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过来!不要!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爸妈!救救我!救救我!滚开啊!”
安平四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精神科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又盖过一声的喊叫,伴随着的还有床被拖动,桌子被打翻在地的喧杂。
四人对视一眼,赶忙跑向了传来声音的病房,人都还没走到门口,一个不锈钢的杯子就从房间里面扔了出来,里面还装着水。
安平迅速向后退了一步,连带着将手一挡,拦着身后的三个人。
“一天天的,就不能换个法子吗?”赵耀祖略微有些烦躁地看着房间里面那个满身是血,胡子拉碴的男人,“除了尖叫就是尖叫,他们不烦,我都嫌烦……”
他按压了两下自己的耳朵,在安平身后吐槽道。
“不要!别碰我!滚开!”男人在扔完杯子之后情绪更加激动了,两个男护士,一个医生,还包括主动帮忙的任款冬,四个人都险些拉不住这么一个病号。
“抓紧了!别让他再乱动!”
安平和赵耀祖对视了一眼,让艾笑和苏明镜在外面先等着,然后马上也冲了进去,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将那个疯癫的男人压在病床上,“快打镇定剂!”
医生对这两个突然冲进来的男人也没表示什么,顺着几人正好能压住男人的力气,一把将针打了进去。
男人这才渐渐安分了下来,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老实地躺在了病床上。
“真是多谢了,还好有你们几位的帮忙。”医生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汗,对着安平,赵耀祖还有任款冬道了句谢,两个护士也纷纷致意,然后就开始将病房里的人和物收拾了起来。
“这几位是?”医生客气地将三位非医护人员请出了门,然后连带着门口等待的两个姑娘也跟着一起离开了这边,去到了医生的办公室。
“同事,一起的,”任款冬向着医生解释了一句,然后把话茬子引到了正经话题上,“医生,那位什么时候能清醒?什么时候能检查出来是否有这里的问题?”
任款冬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等药效过,我打的分量不多,几小时以后,”医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估摸着时间,“明早九点你们再来吧,等到清早的时候他肯定会有意识,然后我们会做例行检查,到时候我回来联系警官你的。”
“行,那麻烦医生了。”
“你们能想办法进去吗?避开监视过去看看那个男人?”
“能是能,”安平几人刚刚什么都没说地跟着任款冬走了出来,一时之间并没有从这些对话里抓住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那个男人是……”
“自杀加暴力倾向,他身上的血看到了吧?”任款冬下意识想要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但是看到艾笑和苏明镜两个,又默默将烟给放了回去,暗叹了一声,“刚刚在家里,拿刀在手腕上划,在腿上剁,然后还举着一把刀把他的家人都给伤了,现在那两位老人家才刚刚做完手术出来,现在在加护病房。”
“有人报了警,然后我们就过来了,”影子鬼这时候才找到发言的机会,“刚刚就我们两个在的时候那个男人都没什么,只是昏迷了躺在病床上,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任款冬他……”
“刚刚还处于平静状态的时候,我站在他身边总有种不适感,是那种初次遇到鬼怪时的不适感,和炽燃鬼一样,让人难受的感觉。”
任款冬现在想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抖动会儿身子去祛除这种感觉。
“你呢?有闻到同类的味道吗?”安平反问赵耀祖,“我没有特别的感觉。”
“我也是……”
“艾笑呢?”
安平将视线放在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艾笑身上,她虽然没有灵力能去察觉到鬼怪,但是她总是有一种奇准的敏感度,能去看到感受到连除妖师都不一定能知道的诡异的东西。
“感觉倒是没什么感觉,”艾笑摩挲着自己的手臂,想着刚刚在外面听到的声响,“只是……膏肓鬼,有没有觉得有点像?”
“膏肓鬼不就是有这种能力吗?”艾笑解释道,“利用人做了坏事会心虚的特点,从其心中生出的一种鬼,他会变化成你心中最害怕的人的模样,使你心中有鬼。”
“世界上没有巧合,都是必然,膏肓鬼的那页纸刚刚被我们看见,这里就出了一件这样的事,很有可能有联系。”
“可为什么我和安平都察觉不到?”赵耀祖耿耿于怀这一点。
“可能因为这里是那家医院的缘故,”苏明镜靠在医院门口粉刷成白色的墙上,微微抬头看着黑透了的天,“这家医院不是很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任款冬先看了影子鬼一眼,看到了他顺利变得严肃的样子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这家医院是那些人的老巢。”
艾笑敲打了两下侧门,淡淡地说。
“可是这件事孟婆上报地府了,他们过来过一次,什么都没找到。”
影子鬼为这事苦恼了很久。
“我们也是,”安平看着这栋高楼大厦,“医院里的那个陆连陆医生确定了是有问题的,可是这个医院和他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什么猫腻都没有,所以我们才迟迟没有行动。”
“根本采取不了行动,”赵耀祖在一旁啧了一声,相当不爽地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一点点痕迹都没有,都不知道这家医院还有没有其他人是和他们一伙儿的。”
“我能帮忙吗?”任款冬看这几人都很烦恼的样子,主动提出,“正好我等会儿要去查那个男人的资料,我可以顺便探探这家医院。”
“而且只要你们想!我可以偷偷摸摸把这里的工作人员的资料也都调出来!就和以前一样!”
任款冬直接弹了一下影子鬼的脑门,手掌覆盖在他的头顶上,“我还在这站着,你在想什么?当着警察面儿触犯法律,触犯别人的隐私权是吗?”“我现在回警局,你们一起吗?”
“不了,我们留在医院,再去那男人父母那边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有点奇怪啊。”艾笑先和安平前往了任款冬告诉他们的病房,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路过的护士低头着从他们身边路过。
“你是说陆连吗?”安平在掌心画了一个追踪符咒,一直张开着对着前方的路探索,但凡有一点点灵力波动,这个符咒都会有所反应。
“是啊,”艾笑一边走一边
查看着走廊角落和那些昏暗的看不清东西的拐弯处,“以往我们哪次来陆连没有凑过来找我们的?今天完全没看到他的人影,我们在这里待了也挺久了,一次都没遇到过……”“不会是上次暴露在你面前,他就干脆不再来纠缠我们了?”“不清楚,陆连这件事交给地府吧,我们哪里能同时兼顾这么多事?”
安平轻轻地打开了男人父母的病房,房内的暗光和房外的柔光一前一后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黑眼圈更加清晰可见,倦态明显。
结界要管,部分古鬼的安全要管,医院的问题要管,安遥那边的人也要管。
管管管,怎么管?
安遥拧在门把手上的动作迟缓了一秒,然后又变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迈了进去。
艾笑则有点担忧地紧接着跟了进去。
两个老人闭眼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赵耀祖和苏明镜则像上次找汪朝南,万向阳一样,凑在一起,呈现鬼怪状态地偷溜了进去。
护士刚刚从病房里检查出门,男人安安静静地躺着,身上被类似安全带一样的东西捆绑着,皱着眉僵直着身板,上嘴唇和下嘴唇有规律地在互相碰触。
可是当赵耀祖和苏明镜靠近过去的时候,什么都听不清,顶多是一点点的气音颤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啧,”赵耀祖盘腿坐在了男人的双腿之上,满脸不爽地看着他急促的呼吸,“你说梦话也说清楚点啊!”
“嘘——”苏明镜打了一下赵耀祖的后脑壳,又往男人的嘴边凑了凑,“对不起?我错了?”
“什么?”赵耀祖飘浮在了男人头部上方,垂头听着,“这是在忏悔吗?”
“看看吧。”
苏明镜再仔细听了听,又什么都听不清了,她放弃了再这样挣扎,直接拿出了镜子对着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爸……你别这样……爸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我错了……”
男人行走在一条狭长又黑暗的走廊里,墙面上挂着一张又一张同一个老男人的画像,画像里的男人和现在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看起来年纪应该不会差太多,但是显老的多,因为要病态的多,瘦骨嶙峋,一副将死的模样。
男人就走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向前一步,他的身体的重心就好似要往下坠一点点,由开始的双脚直行走路变为了双膝跪地挪动着步伐,再到最后有气无力地四肢趴地用手指甲抠着地面往前移动。
身体的状况也越来越像照片里的人一样,骨头外露,五官凹陷,眼睛和身体都变得黄了很多,肚子渐渐地鼓了起来。
嘴里念叨的事情也像现实中的他一样,慢慢听不真切了。
苏明镜和赵耀祖就看着这个男人一直向前知道咽气为止。
等到真的连一点点反应都没有了之后,他便像是只要破茧而出的蚕蛹,从弯曲的脊柱里开始化蝶,从内里释放出了一缕魂魄。
魂魄一半黑一半白,飘在半空之中的时候就像被撕碎的纸片一样散开了,这些碎片里全都是画面。
男人的名字叫卢宏达,他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儿子,是领养的,他是孤儿。
但是卢父卢母从来就没有不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什么时候都尽心尽力,呵护他成长。
卢母是城里最好的中学的特级数学老师,卢父是个自由职业者,在一所大学旁边开了一个小文具店,一家三口虽然不算特别富裕,但怎么样小康之家还可以算得上。
尤其是,母亲是个受人尊敬的好老师,父亲是个好说话人缘好的小店老板,他们一直都很受街坊领居同事的喜欢,所以自然而然的,教育孩子方面他们走的也是温情路线,尊重孩子的意愿,考虑孩子的想法,从不去逼迫孩子做什么。
按道理来说,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长大,孩子大多都是长得很好的。
可是有时候基因就是能如此强势地打败环境。
卢宏达并没有朝着他父母期盼的方向成长,反而显得有些‘恶劣’。
单单肤浅地从表面上来说——不注重干净整洁度的打扮,土里土气的审美,永远帮衬不上去的学习。
还有内里的性格——扭扭捏捏,愤世嫉俗,嫉妒心强,小心眼,把那些小家子气的特点全都揽了个遍。
从小到大,一事无成,满嘴谎话,靠着骗言和无端的炫耀生活,向别人展示自己有多好,来获得奇怪的优越感。
就这么一个卢宏达,让他的父母操碎了心,白头发都没日没夜地生长。
好在母亲好歹算是个知名的老师,在教师界有点地位,起码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让卢宏达上了最好的班,硬件设施一点没少。
可是依旧没有什么用,学习不得劲,性子也招人烦。
能怎么办呢?
卢宏达的父母好说歹说,大道理讲遍也没能把这孩子给拉回正轨,所以也就干脆任他发展了。
虽然是真心疼爱,但时间久了,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和自己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孩子总是这样一点温暖都不回馈,换谁都寒心。
两人本来一场恩爱夫妻,都不知道为了这个儿子吵了多少回了。
吵架这种热战,动手动脚的,总是容易大脑一个发热就脱口而出一些本来不该说出口的话——比如说卢宏达的生日。
那天还正好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刚到家准备开门,就听见里面说出了这样的真相。
卢宏达从此之后就买下了一颗所谓仇恨的种子。
他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争吵,想着这些年他父母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不满和可惜就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点恶心想吐。
卢宏达因为这件事将所有思想都放在了——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肯定不会付出全部的爱,所以他是被亏欠着长大的。
他下意识将那些所有的好全部抛诸脑后,全心全意地觉得这家人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