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艾笑在一开始知道自己看不见了的时候,还没能彻底感觉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是漆黑一片,无论怎么睁眼眨眼揉搓眼睛,都没能有一点点办法去接触到哪怕一丝丝微弱的光亮。
瞎并不像平时睡着闭眼或者人为闭眼那样,还能因为神经而感应到什么外界的亮度。
瞎了就是彻彻底底地看不见,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所有色彩。
瞎了就是但凡听到周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心脏狂跳无法自制地感到恐慌。
瞎了就是再也无法用眼睛去洞察情形情感,无法再用最重要的视觉自保。
艾笑最需要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可是现在没了。
所以在安平,赵耀祖,还有苏明镜在收拾行李准备去幽林的时候,她只能呆坐在沙发上,敏感地听着所有动静,甚至会多想幻听到他们可能并没有的低声细语的谈话声。
这些都成了一个无法判断的事情。
那些淅淅索索,那些滴答咔哒的声音,都一下又一下加重地打在艾笑的心脏上。
她甚至没有办法判断自己如今的面部表情是不是足够正常,因为如果她表现的太过惶恐,这个团队的气压怕不是也要低下去。
还好,起码在听方面,她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对她的现状有什么太过分的情绪波动。
就是苏明镜不断地缠在她的身边不愿意离开。
收拾也好,端水也好,脚步声也好,没停的,一直围着她身边打转。
“还好吗?”随即过来的就是安平的声音,他坐在了艾笑的身边,然后凑在她耳边,又近又小声,像是怕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一样贴的紧紧的,又像是怕惊扰了她,轻又柔,“我们收拾的差不多了,马上可以走了。”
“好。”
艾笑感觉自己应该扯了一个比较明显的笑容,然后动了动耳朵,往安平说话的方向看了过去。
安平看着艾笑依旧空洞且并没有对准他的眼神,喉咙里涌上了的那股血腥味又浓厚了几分。
他本想忍住,但是终究没有抵抗住从心底咕噜咕噜泛起的酸泡,直接抱了上去,还甚是撒娇地蹭了蹭艾笑的颈脖,然后将她直接腾空抱起,抱在怀里。
“我带你去穿鞋穿衣服,幽林那边比这里冷得多,不能在那里感冒了。”
“嗯,好。”
艾笑也不再多说点话,就老老实实当个需要被照顾的人,不在这些人面前逞强,让他们不会那么担心,让他们照顾。
她看不见安平的样子,但希望他不要是愁眉苦脸的。
很奇怪,明明瞎了,应该很是害怕很是不知所措,但是艾笑没觉得心里的起伏太大,反而平静的不得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艾笑一时之间无法分析出她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情况。
她听着安平开柜门,翻衣服的声音,他将一件长长的,厚厚的羽绒服放在了床上,然后又是一个熊抱,将艾笑放在了那件衣服上面,让她坐的舒舒服服,随即,将她整个人包裹在羽绒服里,好生小心地又抱了下去。
苏明镜也准备好了一双足够温暖轻便的鞋子,将它穿在了艾笑的脚上。
就连赵耀祖都拿好了一双手套,并且主动将安平和艾笑的小行李拿在手中,让安平不费其它心神地好好照料着艾笑。
幽林所在的地方在西北的一个城市中,要去到幽林,必须找到那个城市与鬼怪之界的临界点。
最近南方阴雨连绵,不大不小的雨水让飞行有了一定的难度,所以经常会遇到飞机无法起飞的情况,再加上时不时会在早晨傍晚出现的雾气,安平几人不放心把这紧迫的事情放在一个无法肯定能否行得通的交通工具上,所以一致决定去坐高铁。
也就大半天的时间,来得及。
艾笑被安平安排在了最里面的位置里,然后由安平坐在她身边照料着她。
一路上艾笑都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喝水吃饭睡觉休眠,都是由安平主动问出口的,而一般他问出来的时候,艾笑就不会有反对的意思,仿佛恰到好处让安平撞见了她需要的时候。
所以直到下车,安平都没有察觉到艾笑任何的不适。
直到苏明镜喊了一句艾笑,但她只是转头,有些迷茫地去找寻苏明镜的所在地的时候,三人才发现艾笑的不对。
“笑?”
苏明镜冷不丁地抓住了她的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说句话?”
艾笑感觉到苏明镜掌心里的冷汗,无奈地耸了耸肩,仍旧没有答话。
苏明镜差点没直接在艾笑面前哭出来。
安平这时候身上才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直勾勾的灼热的眼神都让什么都看不见的艾笑察觉到了。
“所以你才一声不吭?”
安平本以为艾笑只是心情不好不想讲话,也不想因为她眼睛的不适而去麻烦他们。
真是愚蠢。
安平将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掐了一下,掐出了红痕,然后将她揽在怀里,“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
艾笑只能摇摇头,然后安慰地拍了拍安平的手,对着另外两个忧心忡忡的苏明镜和赵耀祖笑了笑。
“别他妈笑了,”赵耀祖的鬼气都要被逼出来了,“有什么好笑的……”
“安平,你也别他妈抱了,我们抓紧点走!”
说完,赵耀祖就自己气哄哄地往前走了,顺带着的,还拉着苏明镜一起,快步地往前。
安平也着急,可是并不想在艾笑面前显示出很着急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奉若珍宝地握住艾笑的手,说出的话更加的轻声细语了,“要是之后还有情况,不管是什么,你一定要说。”
艾笑摸了摸安平皱的过分的眉头,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走了很多小路弯路,安平才带着他们走到了那个与鬼怪界的交界处。
他牢牢地抱着艾笑,然后将手放在了一个废旧的巷子里的墙壁上,其中的一个砖块和他的手掌形成了对应联系。
那扇门打开了,随之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寒风,冻得人直咬后槽牙。
“嘎!嘎!嘎!”
将自己包裹的足够厚实,四人一起踏入了这个林子,脚不过堪堪触碰到里面的泥土,背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因为现在看不见说不出,所以艾笑的听见变得更加敏锐,门关上时产生的砖头碰触声对她来说有点刺耳,而且在这巨大的噪声之下,有着不够明显但是存在着的乌鸦的叫声。
艾笑扯了扯安平的一副,不安地往天空指了指,口型说出了乌鸦两个字。
“乌鸦?是吗?”安平捏着艾笑的手,仔细地辨认着她的嘴型,表现的很轻松,像是轻而易举就能明白艾笑的意思。
“这里哪里有乌鸦?”
赵耀祖听到安平的话,马上就抬头往上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只有巨大的树叶,挡住他们所有能接触的光。
“你能听到什么吗?”赵耀祖往苏明镜那里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苏明镜皱着眉,“顶多风吹树叶的声音,连虫叫都没有。”
“艾笑现在听觉最灵敏,她能听到的,就是肯定存在的,”安平将她更加地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警惕地看着天空,“或者说,她听到的,也可能是专门给她听的,那就更需要注意了,我们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
“当然。”
赵耀祖和苏明镜同时看向了那个双眼无神的艾笑,同时点头附和。
随后,几人就更加小心地往深处走去,顺着安平拿出来的古鬼存录所指引的方向,一直七转八扭地探路。
这个密林的温度就是两个极端,一冷一热,冷的就像他们一行四人刚刚踏入时一样,踏足一点点都冰的刺骨,脑仁子都开始抽疼,眼睫毛上都结了冰渣子,可是偏偏眼面前一点点雪花的样子都没有看到。
等到再往里走一点,又是火热的,眼前的空气都仿佛因为热度而有了自己的形态,像是蒙了一层水蒸气,身上那些厚重的衣服里都是汗水,之前的冰渣子化作了水,和汗混杂在了一起,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仿佛比这外界的温度要低,能让自己凉快一些。
冷冷热热,互相一直不断重复交替,在不知不觉中,温度就开始自动转变,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按照规律来判断自己的抵御办法,因为压根就没有规律。
而安平的结界在这里也像是什么用处也没有。
幽林是完全的鬼怪领土,在这里,所有人都有充沛的邪灵力,所有人都是成百上千年的修行,安平再怎么是个除妖世家的当家,他的能力都不足以与这些年岁极长的万物进行抵抗,更别说,这里大部分都是自然的力量。
自然的力量时最不可抗拒的。
一冷一热地不断攻击,安平几人的体力都直接极具下降,身上的难受还有心理的压抑,让四个人越发难往前。
艾笑还在路上一直都能听见乌鸦的叫声,不是那种一直盘旋在上空,而是一直跟着的,在耳边的,永远无法停歇的。
走过了好几个冷热轮回之后,艾笑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女人的笑声。
“不对劲,”四人又不知道扛着走了多久,赵耀祖突然觉得哪里有问题,越走他越感觉心里很烦躁,即使温度的变幻让他们很难受,也不至于烦躁成这个样子,他已经想打人了,那种需要暴力挥舞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想法怎么去控制都停不下来,“你们有没有觉得很燥,静不下来?”
“这种状态能不燥吗?”
苏明镜刚刚从热度那边过来,身上的衣服又再次湿透了,弄得她现在就只想把衣服全部脱光撕烂,“安平,还有多远的路?”
她看向安平的脸色都带着阴郁。
“艾笑,感觉怎么样?”
安平也能感受到内心不断地上上下下,但是他从小就接受过训练,所以被这种程度的情绪波动影响的不大,但是既然赵耀祖和苏明镜都有这样的情况,他有点担心了,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问问艾笑的状况。
可是艾笑倒是没有表现的很激烈,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乌鸦的声音还在?”安平揉了揉她的耳朵。
——不止,还有……
“还有什么?”
安平看大家的心情都很低迷,所以干脆原地休息一会儿,正好也腾点时间让他和艾笑进行交流。
这里随处最常见的就是一个连着一个的隐秘的参天大树,所以他们选择的休息地也是一颗大树,赵耀祖和苏明镜靠在树干上,然后喝水补充体力,安平就蹲在艾笑面前,抓着她的双手,帮她把额头上的汗水给擦掉。
“声音?”
安平看着艾笑一点一点地说。
“女人的声音?女人的笑声?”
“能形容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吗?老人的?年轻的?”
——年轻的,奸笑声。
艾笑一形容完,耳边的女人的笑声就更大了,而且还有类似说话的声音,“咯咯咯咯咯,年轻的,奸笑声?小妹妹,这明明就是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听明白了吗?咯咯咯咯咯……”
艾笑猛地站了起来,但是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让她连基本的方向都有点辨认不出来,她只能原地打着转转,将手放在耳朵边,渴求着能听的更清楚一点。
“到底他妈的什么情况?!又有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在哪?!”
赵耀祖看到艾笑的动作,再联想一下她现在动作的原因,烦躁冲破了头顶,他直接一脚踹向了树木,一大堆的树叶还有毛毛虫尽数掉了下来。
苏明镜本来还能忍一忍,结果赵耀祖这么一弄,她就完全控制不了了,“你做什么啊?!还嫌不够乱?!你个大男人的,燥什么燥!烦什么烦?!吵什么吵!”
“都闭嘴!”
安平看到艾笑的动作,随着她到处转荡的行为,安平看到了一朵花,一朵长在树上的花,一朵白色的,花蕊是淡蓝色的花。
“都闭嘴,”安平牵着艾笑的手,朝着那朵花那里走了一点,然后用银火球扔了上去,直接将那朵花给烧毁了,“那朵花会散发出味道,让人焦虑焦躁的毒花。”
“可是那种花应该是长在地上而不是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