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惊尘除了师妹,从小没和其他女孩子说过话,吴宣艺和他素不相识,自然更不好劝慰,暗暗摇了摇头,正要朝外走去。
吴宣艺突然抹了一把眼泪,冷喝道:“站住。”
俞惊尘走到门口,闻声回过头来,问道:“姑娘……”
他只说了两个字。
吴宣艺已经抢着问道:“是你杀了我爹?”
她本来是个一脸病容,身体羸弱的少女,但在一瞬之间,忽然好像坚强了许多。
俞惊尘道:“令尊不是我杀的,俞某从不使用毒药暗器,令尊脑后‘藏血穴’那支毒针,尚未起下,足可证明。”
吴宣艺道:“如何证明你不使毒针?”
俞惊尘正容道:“昆仑门下,从不使暗器。”
“昆仑门下”这四个宇,听得在场的冷中锋等人,不期然又是一怔!
昆仑虽不在江湖九大门派之内,但武功、剑术,均为道家玄门正宗,因为门下都是全真道士,清净无为,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渐渐就被人遗忘。
尤其近百年来,昆仑派这三个字,几乎已成陈迹,江湖上人,都认为昆仑派的武学,已经失传。
此时,忽然听俞惊尘自称昆仑门下,自然更感惊异,几人心中都不禁暗暗嘀咕:“难怪此人年纪不大,一身武学,高不可测,原来竟是昆仑门下。”
吴宣艺从未在江湖行走,也不曾听说过江湖上的事,因此并没有觉得惊奇,冷笑一声道:“你师妹呢?不是会金针?”
俞惊尘道:“不错,她是泰山传人,当然会使金针,但是金针不是毒针,我师妹也不会因为要报父仇,在针上淬毒,破坏观日老人的家风,这一点,姑娘尽可放心。”说到这里,接着道:“在下方才曾向冷舵主说过,快则三月,迟则半年,在下誓必找出原凶……”
吴宣艺目中隐含怨毒,冷冷说道:“不用了,爹被人暗算,我是爹的女儿,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我,找寻凶手,是我的事,用不着爹的仇人,去找杀害我爹的凶手。”
她坚强得几乎换了一个人,脸上也流露着无比坚毅之色,说出来的话,更是不卑不亢,极为得体。
一时,看得冷中锋、陆无常、铁凌霄等几个老江湖,暗暗称奇不已。
俞惊尘和她目光一对,只觉她剪水双瞳之中,另有一种慑人的怨毒之色,这种怨毒,含着强烈的悲愤和仇视,只要看她一眼,会使你终身难忘,不由得心头暗暗一凛。
吴宣艺话声一落,接着问道:“你叫俞惊尘?”
俞惊尘道:“不错。”
吴宣艺道:“你是向爹寻仇来的,如果想要斩草除根,你只管动手,父债女还,我死而无怨。”
俞惊尘道:“在下兄妹虽是寻仇而来,但听令尊方才说出经过,此事幕后另有主谋之人,令尊已死,这笔帐也就此了结了。”
吴宣艺道:“那好,你们走吧!”
俞惊尘一抱拳,道:“姑娘珍重。”
他不知对仇人的女儿,该不该说“珍重”;但他内心,总觉得对这位毫无武功的荏弱少女,有着一份极深的歉意。
那也许是天隐魔尊吴亦梵临死时在椅子靠手留下“小女”二字,引起他深刻的不安,也使他内心有着沉重的感觉,转身朝外走去。
吴宣艺跪倒地上,不由得放声大哭。
公孙丑摸着颏下几茎鼠须,凑近头去,尖声细语道:“大小姐,吴大庄主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大小姐还宜节哀顺变才是。”
吴宣艺抬眼,道:“公孙先生,你是有名的神医,爹还有救么?”
公孙丑攒攒眉道:“大小姐,你不是没看到,吴大庄主毒针中在‘藏血穴’上,这是致命的穴道,别说在下,就是有华佗在场,除非立即剖开后脑,把中毒的地方,用解毒药水清洗,否则一等剧毒渗入血液,也难以奏功,在下跟大小姐进来之时,吴大庄主早已气绝多时,在下纵有天大的本领,也回天乏术了。”
吴宣艺哭道:“你救不活爹,还算什么神医?你快走吧!”
公孙丑陪笑道:“是、是、在下无能为力,实在惭愧得很,在下自当告退,只是吴大庄主答应在下的两柄折扇……”
吴宣艺道:“什么?你救不活我爹,还要扇子?”
公孙丑耸耸肩,道:“大小姐,这是两码子事,吴大庄主方才亲口答应过的,在下替大小姐治病,以两柄折扇为报酬……”
吴宣艺道:“爹答应你,你就跟爹去要好了。”
公孙丑苦笑道:“大小姐,吴大庄主名闻武林,一诺千金……”
吴宣艺道:“我没有听见。”
公孙丑指指陆无常等三人,说道:“吴大庄主方才还特别交代刘总管,这事还有陆寨主、铁寨主、冷总舵主三人为证。”
吴宣艺冷冷道:“我不管。扇是我跟爹要的,爹已经给了我,我可没答应过你。”
公孙丑苦笑道:“这真是从何说起?”
吴宣艺道:“好了,公孙先生,你可以走了。”
说完,转身朝刘总管道,“刘总管,你给我送客。”
刘总管也没想到平日柔弱的大小姐,会忽然变得这般刚强起来,但他究竟是吴庄的总管,大小姐吩咐下来,哪能不听。
这就目视公孙丑,冷声道:“公孙先生,大小姐要兄弟送客,先生请吧!”
鬼医公孙丑一生专敲竹杠,这回可也没有法子。
人家吴庄,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方武林雄主,纵然天隐魔尊已经过世,但凭他一个游方郎中,可还是招惹不起!
公孙丑摸摸后脑,耸着肩道:“好,好,在下这就走,不劳总管相送。”
他拿眼望望陆无常、铁凌霄、冷中锋三人,背起药箱,转身就走。
刘总管奉命“送客”,自然要一路送到大门,才折回来。
夜色渐深,灰黯的天空,不见一颗星星,黑沉沉的,好像比平时低了许多!
吴庄广大的庄院,一片漆黑,没有灯光,也不闻人声。
蓦地在院落左边一片树林中,轻悄悄的闪出一道人影。
这人是个灰衣汉子,用黑布蒙着脸,看不清他的面貌。自然不知道他是准?
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他是一个瘦小个子。
蒙面灰衣人身法十分俐落,陡然身躯平拔而起,一下跃起三丈多高,落在围墙之上,再一踊身,越过三丈来宽的甬道,落在屋面上。
他身子轻如落叶,疾如鹰隼,纵掠起落,不带丝毫声息!
才一落到屋面,就迅快伏下身去,目光朝四外一瞥,不见有人隐伏,身形一弓,像狸猫般轻捷的翻过屋脊,再次伏下身来,凝目朝四周打量。
这里已是中院,庭中摆着不少花卉,暗阴之中,更见花影迷离。但偌大一片庄院,竟然不闻人声,好像这巨大的宅院之中,所有的人,都已进入梦乡,连半点戒备都没有。
吴庄,称雄东南,当然不会这般任人深入。
蒙面灰衣人纵然艺高胆大,行动之间,也极为谨慎,直到等仔细察看,确定这中院之中,并无埋伏,才飘身落地,目光一抬,正要向通往内宅后院的一道长廊门口掠去!
这一瞬间,他陡然发觉身后有人欺近!
在他发现之时,对方已经欺到身后数尺之内!
老实说,以他的身手,足可列名江湖一流高手之内,只是他数十年来,一直深藏不露,让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武功极高的。但他自己自然知道,一身武功,不在任何一位久享盛名的高手之下。
此刻居然有人欺到他身后,而且一直逼近到数尺远近,自己才发觉,这教他如何不紧张?
这一刹那,他在吸一口气的时间之内,已经连续施展了九种不同的身法,挪移闪动身形,企图摆脱对方。但任你闪动如何快速,身后的人依然如影随形,看不见一点影子,连半丝声响都没有!好像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但他知道身后始终有人跟着,并未离去。
蒙面灰衣人心头这份震惊,当真非同小可!忖道:“此人除非精擅‘百变鬼影附身法’,不然,以自己的‘挪移九转身法’,怎会无法逼他现出身形来呢?”
他站定身子,暗暗提聚功力,试以“天视地听”之术,暗查身后隐身人的呼吸;奇怪的对方居然连一点呼吸的声息也没有!不错,只此一点,已可证明此人使的果然是“百变鬼影附身法”无疑!
只是他何以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不见任何动静呢?
对方越是不见动静,他也越不敢妄动。
两人就这样足足僵持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
蒙面灰衣人再也沉不住气,压低声音,问道:“朋友究是何方神圣?这样耗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经过这一阵对耗,而没有动静,他可断定对方绝不会是吴庄中人。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森的嘿嘿阴笑!
这笑声竟然已经近到不过三尺距离!
蒙面灰衣人悚然一惊,但他知道对方武功之高,诡异莫测,此时双方已是举手可及,真要出手暗算,自己只怕无法躲闪得开,心念闪电一动,只好全神戒备,凝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