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萝趴在少年背上,这会儿才光明正大生起气,瞧见他耳朵莫名红红的。
估计是打算来背她之前。
他在心里犹豫了很久,既然这么懂男德,肯定是要为别的小姑娘守身如玉罢?
南萝心里有些不高兴。
膝盖还疼着,十有八九是流了血,那一块伤口湿湿黏黏的,让她鼻尖酸涩,闷闷不乐,伸出一只小手揪住了他耳朵。
带着怨气嘟囔道:“让你还敢笑我。”
他耳朵被她柔软的指尖捏着,一瞬间,整个耳廓底下的血液都在发烫,在她看不到的角角,他白皙英俊的脸绯红一片。
少年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略微嘶哑的嗓音藏着几分羞赧,“是...我错了。”
可,又不是取笑她才笑的。
算了,她才不懂。
道歉就完事儿了。
在身后追来的赵景玉,听到楚洛川嘴里冒出认错的话,不由笑了,觉得稀奇。
又不禁啧啧感叹。
这人终于低下了高贵倨傲的头颅,不再像只大鹅一样四处啄人,叫人害怕了。
两人把南萝带到附近的茶馆。
小姑娘被楚洛川安置在一张乌木椅上,赵景玉自觉跑去叫茶馆老板的女儿,那女子曾在医馆学过医,皮肉伤处理得熟稔。
年轻的医女掀开小姑娘的一截旗袍裙时,赵景玉正在外面的茶室院子,看老板养在青瓷缸里的大锦鲤,“这得多少钱一条呐?”
楚洛川余光瞥见,少女莹白纤细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右腿膝盖上的伤口渗了血,他不忍皱起眉,却又收回视线,不敢乱看。
......
南萝膝盖上裹好了纱布,放下裙摆,心情好了不少,指尖捏起茶馆里的招牌板栗奶酥,外壳酥脆,奶香甜而不腻。
她满意地眯着眼。
楚洛川坐在一旁,背靠雕花乌木椅,指尖握白釉杯,茶香袅袅,他余光却落在她膝上,又悄悄看着她两腮鼓囊的样子。
赵景玉观赏完大锦鲤回来,瞧见两人又和睦相处了,他一拍头,佯装家里还有事,临走前对楚洛川一顿挤眉弄眼。
“他怎么了?”南萝问。
楚洛川:“...眼皮抽筋了。”
南萝吃完小半碟奶酥,掏出丝绢擦了擦指尖,蓦地,她凝望着窗棂外的天光,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这次来是要一直住在你们家的,你会不会就此讨厌我?”
她不止要一直住。
还想拆散他和他喜欢的小姑娘。
将来还得想办法,连他去金城她也要跟。
南萝担心,初恋将被自己终结的少年,会在将来脾气又变得暴躁,没了在她离开前才对她生出的温柔...那任务又艰难起来了。
被她问话的少年,半垂着长睫,狭长眼眸中的神色难辨,他对着空气微启薄唇。
他后悔了。
他如今倒是希望...
她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可是尧城和永城隔得远,她在永城有对她极好的家人疼爱,南砚之始终只有一个妻子,也只有她一个女儿,将来肯定会给她找,一辈子都会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丈夫。
“你...还是早些回永城吧。”少年低垂着深邃眼眸,往日眉眼间的桀骜与倨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隐藏着自己对她的温驯和不舍,接着道:“离远远的,我才会想你。”
“噢。”她音色淡淡,听不出情绪。
......
回到楚家公馆。
两人下了车,一起迈入楚宅大厅。
楚老爷正和云姨坐在沙发上,慈爱笑看着两个孩子回来,对小姑娘道:“玩累了吧?歇会儿,你云姨要亲自下厨,做你喜欢吃的。”
南萝点点头,乖巧和云姨道了谢,便转身迤迤然上了楼。
楚洛川望着她,没跟着她一起。
毕竟两人的房间就在对门,他若也回去,还得让她看到他好几回。
他明白她生气了,又是生他的气。
心时不时地震颤着,心悸得有些难受,他指尖缩进掌心,指节微微泛白,走到后院的小亭子里吹凉风,想静静心。
这一夜,他没睡好。
第二夜,亦是如此。
凌晨时依旧睁着眼,望着一层薄窗幔后,灰冷的天光照进来。
天渐渐亮了,他听到对门传来脚步声,不是南萝的,而是阿兰的。
紧接着脚步声时远时近,阿兰的声音说:“小姐,这件小斗篷要放进箱子里?那楚夫人送的那两件可放不下了。”
“那件绾色的丢了罢,前日穿着它摔了一跤,我记着膝上那...咦,没撞破?”
小姑娘的声音依旧绵软,透过一扇门,有些模糊,明明近在咫尺,少年耳边却似乎已听到火车鸣笛声,就和第一次见她一样。
她在火车上,经过一个白天和一个长夜才从永城抵达尧城,那日她小脸上带着困倦和不安,却衣裳整洁,对任何人都笑盈盈。
他靠在轿车上,从余光里,车窗玻璃上,都感受到了她那双清眸的注视,不久后,一声‘别生气,我喜欢你’抚平了他的躁郁。
让他连脾气都没了。
只剩下脸颊和耳际不受控地发烫。
少年难眠了两个晚上,渐渐地,居然在隔着门透露出离别的动静中,哀伤而疲惫地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长梦。
他梦见。
他原来和她曾在不同的世界...
......
一觉醒来时,天色晦暗,看不出是阴天里的早晨,还是傍晚时的薄暮寂寥。
少年从床上坐起,眼尾微红,骨节分明的手背浮起淡青色脉络,他指尖穿入自己茂密的黑发,头疼,指骨深深抵在头上。
什么离谱的梦?!
他难道真的就这么喜欢她?
有这么舍不得她?
这些情绪完全超出了他一开始的想象,让他回想起梦里那些被揉碎般的画面时,只觉得原本淡漠的思绪,也被尖锐的物体划成支离破碎,他内心深处涌上剧烈的疼痛。
楚洛川觉得诡异,“......”
他呼吸微沉,起身。
屋里静悄悄的,门外没有任何声响,他估计对面的人已经收拾好行囊。
走到窗前,他拉开那层罩住光线的窗幔,目光落向极远的地方,看见黯淡日轮西落,他蓦地怔住,指尖快把窗幔扯落。
他睡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