敢罚了的人,又怎么会放过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人呢!
等到姜轩睿喝完第三杯酒,易香香已经走到了龙凤靠椅前。
她坐在赵子乾身边后先吐槽了一句:“你这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脑子可是不怎么灵光啊!”
然后她又高声对下面的田丰说:“田大人也不用拐弯抹角,本宫知晓你用的是激将法!没错,本宫怎么着也是做主子的,哪能不如自己的丫鬟啊!琴棋书画里,琴嘛,大家今天已经听得多了,那剩下三样你任选一个吧!今天啊,就给你一个考教本宫的机会。”
众人再次噤声暗想,皇后娘娘真是惯爱揭底啊。
被揭穿目的的田丰暗咳了一声,接着故作惶恐的说道:“微臣哪敢替娘娘做选择,还是娘娘自行选个擅长的就是。”
毕竟是做官的,其实脑子还是有一些的。
田丰此言算是堵住了易香香的话,因为不管她选什么,都会被理解为擅长的。
易香香也不恼怒,她起身说:“那就三样一起吧!来人,摆台。”
她大手一挥,长袖霸气的带起了一股风。
“棋技,诗词,画作,本宫与你玩一场车轮战!田大人你可以找任何人帮忙,两柱香以内只要胜本宫一项,本宫便求圣上将贤嫔升为贤妃,入主延禧宫!”
你不是说不是为女儿出头吗?我还偏就要给你按成为女儿出头!易香香奸笑。
于是乎,在易香香的吩咐下殿中便摆上了三张紫檀桌案,围成一个凹字形。三张桌案分别是对弈的棋案,为诗词出题而摆的书案,以及一张画案。
只见那画案上的纸笔颜料一应俱全,摆着的砚台竟然还是御用的松花江石砚台。而玉雕赏梅圆笔筒上插着宣笔,案上铺着的是描金无色蜡筏,甚至连对排的彩墨以及松烟墨都是染了香的。
在殿中动作起来摆书案的同时,易香香也退去内殿。她是要换下繁复的冠服,毕竟待会儿还要作画,冠服会影响她的动作,是以她需要一件干净利落些的衣裳。
而等待的时间里,只听国公府这边段鹤知问自己的老父亲段鸿祯说道:“皇后娘娘这架势做的如此之足,若是输了可是丢脸丢大发了。不过父亲您说,圣上还真能因此把贤嫔娘娘的位份给提了不成?”
若是皇后娘娘对圣上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以后这易家可真的是要让所有人望其项背了。段鹤知暗想。
段鸿祯看着单纯的儿子笑言:“你怎么知道皇后娘娘会输?敢把局面铺得这样大,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段鹤知却不是那么赞同:“若是皇后娘娘真的有才,为何有无才无德的言论落于市井之中?”
说实话,他不仅不相信皇后的实力,而且他倒是更愿意看看皇后娘娘输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好吧,虽然很幸灾乐祸,但是真的很好奇圣上会不会因此提了贤嫔啊!段鹤知有些抓心挠肝。
“父亲,爷爷可是耳提面命的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当初你不也觉得爷爷过分讨好易家了吗?结果后来这易家女居然当了皇后,搞得人人都想和易家拉点关系!”
“而且说来洛川兄才学了得,连嫁入盛家的那位五小姐当年也是在安王府花宴出了风头的!皇后娘娘的这些兄姐都如此有文采,想来娘娘必然也是不差的。”
说话的是一蓝衣男子,正是赢国公府的世子段毅。
“还是毅儿聪慧!易家兄妹交友甚广,且不说欢喜阁右护法为皇后贴身宫婢,就是那淮海王府也是对易家青睐有加。淮海王是谁?那可是眼明心亮的主儿,而那世子洛宝华虽然表面上玩世不恭,但也不是常人!就单单这些,足可见易家的能力。我们不能因为易家祖上只是商户,就轻视于他们。”
段鸿祯抚着胡子淳淳教导。
虽然被自家的老子和儿子合力“训导”,段鹤知也是没有半分恼意,只是非常配合的点头说:“父亲教训得是。”
他自然不敢说,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很想看皇后娘娘输。
而坐在段鹤知身边的是其夫人何氏,她闻言倒是有些唏嘘。何氏与盛家夫人是手帕交,当初盛夫人同意儿子盛长宏娶那易家二房的易若芙时,她还训了盛夫人一顿,骂她怎得没给长宏配个门当户对且知书达理的。
诶,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眼皮子浅了。何氏叹气。
易若芙原本是没什么身价,可如今却是与皇后关系最为密切的姐妹,说来也是水涨船高。
水涨船高了的易若芙正打着哈欠和自家夫君咬耳朵:“八妹妹这是搞什么鬼,我可是从来没见她搞什么诗词画什么画,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不过说来她的棋倒是下得不错,以前经常杀得安王都片甲不留呢!”
给自己夹了块点心,易若芙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经常杀得安王片甲不留?怎么回事?”盛长宏纳闷。
“嗯?我没说过吗?安王还是四皇子那会儿不是去通州鹭盛学院找什么人才嘛,他经常和八妹妹下棋来着。”吃着点心的易若芙一脸单纯。
噼里啪啦的电光火石间,盛长宏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就是说,你们与安王早就相识?”
“对啊,我们在通州就认识了啊!”
这下盛长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安王府花宴那会儿,自己肯定是被算计了!
易若芙见盛长宏不说话,连忙追问道:“怎么了吗?”
盛长宏看着没心没肺的小妻子,自然知道她一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心里那是一阵无奈。
当然,他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是了。相反,他还很感激那场赏花宴。
“没什么,你放心吧,皇后娘娘会赢的。”他安抚易若芙。
这么有心思的人,怎么可能会输。
盛长宏想起那会儿安王府的一环扣一环,颇觉得好笑。他当初和易香香也是经常接触,只知道易香香不是什么善茬,但是没想到“可恶”得连他也一起设计。
接着他望向对面正举着扇子摇得惬意的洛宝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洛宝华只觉得背后冒气一丝凉气,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没发现异常,便觉得可能是扇子的风有些凉。心里想着易香香说得果然是对的,大冬天的确不适合拿着扇子装逼。
他“啪”的一声收了扇子,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盛长宏列入“报复”名单。
易香香不知道奉天殿里如今是什么情形,不过在内殿换衣服的她倒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娘娘莫不是受凉了吧?要不把披风围上?”笑丹看着易香香揉鼻子,十分担心。
寄梅闻言皱起了眉头:“奉天殿里烧着地龙点着炭盆的也不冷啊,按理说不至于受凉才是。”
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让人去取狐裘披风。
“不用了,在室内围个披风显得过分装逼了,而且也很碍事。”易香香摆摆手说道。
众人不知道装逼是什么意思,不过也应了易香香的话。
易香香换了一身红色宫装,虽然也很华丽,但比冠服简单一些。她让青玄用披帛卷起了长袖,更显得利落起来。
换装完毕,易香香便回道了奉天殿。
“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人未到而声先至。
赵子乾听到易香香的声音及语气,就知道这家伙是要玩开了。不过即使是这样,他发现易香香还不忘走过来给他行了个礼,接着才往殿中走去。
难怪自家母妃怎么着都抓不到易香香的错处,这说她没规矩吧,她面子上的规矩倒总是做得足的。
狡猾的小狐狸啊!
赵子乾暗自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