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阿牛？那看来就是你了。”
邓儒点了点头，算是彻底确认下来。
毕竟，名字，年纪，岁数什么的，都对得上。
那应该就是他了。
“读书的阿牛？不不不，我是没用的阿牛。”
林夔连连摇头。
他不是读书的阿牛了。
他是没用的阿牛。
读书有什么用？在这修行者横行霸道的世界。
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保护不了父老乡亲，保护不了县城里的百姓。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没用的阿牛啊。
没用的阿牛。
读书？读书有什么用？
“.......谁给你定义的？读书的阿牛也好，没用的阿牛也罢，你都是阿牛，这里有一个泥人，是一个姑娘要给阿牛的，可不是给没用的阿牛的。”
邓儒叹了口气，看林夔的状态，此刻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就是阿牛。
在这修行的时代，读书没用啊，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会说自己是没用的阿牛吧。
邓儒将那块泥人拿出来，递给林夔。
林夔愣住了，他看着那简陋，破旧的泥人。
那泥人身穿一身粗糙的大红嫁衣，盖着一块简单的红布当红盖头。
泥人很丑，不好看。
不及他爱妻万分之一。
好看的人儿雕不出好看的泥人。
因为她自己就足够好看了，不需要泥人来美化她。
“......”
林夔手中紧紧的握着泥人。
满是皱纹的手在泥人上不断摸索着，仿佛不是在摸索一个泥巴。
而是在通过这块泥巴，去触摸，触摸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今天跟爱人团聚的有点多啊。”
邓儒在一旁摸索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敖布去复活了一个叫雪牵情的。
这个他刚踏上修行路时，碰上的路人泥塑，也终于和她的爱人团聚。
他也算是将泥人还了去，完成了当初对泥人的许诺。
虽然这两个多月来他都快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记得，当初看到的那个灵傀，是个很漂亮的嫁衣女鬼。
而现在的这个阿牛。
却已经是一个至少五十岁的老者了。
若是没有洪青山，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郎有情，妾有意。
妾有温情，郎亦重情。
邓儒看得出来，这林夔，现在还是童子身。
他们应该是相约功成名就再圆房的那种，比某陈世美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所以啊，当初邓儒就说了。
洪青山算个屁的深情。
他就是出生，出生里的出生。
他若算得上无辜，那林夔又算什么？灵傀又算什么？他血祭的无数百姓生灵，又算什么？
弱肉强食吗？
或许是吧。
但人类从丛林走出，不就是在违背着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么？
从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周公废除活人祭祀，制定周礼，都是人类为了摆脱弱肉强食的野蛮做出的努力。
怎么到了如今，人类先祖一直在努力摆脱的东西，反倒成了真理了？
邓儒不清楚，但他觉得，弱肉强食或许是人们都在践行的事情，但它不该成为摆在明面上的真理。
但邓儒找不到反驳弱肉强食的办法，更找不到推翻这个秩序的办法，因为他自己也在弱肉强食，死在他手下的人，何曾比洪青山害的人少了？
所以，他派出了无天，去种了那么一颗种子，既然做不到让人们唾弃弱肉强食，那告诉他们，众生平等。
人都该学会反抗的。
曾有侠客告诉过人们，要成为侠客，而不是拿出香炉祭拜，把侠客奉为神明，期待侠客的惩强扶弱，那样世间就没有侠客了。
“.......本座早年击杀了一个邪修，从他的身上搜刮出了这个泥人。”
“很抱歉，你的妻子，已经被炼成了傀儡，本座救不了她。”
“节哀。”
邓儒叹了口气，对林夔说道。
“嗯，我知道的。”
“我其实早就该知道的，多谢上仙，为我的妻报了仇。”
林夔微微躬身。
本就不年轻的身体再次佝偻了几分。
在这个世界，肉体的死亡，虽然也很可怕，可，魂魄的存在，让人们总是愿意多几分希望。
万一，她的魂魄还在看着呢？
林夔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梦。
在梦中，他妻子的魂魄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伸手握着他握笔的手，如同当年，甜甜一笑，既有些调皮，却也温柔。
她就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子。
或许她曾经不是那么的好，她或许也有她的缺点。
但在林夔的记忆中，她已经没有了缺点，她就是最好的。
这个梦啊，他一做啊，就是三十多年啊。
如今，梦醒了。
最后一丝梦都不给他了。
泥人的存在，邓儒的话，都在告诉他。
你的爱人连魂魄都不存在了。
你只有你自己了。
“珍娘，如果有机会，下辈子，我们再......算了，这么个世界啊，没必要有下辈子，睡吧，睡吧。”
林夔紧紧的抓着泥人呢喃着，泥人底下藏着的纸条和一缕发丝掉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将其收起。
这些，是他的妻子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了。
忽然，林夔感觉自己身上似乎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缠住。
很轻，像是魂魄。
林夔一双老眼瞪得老大，猛地抬头。
他看见那一张温柔的脸，笑眯眯的看着他，甚至还伸手想要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但很可惜，直接穿过去了。
“珍娘，是你吗？珍娘？我......”
林夔五十多岁的老者，此刻紧张的像个十来岁的小伙子，局促，不安，伸手想要挽留。
女子缓缓摇头。
她不是珍娘。
但她又是珍娘。
“执念么？是了，是有可能的，情绪能够塑造神只，让人留下一丝半点的足迹，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邓儒打量着那虚影。
他看得出来，那不是魂魄，更不是真灵。
珍娘的魂魄在当初他跟洪青山对战的时候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那只是一个女子对爱人极致的思念，和不甘心凝聚成的执念而已，或许如果多接受一些人的朝拜，她有可能领先他邓儒一步成为香火神，但现在，是不可能了。
她不是林夔的珍娘，她只是一缕执念，连残魂都算不上。
先前引导他找到林夔的，应该也是这缕执念。
到现在，这泥人的因果，算是彻底圆满了。
邓儒感觉，自己身上的功德金光又多了一些。
似乎，替人了却执念，也会获得功德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