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啊……你来,你过来奶奶这边……”
苏明镜听到自己奶奶说完了那些话之后,已经足够冷静下来了。
她本来就心知肚明地知道,和希恶鬼做这个交易是错的,只是她一直把这种感觉给压在心底,企图欺骗自己。
苏明镜稍微松弛了身子,不敢直视着这房间里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即使是苏奶奶叫赵耀祖过来,她也愣是没有抬一下头。
就像小时候做了错事,不敢去承认错误不敢道歉似的窝在奶奶怀里,祈求一个地方保护。
“来……”苏奶奶艰难地一手搂着苏明镜,一手还得把放在床上的药瓶拿过来,“这个给你,你帮帮奶奶好吗?别让我孙女碰到这个……”
“当然,不用您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赵耀祖斜眼也不看苏明镜一眼,好好地将药瓶的盖子盖紧,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刚想就此告辞,马上去把那该死的希恶鬼抓来,一并交给安平,苏奶奶就先他一步说出了又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最好是马上交给那个姓安的孩子,他肯定能好好处理……”苏奶奶眼神比刚开始柔和多了,像是卸下了重担,拍了拍苏明镜的手,松开了她,然后缓缓坐回了病床上,“也别给笑儿那孩子看到,那孩子心思太重……我怕她也多想……”
“苏奶奶……”
赵耀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老太太,“您究竟是什么人?”
苏明镜也露出了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她从来没想过奶奶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我能是谁,我只是个普通的老太太,有幸遇到一个有能力的男人,从而沾了光罢了,”苏奶奶每次提及苏爷爷的时候,身上都笼罩着一个叫做幸福的光,“也只是因为我活的久了,看的东西多了,有一种直觉……”
“你们四个在干些很不一样的事情,”苏奶奶宽慰地看着自己仍旧不愿抬头的孙女,“也知道为什么我家镜子会参合进来……”
“……”
赵耀祖突然觉得老太太是不是知道他们两的关系。
“没什么好抱怨的,顺着命运这条路走下去,坚定心智知道自己要什么,去做,就好了。”
“命运究竟是好是坏没人知道的,注定的东西会带给你什么,永远取决于个人。”
“我的镜子没有那么怨的不是吗?”苏奶奶摸了摸苏明镜的头,“你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的苏家的命运给了你痛苦但现在又开始由苦生甜。”
“你是不是想着,奶奶快去了,可你什么都不能为奶奶做?”
苏明镜抓着衣角,揉的指节都白了,沉重地点了点头,从苏奶奶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鼻头都是红的,有些晶莹剔透的东西还在她脸上发着光。
“奶奶没有什么愿望,唯独希望的只是你们都能好好的,更希望你能遵从你真正的本心,不怨不恨,堂堂正正的活着,不管作为什么身份活。”
苏明镜这下才总算抬起了头,有些不理解地看着奶奶。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不用介怀几十年后会变为鬼怪,但——又好像不是。
“走吧,走吧……早该走了,”苏奶奶松开了摸着苏明镜的手,推了她一把,恰好不巧地将她推到了赵耀祖的怀里,赵耀祖也下意识地稳稳接住了,两人瞬间都有些尴尬,“别再想那些事了,该走就要走,老太婆我也活够了,该去找你爷爷了……”
“办你们的正事去吧,还有两天呢……”
“也别哭!”苏奶奶在把被子蒙上头之前,调皮地对着苏明镜做了个鬼脸,“老哭鼻子,可让人笑话!”
赵耀祖明白苏奶奶的意思,也就干干脆脆把之前两人的对峙忘到脑后勺去了,生拉硬拽地将苏明镜给拖走,手段还是那么强硬,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
苏明镜也不再扭扭捏捏,心上压着的石头依旧没有落下,可起码没有要被虫子蛀空一样的瘙痒疼痛。
她不需要说什么,就吸了吸鼻子,随便扯了一张纸狠狠将鼻涕弄干净,把眼泪抹的干干的,脸上依旧狼狈,可眼神里已经褪去了踌躇。
走廊里不像之前一样空荡荡的,开始有了人流量,人来人往,多了好几分生气。
路过的人有虚弱地吊着针苍白着脸被人扶着走的,有成群结队一大家子拿着吃食水果匆匆忙忙的,也有打打闹闹不谙世事不懂病痛的小孩。
医院这时候才像是个医院。
赵耀祖摇头低语,“希恶鬼怕是走了……这里的整个方氛围都变了味。”
“那就先去找安平吧,”苏明镜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肘,深吸了口气,语气中带了点不知所措的僵硬,“先把这瓶东西解决了,然后还要解决那个本来要和我奶奶换命的恶人……事情很多。”
赵耀祖嘟囔着应了一句,两人就一路无话地离开了这边,到了医院门口才想起来要先给安平艾笑打个电话才行。
苏明镜正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就看到远远过来了两个人,身形很像安平和艾笑。
“镜子!”
艾笑接通了电话,对着马路对面的苏明镜招了招手,听声音倒是恢复了活力,不是那种快坠入死亡的有气无力。
两人也像是和好了,之间的气场变了个样。
“你们怎么来了?我们刚想去找你们。”
赵耀祖看到安平艾笑主动过来,并且安平还露出了一脸——不好惹的样子,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医院里向来没什么好事,这波未平,他可没精力再去管另一波了。
“回去休息做了个梦,不太放心。”艾笑被安平牵着,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脸上倒是洋溢着几分欣喜,不同于安平,整个人都有些寡欢,“奶奶怎么样,还好吗?”
“嗯……挺好的……”
苏明镜下意识看了赵耀祖一眼,赵耀祖感受到了旁边的求助的视线,叹了口气,“苏奶奶这事,还有事情要和你们说……”
“这个药是多年以前的禁药。”安平拿着那个小药瓶打开看了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被记录在安家历史中的药,是由安家某位先辈研发出来的,本来用于地府审案,但太过残忍,所以被多年前的孟婆给摧毁了,这个时候能看见……
安遥。
安平想起了在拘魂鬼那边安遥对他说的那些,他已经开始逐个击破想要动摇这个团队的人心了。
他抬眼看着苏明镜,眼里带着审视与前所未有的一点点怀疑。
苏明镜自知理亏,看到安平的眼神也不敢反驳,舔了舔嘴唇,下意识躲在了赵耀祖身后。
四个人之间有些不对劲。
“最后没事就行,”艾笑拿过了安平手里的药瓶,当个和事佬一样把那玩意儿放进了包里,“别那么苛求,苏明镜只是个普通人,面对至亲的生老病死会被蛊惑再正常不过了。”
“要我我也会,而且可没这么容易被说服。”
“不过被说了几句就能放开手,”艾笑冲着苏明镜笑了笑,说不上来是赞同还是别的,“说明她心里有数,只是需要人引导罢了……”
“这个药的事情就过去吧,”她把药瓶重新交给了苏明镜,抓着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医院的事情我和安平能处理,你们再去找一趟孟婆,分开行动。”
“……好。”
苏明镜看着艾笑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稳稳地握紧了那瓶药,以往有些不愿去地府的她,也没了那些小心思。
“谢谢……”
“安遥的话你也记得吧?”艾笑拉着安平进了医院,顺着自己刚刚梦见的轨迹稳步向前,不慌不忙,她的语气里带笑,一点都不像是马上要去解决鬼怪问题的样子,“他最会蛊惑人心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真实目的也可能是借着他那模棱两可的话,打着让我们认识真正的现实的名义,旁敲侧击让我们四个人彼此生疑,不攻自破?”
安平沉默着看着艾笑——这么说,也是一种方法。
“不管安遥说什么做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坚持我们相信的,就够了。”
安平觉得这话更像是她自己对自己说的,他刚想再问点什么,艾笑就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硬是把他的嘴给折腾出了笑的模样。
“好了,打住,差不多得了!”艾笑又一次避开了话题,“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好不好,别多想?”
像是在哄孩子一样哄着安平,即使两人经历了头一次的冷战,再花了几个小时谈心,到最后艾笑依旧无法改变她从小到大不肯说实话死憋着的习惯。
安平叹了口气,知道直问是肯定问不出来什么,便先行放弃了。
“走吧,刚刚路上着急,详细的还没告诉我,你梦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阴冷潮湿的房间,四周角落都是黑的,只有正中间的灯光是白亮的,躺在上面的人晕晕乎乎看不真切东西。
过于光亮的灯打在那人的眼睛上都是几个叠加在一起重合的。
麻药的威力应该已经蔓延开了,那人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知觉了。
那几个围着自己的,身穿白衣大褂的人一言不发,都专注在自己的手上,明明很模糊,但躺在床上的人仿佛看见了他们额头上冒个不停的汗水。
血流的声音。
皮肉被刮开的声音。
医生们低声交流带着点焦急的声音。
——快把血库的血调过来,孕妇大出血了!
——不行,孩子没气,喘不上来!
——送进急救室!让郭医生过来帮忙!
——血压降下去了!心跳一直下降!
床上的人看着眼前的人急急匆匆的,洁白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她觉得有点冷,想要点被子给自己盖上,可是喉咙卡的厉害发不出声。
现在已经不是麻药的影响了,而是真的在发昏。
“孩子……我的孩子呢……老公?老公在哪?我老公呢?”
女人带着一身血污,肚子上剖开的一大道口子大咧咧地敞开在身体上面,里面的东西就随着女人行走的步伐流在了地上。
她面色苍白,踉踉跄跄地走着,可是走廊里那么多人围成一圈,没有一个人理她。
“你们为什么不理我?你们能不能应应我?我害怕?”
女人的泪和血混在一起,像恶鬼索命一样。
眼前的一群人吵吵囔囔的,女人仔细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就是自己的家人。
自己的母亲父亲,他们围着一个医生捶胸顿足,哭天喊地。
她记得,那个医生就是刚刚帮她剖腹的医生。
女人总算是安心下来,两步并作一步冲了过去,想要抓着他们,让他们看看自己,管管自己。
——爸!妈!我的孩子呢?他在哪?
——老公呢?我老公怎么不在这?还有我的公公婆婆,都去哪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理理我啊!
——我在这呢,我好疼,你们为什么不去看看我?!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因为难产死掉?!”女人的母亲拉扯着医生的外套死都不肯放手,医生温文尔雅的,眼镜子都被这位老母亲给拽的歪了角。
他不断地解释说明,身边的护士也都在帮忙,可是仍旧逃不开女人母亲的魔爪。
“你这个庸医!你骗人!”女人母亲骂的唾液横飞,活像一个蛮狠的不懂事的乡下妇人,“你肯定是收了钱故意害人!难产?!难产孩子怎么好好的!就我女儿死了!是不是那个王八蛋干的!他给了你钱让你这么说的!他要小不要大!那个该死的混蛋!我这就去打死他!”
“您这话不能乱说的!我怎么可能?!我有医德的!您女儿身体本来就不好,孩子胎位不正,然后又遭遇了大出血,这才……”
“闭嘴!不可能!我女儿身体好得很!就是你!就是你故意的!”
“好了好了,别为难医生了!”女人的父亲无奈地试图阻止自己的妻子,可那女人疯起来连他都打,根本控制不住,“差不多得了!你在这里闹有什么用?!看看女儿!帮她收尸!我们的孙子还等着我们!”
“我就那么一个女儿!”女人母亲气的眼睛都红了,她捶打着自己的丈夫,不依不饶躺在地上撒泼,“你重男轻女也不在这时候!你唯一的女儿死了!死了啊!还给我!你们把那孩子还给我!”
女人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往白热化的方向发展,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甚至不敢确认,长着自己父母一样脸蛋,拥有着同样个性的这两个人是不是自己的父母。
不然,他们怎么说自己死了……
我明明好好的待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