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沉默了半晌。
他显然是知道问题的。
灵鹫宗？
灵鹫宗算什么？
压在天下百姓身上的是区区一座灵鹫宗吗？
“推翻了灵鹫宗，那自然是天下太平了。”
老皇帝满是皱褶的老脸洒然一笑。
“至于以后，天晓得。”
老皇帝又有些无力的补充了一句。
他做了他该做的，剩下的，交给天意。
天若就是那么个意，那他也问心无愧。
“天晓得，你也晓得，你推翻了灵鹫宗，之后呢？你们以一个凡人国度的身份推翻了统治自己的宗门。”
“上面的宗门会愿意看到这一幕么？是，诚然你们哪怕推翻了灵鹫宗，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眼中，依然是不值一提的。”
“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道理谁人都懂，从你们推翻灵鹫宗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会成为天下散修凡人的榜样，那时，你们会被真正的大人物亲自出手，直接掐死。”
“连同夏国至少千万百姓一起，直接死去。”
邓儒一字字一句句，如同最锋利的刀一般，每一刀都刺在老皇帝的胸口。
老皇帝想觉得自己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但邓儒不能让他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把最糟的，也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告诉老皇帝。
让老皇帝无可逃避。
老皇帝听完这些话，脸上没有表情，但很快，他正了正神色，指了指寝宫处，一排排烛光。
“可仙人，你既已经知道，朕是要点燃这星星之火，那您也该知道。”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朕所做的，无非就是，以身化灯，点燃这该死的，沉寂的黑暗。”
“朕和朕的光会被黑暗吞没，可，见过光亮的暗室众人，自然会一个跟着一个，点上这烛光，终有一日，这烛光，不会被这黑暗吞没。”
“终有一日，会如这寝宫一般，灯火通明。”
“这，便是意义。”
老皇帝说着说着就笑了，似乎已经看到了将来。
终有一日，见过光的众人，会帮他将这光续上，形成灯火通明之势。
这是他的理想。
这是他从小，便张口而来的理想。
他要做大英雄。
大英雄，救人一命自然不是大，他要救这个时代，救这个世界。
那，才是大英雄。
“可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全部人，都跟上你的脚步，点上那盏灯，那光，依旧照不透彻呢？”
邓儒一句冷冰冰的话语，将老皇帝拉回了现实。
是啊，现实可不是一句，千年暗室一灯即明就能够解释的。
这是能吞人的暗，不是单纯让人害怕的黑暗。
你点灯，他们会吃了你的。
“你以为散修们就不想从宗门修士手中分一杯羹么？”
“资质最佳的修行苗子都在宗门中，散修中偶有蒙尘之珠，不是去给宗门当了狗，就是化为了邪修，吸纳血气修行。”
“你剩下的，能够跟着你点灯的人，他们的实力，真的有资格，去推翻这无边的黑暗么？”
“人不能只有理想。”
“九州的修行体系已经稳固的了不知多少年，早已是成了体系，你去团结这个体系中的战败者企图去和经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利益者挑战，多半有些痴人说梦。”
“只有成熟的体系，才能够对抗另一个成熟的体系。”
“而家师，便能够给你带来这一套成熟的体系。”
邓儒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不知道香火神道算不算成熟的体系。
但现在，牛逼已经吹出来了，它就算是不成熟，那它也得给他成熟。
在老皇帝这里，香火神道就是一个要比仙道悠久成熟的体系。
“......你说得对。”
老皇帝沉默了，一双老眼有些黯淡。
是啊，宗门的修士们，大能们在这片土地谋划了不知道多少年。
岂是一时的星星之火能够燃尽的？
漫天的繁星也不能完全照亮漆黑的宇宙。
这就是这个修真界凡人散修两个势力和宗门势力的差距。
凡人和散修就如同漫天繁星，哪怕他们每个都愿意发光发亮，也不可能完全照亮那漆黑的夜空。
这世道，真让人有种无力感。
“所以，这便是我来找上你的目的，九州的修行体系已经成熟，那你们只能够弯道超....马车。”
邓儒轻咳两声，将老皇帝的注意力唤过来。
他本来想说弯道超车的，但是这旮旯似乎没有这个词语。
所以，只能够临时改了一下，马车。
“这是家师的生平传记，你可以看一下，只要你看懂，你就能够知道，我们的底气来自哪里。”
邓儒说着，将一本水德星君传递给了老皇帝。
老皇帝苍老的手接过水德星君传。
“好字。”
老皇帝赞叹了一声。
“......”
邓儒这时候有些想把脸别到一边去。
他哪里听不出来老登在阴阳怪气。
当然了，他谅老皇帝也不会阴阳怪气，可能是因为字迹丑得太过逆天，让他忍不住想骂，但又怕得罪人，只能说一句好字。
“有时间一定要把这个世界的字给练会，写烂。”
“不对，等我有实力了，你们全都给老子写简体字。”
邓儒在心中疯狂吐槽着。
这个世界的字是真的难写，比繁体字还复杂一些。
他光是学会就废了一番功夫，更别说写好了。
要不是有修为，控制力能够好点。
那他的字别说鬼画符了。
鬼画符好歹还能看出是个符呢，没有修为之前写的字单纯就是坤爪子瞎几把抓的。
老皇帝忍着看鬼画符的不适，一页页的看着这水德星君传。
每翻看一页，老皇帝的眼神就增添了几分震撼。
显然，书中邓儒所描绘的世界观，对于他这样的乡里别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书上所言，当真？”
老皇帝看向邓儒，眼神中有了一丝的认真。
他知道，这黑暗无边的破天地，他灯照不亮。
但，如果引来天外的力量呢？
不管是坚船利炮也好，亦或者是友谊交好也罢。
打破黑暗，方能见到光明。
什么样的方式去打破，这不重要。
正如百年前的一声炮响惊醒了沉睡的国度一般，外在力量，一向是一个不破不立的终极手段。
它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甚至会比被打破之前还要差，可终究还是有一丝颠覆的希望。
当年的人们若没有被打醒，那必然是更深的黑暗，可他们被打醒了。
两种选择，光明的未来，但也有可能是更深的深渊，或者，继续麻木的活着。
而摆在老皇帝面前的，同样是一个抉择。
他不知道书中描写的天外的水德星君对这个世界抱有怎样的态度。
态度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但是，这片黑暗了这么多年的世道，已经根深蒂固，内部的火苗无法点亮它。
需要这么一个外在的铁拳来打破它。
“合作愉快。”
老皇帝和蔼的笑道。
没有过多的犹豫，几乎是很快的。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既然黑暗已经根深蒂固，那就索性点起他一把灭世的火焰，看看，是浴火重生，还是就此沉寂。
这一刻，他从点灯人，变成了纵火者。
“合作愉快。”
“老先生的果断，令在下佩服。”
邓儒用了个敬称，他一向很佩服果敢的人，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人多半爱坏事。
老皇帝这么果断，让他更加觉得，这次选择老皇帝作为合作伙伴，没有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