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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朱和坚的心中天枰愈发倾斜。
只不过,朱和坚不仅曾经在赵俊臣手上栽过跟头,而且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朱和坚心中仅剩的理智依然在不断示警——这一切事情绝对都是赵俊臣的陷阱!
奈何,在残酷现实面前,理智往往是不堪一击的。
有些时候,人们面对残酷现实之际,哪怕明知道前面有一个坑,也只能咬着牙跳下去,顺便是心里安慰自己——也许这个坑很浅根本摔不疼,也许自己掉进坑里还能爬出来、也许还能在坑里捡到黄金呢!
而朱和坚所面临的现实就是——目前局势之下,他已经不能再次损害内廷势力的利益了,否则双方就会渐行渐远、离心离德,这是朱和坚无法承受之重!
此时此刻,看到朱和坚依然是表情犹豫,席成就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敦促道:“殿下!明鉴!”
区区四个字,却是让朱和坚压力大增。
朱和坚叹息一声,但他并没有立即回应席成,而是转头紧紧盯着钱莱,目光之中威势逼人,冷声问道:“你老实回答本皇子,那位赵阁臣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只要你如实相告,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本皇子都愿意对你既往不咎!否则……”
闻言之后,钱莱苦笑道:“殿下颖悟绝人、洞若观火,自然是应该明白,小民在赵阁臣面前,就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确实,小民的种种表态,皆是源于赵阁臣的授意不假,赵阁臣也向小人承诺过,待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小民与‘联合船行’的加盟商贾们皆是不会吃亏,但赵阁臣的全盘计划,又岂会真正告知小民?殿下您向小民询问这种事情,实在是高看小民了!”
对于钱莱的这般解释,朱和坚倒也相信。
若是易位而处,朱和坚也不会把自己的真正想法告知于钱莱这样的棋子。
他刚才的逼问,其实也就是侥幸一试罢了。
最终,朱和坚在席成的紧紧盯视之下,终于点头道:“好吧!本皇子答应你,与‘联合船行’共同颁布这份公告!”
“太好了!殿下圣明!”
随着朱和坚的话声落下,还不等钱莱有所反应,席成就已经率先抚掌称赞,一张枯瘦老脸上满是兴奋,甚至就连“圣明”这样的犯忌词汇也用上了,就好似这项提议乃是由他提出的一般。
看到席成的情绪变化,朱和坚心中无奈之余,也是愈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渐渐失控了。
但短时间内,朱和坚依然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中不安究竟源自何处,只好是暂时不再理会,而是向钱莱问道:“嗯……赵阁臣可有说过,这份联合声明,应该是何时向外界公布?”
“赵阁臣的意思是,这份联合声明必须是尽快颁布,最迟不能晚于今天晌午之前!否则,许多事情就要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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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七皇子朱和坚与“联合船行”共同颁布公告之事,赵俊臣故意没有亲自拜访朱和坚当面谈判,反而是绕了一个弯子,首先是让钱莱找到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然后再通过席成说服朱和坚,乃是一场精心安排。
一方面,赵俊臣判断局势之后,发现朱和坚目前根本无法拒绝内廷势力的请求,所以让席成出面说服朱和坚,自然是成功机会极大。
反之,若是赵俊臣亲自拜访朱和坚当面谈判,朱和坚因为心中的戒备与防范,大概率是不会直接同意赵俊臣的这项提议,即便是勉强同意了这项提议,赵俊臣也必须在别的事情方面让步妥协才行。
另一方面,席成只要愿意出面说服朱和坚,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逐渐改变立场、变成最为支持这项提议的人,因为席成在寻找各种理由说服七皇子朱和坚的同时,他其实也在不断说服自己。
与此同时,席成说服了朱和坚之后,看似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但实际上已经赌上了许多东西,譬如是说服朱和坚期间所投入的精力、譬如是对于泼天财富的预期、譬如是他与朱和坚之间的信任关系……
随着沉没成本的增加,席成已经不知不觉的身陷局中,而且还是越陷越深。
欺骗与谎言的最高境内,并不是以假乱真、也不是九真一假,更不是假戏真做,而是彻底打乱对方的预期管理,给对方一个理由,让对方自己欺骗自己。
就好似后世的传销手法,受骗者真正无法自拔的标志性事件,并不是他们被骗走了钱财,而是这些受骗者在传销组织的引导之下,开始积极的发展下线、主动拉身边人下水——从这一刻开始,受骗者就不再是被动受骗,而是甘愿受骗了。
赵俊臣的这一系列行动,最终目标看似是为了说服朱和坚,这种假象不仅误导了朱和坚、也麻痹了席成。
但实际上,赵俊臣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南京镇守太监席成!
原因无他,朱和坚本人在南京城内并没有任何实力与根基,只是名义上执掌军政罢了,他若是想要办成某些事情,最终还是需要席成的鼎力支持。
所以,真正拥有实力的人,至始至终都是拥有锦衣卫指挥权、可以干涉军务的镇守太监席成!
只要把席成拉下水,赵俊臣与周尚景在南京城内的实力差距,就可以迅速抹平!
表面上,赵俊臣固然是已经承诺,自己完全不需要席成所代表的内廷势力下场,也依然可以独力夺回“联合船行”的所有产业。
然而,在泼天财富的引诱之下,当席成看到赵俊臣与江南缙绅势力进行争夺之际,已经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成功,接下来只需要自己再稍稍加一点力气,就可以完全达成目标、获得天文数字的财富,他当真可以忍住心中贪念、坚决不下场吗?
答案不言而喻!
面对赵俊臣的提议,无论席成还是朱和坚,从一开始就皆是心中戒备,担心发生意外。
实际上,任何意外都不会发生。
人性之下,有些事情乃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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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席成与钱莱二人拿着有朱和坚落款盖章的联合声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瞻园。
再然后,钱莱就告辞了席成,匆匆赶回江东楼,向赵俊臣复命去了。
而席成则是驻足于瞻园外面,盯着钱莱的离去背影,心中有些患得患失。
最开始的时候,席成其实并不相信赵俊臣有能耐压服江南缙绅、夺回“联合船行”的产业,也没有抱以太大希望。
但现在,思及赵俊臣许诺的巨大好处,席成却已经开始暗暗祈祷,盼望着赵俊臣可以成功了!
沉思片刻之后,席成挥手召来了幕僚郭嗣宗,低声吩咐道:“你把探子全部撒出去,紧紧盯着赵俊臣的后续行动!一旦是赵俊臣与周尚景以及江南缙绅发生了冲突,就第一时间通知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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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瞻园书房之内,自从席成与钱莱离开之后,朱和坚就一直坐在书桌后面动也不动,表情间满是沉思。
朱和坚向来是自视甚高,再加上赵俊臣的刻意误导,所以他坚信赵俊臣的后续计划必然是想要利用自己,至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赵俊臣的真正目标乃是席成,而自己就是一个幌子罢了。
如此一来,朱和坚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自然是无法摸透赵俊臣的真正计划。
沉思良久之后,朱和坚抬头看向了静静站在一旁的吕德。
吕德把席成与钱莱二人带到瞻园书房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也亲眼旁观了刚才的那场谈话。
朱和坚拧着眉头问道:“我总感觉赵俊臣在算计咱们,但又想不明白他的真正计划……吕兄,你可有什么想法?”
吕德缓缓摇头:“学生常年居于江南,对于这位赵阁臣的手段也只有耳闻,但并不了解他的真实秉性,自然是不敢随意推断!学生只能建议,殿下您若是想要摸透赵阁臣的真正计划,最好还是亲自与赵阁臣见一面。”
朱和坚摇头叹道:“无暇分身啊!我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嘲风’死士被俘的隐患!按照李勇与冷凌的说法,他们想要尽快把那些被俘的‘嘲风’死士押往京城……我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时至今日,许多人已经在我身上察觉到了可疑之处,但终究只是可疑罢了,没有确凿证据,依然影响不大!但若是把那些被俘的‘嘲风’死士押往京城、交由父皇亲审,事态就会彻底失控,再也无法挽回!”
吕德目光一闪,道:“对于这件事情,学生倒是有个建议。”
朱和坚目光一亮:“哦?吕兄有何建议?快说!”
“胡枭!”
“胡枭?”朱和坚有些疑惑:“在这件事情上,胡枭有何用?”
吕德冷笑道:“殿下明鉴,胡枭此人的作用,可不仅仅是掌握了赵俊臣私下勾结南洋海盗的证据,他本人也是南洋海盗的一名头目,在南洋海盗之中颇有人脉!所以,不仅仅是赵俊臣可以通过胡枭暗中联系南洋海盗,咱们也可以这样做!
按照胡枭的说法,苏州城内就有一处南洋海盗的秘密据点,江南境内也隐藏着数量不少的南洋海盗耳目!与此同时,南洋海盗也有门路联系到江南境内的那些水贼山匪!所以,咱们完全可以利用胡枭,把这些亡命徒暗中集结起来……”
朱和坚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就听懂了吕德的暗示,惊声道:“你是说,咱们可以利用这些亡命徒,让他们埋伏于半路,把那些押往京城的被俘‘嘲风’杀人灭口?”
吕德点头,又顺便提出了另一项建议:“其实,学生一直认为,殿下您私下蓄养死士的事情极为不妥,固然有一些脏活湿活不方便由外人插手,哪怕是内廷势力也不行,蓄养死士之后就可以在不惊动任何势力的情况下独自完成计划,但这种事情的隐患也极大,一旦是死士们像是现在一般失手被擒了,就很容易牵扯出殿下自己!
相对而言,咱们若是可以把胡枭收为己用,利用他联系境外境内的亡命徒为咱们效力,效果也许是差了些,但后患绝对更小!那些亡命徒只是收钱办事,也只是与胡枭联络,所以他们至始至终都不会知晓殿下的存在,更无法知晓殿下的计划,即便是任务失败了、被人活捉了,也完全影响不到殿下,殿下完全可以再次通过胡枭收买一批新的亡命徒、继续为自己办事……”
听到吕德的这般建议,朱和坚顿时是目光大亮,心中隐隐有些兴奋。
人们总是存在路径依赖的情况,朱和坚也不能免俗。
自从“嘲风”死士或是叛逃、或是被俘之后,朱和坚手中失去了伤人利刃,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他最近这两天在权力斗争之中屡屡失利,心中更是有些怀念“嘲风”组织的便利性。
只不过,蒋枭的失控与叛逃,也同样让朱和坚心有余悸,让他怀念死士组织的便利之余,也同样是深刻意识到了这种死士组织的隐患。
而现在,吕德的提议,对于朱和坚而言无疑是一场甘雨,让朱和坚迅速寻到了未来方向。
但不等朱和坚仔细考虑这项建议的具体执行,随侍太监贾伦就快步走进了房间,向朱和坚禀报了两个好消息、以及一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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