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眸漆如点墨,深邃到宛若一圈潭水,清晰倒映出她那怔愣的小脸。
见她嘴张到一半还没出声,一脸被抓包后尴尬的表情,他率先回过神,顽劣笑道:
“想吓唬我?”
“...还以为你睡着了,我怕吵醒你。”
南萝镇定地撒谎,绕过藤椅走到他面前,楚洛川此时也起身。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又别过眼神,气氛突然尴尬起来,谁也不说话。
南萝虽然来楚家有半个月了,但从未和楚洛川单独站在一块儿过。
正思索着该怎么哄他开心,拉近关系。他略微嘶哑的声音却先出声道:
“累了?”
她抬眸望他,想了想,顺着他答:
“嗯,在我家那边,少有这种要见很多大人的场合,方才认识了许多夫人小姐,这会儿仔细回想,名字和脸都记乱了。”
少女声音轻柔,带了点担忧和自怨。
楚洛川听得皱眉,又低笑了声。
“上次在戏楼说我欠收拾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乖巧懂事。”
他语气依旧带着倨傲和疏离。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玩味的嘲讽,让人觉得距离感拉近了些。
“我乖不乖巧得看人,大家都对我好,所以我该回报以温柔,总不能显着没事干,和他们斗嘴叭?”南萝说完,顿了顿,又注视着少年,“至于对你嘛...不一样的。”
“......”楚洛川微愣,正等她继续说下去,心里反复疑问好奇着:他到底哪不一样?
不知猜想到了什么。
他耳际蓦地发烫,心跳律动都加快了。
回忆起她来楚家后所做的一切。
她总爱盯着他看。
她总对他提出,想跟在他身后。
他就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敢对他这么黏糯,既然都怕他打人,为什么还想靠近他?
少年在一阵莫名的心悸中,神经紧绷。
眼前的少女,却像是故意将话说到一半,中间的留白如此漫长,让他整个身体都僵直了,准备承受她接下来要说的...
“楚洛川。”她终于开口,这一刻的嗓音格外绵软,透着一股认真。
他竖着耳朵听,专注到耳边只听见她说:
“因为你对我不好。”
“......”
“还很凶。”小姑娘认认真真谴责。
“......”答案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少年突然觉得脸有些疼,还有些发烫。
被她嫌弃,他心里蓦地涌上一阵烦躁,黑色短褂袖下的指节微微泛白。
“你先说我像猪的噢。”南萝见他绷着一张脸,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她便继续道:“所以,我是不会对你温柔,还任你欺负的...除非你不再刻意排斥我,也对我好点儿。”
排斥?
他只不过是...不想见到赵景玉和她在一起吵吵嚷嚷的样子罢了。
对她好?
楚洛川脑海里首先冒出三个字:
凭什么?
紧接着又不甘,甚至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居然会因为怕她来楚家不适应,会想家,晚上会哭,他就每天夜里偷偷守在她门外,像个窃贼一样偷听,差点被他爹看到。
若真被看到。
他爹估计会以为,他对人家小姑娘怀了什么龌龊心思,提上棍子来打他。
他即便对她好...
其实也是在多管闲事吧,他想。
少年复杂的心思沉重到像载满货的火车,经过嘈杂漫长的离去才终于缓和。
他狭长的眼眸睐向南萝,冷淡道:
“随你怎么想,你过阵子不是要回南家了么?本少爷盼着没了你,清静。”
“是么?”
南萝对他眨了眨眼,清眸里生光。
楚洛川每次见着她双眼,心里都怪怪的,他想,他就是讨厌她这种看起来爱哭的人,那双眼睛好像下一秒就会湿漉漉的。
也会戳得他心里不舒服。
少年眉眼桀骜,端着一副让人离自己远远的冷漠架势,薄唇吐字道:“还想让本少爷把你给伺候好了?你谁啊你。”
他说到最后,挑起眉,漫不经心地对人流露出恶意,依旧是那个在尧城里仗着自己的家世,顽劣不驯的偏执少年。
南萝站在原地,消化着他带着暴躁小脾气的话,见他漠然转身离去,走到赵家大宅的一处拐角,脚步似乎顿了顿。
他或许是想回头看一眼。
但心里猜到了,他所说的那些话,定会让她不敢再靠近他了。
这样的情况大概要发生多少次?
才让所有人都放弃了想关心他的念头?
...楚洛川只是看起来凶,实则敏感。
脸皮可薄了,心思也细到让人无法察觉,南萝不由笑了,还有点同情他。
原剧情里。
楚洛川在尧城,唯独和赵景玉交好,就是因为见赵景玉被人欺负,实在看不下去。
他又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善良主动),一开始,就以他也想欺负赵景玉为由,让赵景玉害怕到情愿做个小跟班。
两人之中,不论其中一个去哪。
另一个都如影随形。
尧城所有的富家子弟都知道,楚洛川不好惹,看到赵景玉整天和楚洛川黏在一块,就以为二人交好,渐渐地,也没人敢对赵景玉那个性子软绵绵的人开玩笑,索钱了。
而赵景玉也是和楚洛川相处了两年后,才慢慢发现,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就是表面看着唬人,说话不好听罢了。
他和楚洛川在一起三年,前两年每日都活得像个‘恶霸的走狗’,到了第三年,看清楚洛川的真实面目后,就也开始变拽了。
他把楚洛川凶人的神态和语气都学走,对着旁人偷偷使,使得爹娘哥哥们再也不用担心他被人欺负后,他把楚洛川视为挚友。
哪怕被那群富家子弟评:为虎作伥;
他爹娘也担心起,他会跟楚洛川学着处处和人作对打架,变坏了。
赵景玉依旧要跟楚洛川在一块儿。
赵景玉明白,楚洛川是个特别表里不一的人,看着冷,却最缺人主动关怀。
得把关爱像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不再佯装抗拒,流露出柔软,学会接受好意。
......
南萝穿过赵家大厅。
此刻接近婚礼晚宴开始,大部分宾客们都聚集在宴席外的大厅。
赵家二少爷和刚过门的二少奶奶换了中式喜服,被众人围着道喜。
赵老爷和赵夫人同样被围得水泄不通。
就连赵景玉,脖子上都带了一朵大红缎子花,手捧一盘喜糖和人笑谈。
南萝不想被拉走去凑热闹。
好不容易躲过人,回到楚老爷和云秋水身边,却发现楚洛川不知去哪了。
云秋水对此并不太关心,即便想关心,人家也不让,只能淡淡说了句:
“等会儿开宴,他总会来的,他一向不爱呆在人多的场合,估计是嫌吵闹。”
南萝点点头。
一旁和人闲谈的楚老爷转过身,眉头一皱,低声骂道:“任性,脸都给他丢光了!赵家那小少爷过去性子温吞,如今却也学会了待人接物,他倒好,永远不改那副臭——”
云秋水上前挽住楚老爷的手,“好了好了,别说了,他不是比赵家小少爷还小一岁么?等再过一两年,或许就懂事了。”
“我怕是盼不到那一天了!”
楚老爷摇头,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苦笑,又透着几分自责的意味。
原本还想感叹,若是当年妻子没有死,楚洛川能被他和妻子一手带到大,父子俩的关系应该也不会那么生分了。
可云秋水在身边,他不好提过去。
便忍住了话。
心情刚被云秋水抚平,却听背后慢悠悠传来楚洛川的声音,“的确是盼不到了,我劝您,趁人还没老,再为楚家添几个子嗣,也不至于每天看到我就来气,觉得面上无光。”
少年语调松懒。
脸上对楚老爷对他的失望,好似完全不痛不痒,更是用一种诚恳的劝诫道。
楚老爷脸色一沉,握成拳的手颤抖。
那边,赵老爷邀请大家开宴了。
见云秋水拉住楚老爷,南萝想了想,挪动脚步,走到楚洛川身旁,抬眸望着他,用小手拉了拉他的袖口,“你乖一点嘛。”
她下意识地柔声劝他。
嗓音柔软到像在哄小孩。
楚洛川被她拉动的那只胳膊一僵,侧目,垂下眸看她,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如常,眼中带着盈盈浅浅的笑,好似能安抚一切。
他错愕,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中。
又觉得懊悔,心思错乱。
一时都忘了挣脱开她。
任由她的手抓住他袖口,直到她拉着他,到一桌喜宴上坐下,一抬眸,就能见对面坐着楚老爷和云秋水,楚洛川才蓦地回过神,动作僵硬地推开她的小手。
“别扯我。”
他内心抗拒,语调却没了平时的冷漠。
“不碰就不碰嘛。”
南萝乖巧收回自己的手。
......
喜宴上觥筹交错,楚洛川和平时在楚家一样,最先离开餐桌。
南萝搁下筷子,和楚老爷与云姨说了声,便往他离开的方向跟去。
进了一条安静的走廊,她轻悄悄的脚步声,很快就被楚洛川发现,出奇地,他仅是回眸看了一眼她,并没有再凶人。
接着,他径自走入一处杂物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