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什么都没付出。”
“你以为你能拿到这座山林的力量是你的幸运。”
“你以为那只狐狸真的是你救的。”
艾笑看着这些画面,觉得蓬头鬼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惨了。
这种从来没被教过爱,不会表达,只会默默不求回报地付出的人,太惨了。
没人懂得这种人的爱从来不是体现在嘴巴上,而是体现在生活的细节里的。
不需要艾笑再继续把这些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狐鬼早就泣不成声了。
她一直不敢去妄想的事情,不敢去多加揣测的事实都成了真。
在这漫长的守候孤独之中,她早就意识到了蓬头鬼对她不可察觉的爱意,可她早就不是最开始那个不管能不能得到回报只顾着表达自己浓厚爱意的狐鬼了,她开始变得不够自信不够洒脱,甚至害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一腔孤勇绝不退缩早就磨灭在了时光里,以至于连去寻找一个人的勇气都没了。
在场的几人听着狐鬼失声痛哭,看着她仿佛再也直不起来的身子,在那半颗球体之下,混杂着狐鬼的眼泪,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土壤里涌动出来。
那包含着最纯粹的歉意与爱意与悔恨浓杂着善与恶的两种意识,土结界就这么一点预兆都没有的钻了出来。
可是这次土结界的出现并不像以往好几次那样的狂风大作地动山摇,土结界的味道浓厚,但却温顺不具攻击性,它只是从土壤里钻出来,然后形成了两个人墩的样子。
一男一女,女的是梦里的狐鬼,男的不用说,肯定是蓬头鬼了。
这就是土结界的原型。
安平本想上前将这个结界给重新压制回去然后再附上安家的符咒,将其进行稳固保护,可安母却转过头,对着他比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让你父亲来。”
就像小时候一家三口还在一样,每次安平想要走在最前锋杀敌的时候,安母都会牵着他的手,然后在他耳边说这么一句话。
以前和现在的场景就这么有些重合,安平下意识遵循着小时候的记忆动作停下了。
安父将那两个人墩拿了起来,然后安母将一瓶纯净的水浇在上面,两个人墩褪去了身上的泥土,连带着的,土结界的那股邪气味道都没了。
这是第一次,艾笑几人看到结界被净化的样子,安平皱着眉感受着这整片山林改变了气场。
是能力问题居多吗?还是因为有那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原因?
结界怎么能被净化……
“眼熟吗?”
安母将洗涤的干干净净的两个人墩重新递给了狐鬼,将她紧握着半球的双手轻轻掰开,“你也应该知道这个是什么了吧?”
那两个人墩是有一次狐鬼生气了,蓬头鬼为了逗她开心特意雕刻的。
而这个半球,分明是蓬头鬼的半颗魂珠。
狐鬼痛哭一场过后宛如也将自己身上沾染的世间气也给哭没了,脸上仿佛又变成了最开始她的模样。
“他人呢……”
狐鬼刚问完,就突然想起了艾笑之前说的蓬头鬼,想起了那个一直躲在黑暗里默默哭泣的男人,心里只剩下了刺痛,将她的呼吸都给掐住了一样,从胸口蔓延至大脑,都在闷着疼。
“对不起……”狐鬼只能小心地抓着那两个人墩,继续跪倒在地上不停地道歉祈求着原谅。
“我能将他的魂珠带过来,”安母摸了摸狐鬼的头发,柔声说道,“你觉得我会是强行抢来的吗?”
“你能知道他在哪的,去找找吧孩子。”
安平看着狐鬼踉跄着离开,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盯着那瓶还剩了一点点透明液体的瓶子愣了神。
“这是唯一一个特例,无关能力高低也无关魂魄纯垢。”
安父看到了安平的眼神,将这瓶没剩多少的液体往土里倒了个干净。
“你们这几个也真是胆子够大,尤其是你!”安父看着艾笑皱着眉斥责道,“身体还没好全,在这里做什么?”
艾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话茬子就莫名其妙接到了她的身上,出于本能的,她踌躇地回答了一声,“差不多了才来的……”
然后刚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那么老实干什么?
“你们又来这里做什么?”
安平皱着眉看着安父那严厉的面孔,“之前说也不说就失踪,现在招呼也不打就这么过来,好意思说别人……”
“……”
安母看着安平马上就往安父那边怼,忍不住地笑出了声,“都是有原因的……”
安父清了清嗓子,得到安母的同意后,便开始解释了起来。
“艾笑心里的那个火结界总要得到解决,我们没有办法,不代表别人就没有办法了,这种事情当然第一个去找地府……而且还有那小孩儿的妹妹,那些记忆总要清除个干净。”
安父将从孟婆那里拿来的抑制剂递给了艾笑,然后接着说,“只是好消息有坏消息也有,目前他们也没有办法能彻底将这个结界从人身上剔除出来,但好在能在你被火结界控制时能靠着这个抑制剂让自己的情绪稳定。”
抑制剂是一管管细小短小的针筒,每支里面都已经装好了液体。
艾笑接过了那一小箱抑制剂,然后拿出了其中的一支,“怎么用?我不会打针……”
“这不是医院里的那些东西,”安父用手背拍了拍自己颈脖与肩膀的相交处,“发现不对,直接扎进这里打进去就行。”
“谢了。”
艾笑看着这么一大堆的抑制剂,说不上来真的感激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就这么淡淡地表达了感谢就算完,然后将这么一大箱子提在了手上。
然后就跟着安平一起,无言地看着安父和安母。
有同样动作的还有苏明镜和赵耀祖,只是苏明镜的眼神里带着更多复杂的情绪——比如疑惑,比如抗拒,比如快要变质的妒。
“之后我们遇见了樱宁,”安父看着四人这样的眼神,马上就将话题引到了蓬头鬼的身上,“那时候我和你妈刚从孟婆那里出来……”
安平听到这挑了挑眉,忍住了没有去多说什么。
“樱宁主动过来找到了我们,递给了我们那瓶液体。”
“她预知到了什么?”
艾笑听到樱宁的名字就又大概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
蓬头鬼那样的状态,如果没有今天他们的干涉,后果怕不是没有那么乐观……
“蓬头鬼的死亡,”安父将视线从安平身上转移到了艾笑身上,似乎是在感叹着她日渐上升的预知能力,“孤独的,一个人的死亡,没有人会知道。”
——那鬼怪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他没有做错什么,这么多年漫长的与自我相处,他依旧初心未改,一点没变,他应该得到一些奖励,而不是这样卑微的结局。
“樱宁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安母将她的原话转达给了在场的几人。
很像含修的作风啊……
如果蓬头鬼在这段时间里开始变得怨恨,开始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个呆呆傻傻的样子,结局怕是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他们两个又会在一起?”
事情到这里就解释的差不多了,也就是简单两句的事情,然后苏明镜便又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与整场事件的参与度其实并不高,也不是什么很值得被注意的问题,但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艾笑这时候才发现苏明镜的不对劲,眼里没有平时微弱但还亮着的生气,肢体动作也只依赖着往赵耀祖靠,显示着很不安很抗拒的状态。
这是怎么了?
她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马上就看到了还拿在安母手里的镜子。
马上艾笑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灼人的视线自然也被安母看到了,立刻的,她便将那面镜子用衣袖擦了擦,然后笑着递给了苏明镜,“可能会,可能不会,这取决于狐鬼那孩子。”
“蓬头鬼一直都是想念她的,只要她愿意,这件事就轻易可解。”
“这些伤害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苏明镜接过那面镜子,没有像以前一样将它放进自己的衣物里,而是直接拿在了手上,继续追问。
“只要当事人不觉得那是伤害,那就不是。”
艾笑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走到了苏明镜身边,主动将手放在了她握在镜边的手上,然后顺着力度帮她把镜子放到了它原来待在的地方,“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不去伤害这片山林,不去拿这些力量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随意吧。”
“嗯……”
等到这几人准备启程回家的时候,安父安母并没有再就这么不打招呼不说明理由就离开,但是这个理由说了像是没说一样,倒像只是要给某个人交代一样。
——我们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应该没有时间回家了,你们别再那么冲动,一遇到和鬼怪有关的事情就马上冲过去,等一等我们。
“你爸妈这话的意思是说之后处理鬼怪的问题都要和我们一起了?”
回去的路上,赵耀祖越想越不对劲,便开口问了一句安平——即使知道安平的脸色已经臭的不行了,可是没办法,前面那两姑娘在说些自己的悄悄话,而且艾笑正在花心思开解苏明镜对于那面镜子的执念,所以赵耀祖选来选去也没什么可选的,只能直接问安平了。
“不清楚,大概吧。”
赵耀祖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后便再也不吭声了,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一直跟着前面的两人这么走下去。
等到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了,所有人都累了,即使这次并没有花多少工夫,但是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爬山,下山,往返,再想着蓬头鬼那些事,早就精神疲累了。
尤其是艾笑,知道的最全最多,想的也最多,难免更加累,所以几乎是一沾床,她就沉沉地睡下去了,连安平过来看过她她也不知道。
而每一个关于她的深层睡眠,都伴随着一个预知梦。
这次的未来梦很不一样,背景里一直有一个男声在向着艾笑诉说着什么,可是却听不清道不明,只能老实地顺着剧情发展,静心地慢慢感受着那忽远忽近忽明忽糊的声音。
和艾笑之前想的,安母说的一样,只要当事人不觉得那是伤害,那就不是伤害。
蓬头鬼一直被困着的地方就是他和狐鬼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在那个松垮的土壤下面,那个只要一不小心就能掉落在下的没人能注意到的小坑。
他一直被关在那个坑里,被埋藏在土下,一个人寂寞孤独地度过了百年。
狐鬼去找他的时候,两人的性格像是互换了一样。
蓬头鬼笑着看着她,狐鬼却像是被惊着了一样,脸不知是羞是怕,红透了,然后嘴巴开始一张一合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反正最后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僵直地站在对方面前,什么话都不说。
直到蓬头鬼看见了狐鬼手里拿着的两个人墩和半颗魂珠才突然惊呼了起来。
声音带着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而产生的喑哑,他显得有些着急忙慌地抓住了狐鬼的手——上面全都是泥土,还有因为情绪过大而掐红了的痕迹。
“疼吗?别怕……我给你揉揉……”
然后又是一场泪崩。
狐鬼总算是找到了以前自己的勇气,然后很用力,很用力,相当用力地扑进了蓬头鬼的怀里。
——狐鬼在救了那只狐狸之后就让他离开了,然后自己守在那片山林里,修炼着自己,将整块地方都充满了妖气和灵气。
——蓬头鬼这么多年就这么默默地待在这块地方,作为换回狐鬼一条命的代价,但你知道吗?其实如果他想,他随时都可以走,我将他放在这里的时候就和他说过了,这里不会有任何禁锢,不会有任何阻碍,只要他想,轻轻迈出一步就可以重新拥抱这块领土,所有力量都会回归到他的身体里。
——可是一次都没有,蓬头鬼一次都没有,他依旧是那个蠢笨呆傻但是又足够纯净的人。
——纯净的爱,纯净的守护。
——所以我便把这份礼物送给他,也送给那个本不该得到这些的那个女孩,也送给你们。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因为像蓬头鬼这样的人,也再也碰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