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恩仁此时因对与自己并肩坐在乔木枝叶上,促膝谈心的金面赤衣人的身分,已有了一项假设构想,遂毫不隐瞒地把俞惊尘第二夜再上“小鼋头渚”的所遭所遇,既把“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业已变成一册宛如“无字天书”的“七巧真经”等事,向身边这位金面赤衣人,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金面赤衣人静静听完这段经过,不禁哑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
“俞惊尘这位老弟,到是真够大方,那方‘七巧玉’何等珍贵,万众觊觎,他居然肯脱手送给那‘雪魂仙子’花寒玉么?”
鲍恩仁叹道:
“俞老弟绝顶聪明,他把‘七巧玉’赠送花寒玉之举,原有双重用意,一是看出我亟需‘通天菌’,为了‘千手观音’东方慈治疗宿疾,二是深信袁大麻子所作‘遇花而开,出尘而解’卦语,三是解决一件相当沉重,不易携带,而又容易启人觊觎,招灾惹祸之物!如今,第一句卦语‘遇花而开’,业已应验,‘七巧玉’已被花寒玉开启,变成一册容易携带,但却莫名奇妙的‘无字天书’,必须等第二句卦语‘出尘而解’也告应验,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为‘有字天书’,才知道得益者究属何人?俞惊尘老弟有没有作了次亏本买卖?”
他在说到“出尘而解”之时,曾特别留神,暗中察看金面赤人的态度上有无变化?
原来,鲍恩仁心中始终有点觉得“陆地游仙”霍出尘,可能沉江未死,并就是坐在自己对面之人。
但那金面赤衣人在神色上绝无任何变化地,只是淡淡说道:
“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既已演化到这等地步,吉凶祸福,此刻难论,总而言之,群邪蜂起,世劫方殷,江湖之中,必然有番好热闹了!”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看着鲍恩仁,诧声问道:
“俞惊尘呢,他怎么今夜竟不来‘芙蓉园’?……”
鲍恩仁不等对方再往下问,便即叹息一声,接口说道:
“这位老弟自在‘蔡家祠堂’中,施展家传‘六大天罡剑式’,在一位金面赤衣人的手中,受了严重挫折,便感脸面无光,心头郁郁难欢,如今业已悄然暂离恩怨,一心凝练功力,以期找还场面,除了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定端阳洞庭之约,他会必到以外,如今人去何处?连我也猜不着了!”
金面赤衣人“哦”了一声道:
“小小年纪,有此志气,倒也总算难得!这样说来,你这老偷儿,也成了孤寡游魂,荡来荡去,我们在一路之间,缘法可能还不会少呢?”
鲍恩仁道:
“尊驾原系世外高人,鲍恩仁丞愿高攀!但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却连你姓名都不知晓,未免过份不公平罢?”
金衣蒙面人笑道:
“彼此风来水上、雪度寒塘,互询姓名,岂非多事?你不妨猜我是谁?若能猜得出来,岂不特别有味?”
鲍恩仁原本就想猜测他的身分,闻言之下,扬眉笑道:
“尊驾既然觉得猜想比较有味,我们何不来个味外添味?”
鲍恩仁笑道:
“所谓‘味外添味’,便是加些彩头之意,猜得着时,你不妨有所嘉勉,或送我一点东西,猜不着时,则不妨处罪,或要我帮你作件什么事儿?”
金面赤衣人道:
“你居然有如此强烈的自信心么?我的身分,不好猜呢!”
鲍恩仁笑道:
“越是不好猜,猜起来才越有味,但茫茫环宇,芸芸众生,毫无范围,也苦无从猜起!最好是像猜射灯谜那般,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地,让我有所捉摸……”
金面赤衣人听鲍恩仁说至此外,点了点头,接口笑道:
“汉赋千千字,唐诗万万篇,宋词无数阕,元曲尽人传!范围若是太广,便等于没有范围,未免对猜谜之人,太刻薄了!”
鲍恩仁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心中微喜地,含笑问道:
“尊驾这等说法,定然打算给我一个比较狭的范围,譬如说李义山诗,晏成道词,左太冲的赋,马东离曲……”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这老偷儿江湖油猾,精得像鬼,并不打算让你过份容易猜测,我只想给你三句话儿,作为参考资料!”
鲍恩仁笑道:
“尊驾请讲,鲍恩仁愿闻其详,并一试灵机,加以推测……”
金面赤衣人笑道:
“老偷儿不要眉飞色舞,若是猜错,我会罚你作件令你哭笑不得之事……”
鲍恩仁接口道:
“猜得对呢?……”
金面赤衣人道:
“若能猜对,不论‘雪魂仙子’花寒玉成功与否,我都设法替你那位‘千手观音’,弄朵‘通天菌’来就是。”
鲍恩仁精神一振,目注坐在自己对面的金面赤衣人道:
“好,重赏之下,或有智夫,尊驾请把那足以作为参考资料的三句话儿,告诉我吧!”
金面赤衣人道:
“好,你细心听着,第一句参考资料是‘我是一个病人’……”
他自己认为这句话儿,毫无边际,定会令鲍恩仁感觉无可捉摸!
谁知鲍恩仁却听得目中灵光连闪地,点头含笑说道:
“病过之人,才有瘟癖之抱,捧砚愿为诗弟子,散花偏染病维摩,尊驾是位病人,我老偷儿又何尝不是病人,我们大概病的是肝肠太热,看不惯丑恶江湖,彼此既有知已之情,猜想起来,应该容易进一步!”
金面赤衣人想不到“病人”二字,竟反似带给鲍恩仁不少良机,遂看他一眼道:
“第二句,我是一个‘死人’!”
鲍恩仁忽然捧腹大笑,那金面赤衣人佯怒拂袖说道:
“我是在给你参考资料,你却这样捧腹大笑则甚?难道我有甚话儿,说错了么?”
鲍恩仁笑道:
“我笑的不是尊驾把话说错,而是笑我老偷儿今夜变得聪明无比,能够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你才告诉我两句参考资料,我却连第三句参考资料,是什么话儿,都已猜出来了!”
金面赤衣人方一愕然,鲍恩仁业已笑道:
“我猜你第三句参考资料,定是:‘我是一个仙人’……”
这句话儿,显然猜个正着,使那金面赤衣人失声叹道:
“老偷儿,……”
“老偷儿”三字才出,鲍恩仁便一扬双眉,含笑说道:
“尊驾请想,你既是一个‘病人’,又是一个‘死人’,却偏偏如此鲜龙活跳,能在‘芙蓉园’内,大显神通,除非是位‘仙人’,岂不成为‘僵尸鬼’了?……”
金面赤衣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地,哂然一笑说道:
“三句参考资料,都已告知,你这老偷儿,应该猜猜我是谁了!”
鲍恩仁道:
“是如今就猜?还是等到与俞惊尘老弟彼此相会的端阳时节再猜?”
金面赤衣人道:
“你恐怕等不到五五端阳节了?”这句话把鲍恩仁吓了一惊。
金面赤衣人遂又笑道:
“老偷儿休惊,你印堂虽暗,但暗中隐蕴宝光,似乎可借阴人之助,有惊无险,转祸为福,不至于身犯太大灾厄!”
鲍恩仁听得对方如此说法,方自心尖一宽,那金面赤衣人又复笑道:
“老偷儿,我们在此一别,便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再见之期,当在端阳左右,因你学有专长,我想奉托你一件事儿……”
鲍恩仁有点受宠若惊地,“咦”了一声,目注那金面赤衣人道:
“鲍某读书学剑,两无所成,潦倒江湖,甚是寂寞,我……我还会学有专长?”
金面赤衣人笑道:
“当然有,你若非实至名归,这‘举世第一神偷’之号,是从那里来的?”
鲍恩仁才知又被对方调侃,不禁一声苦笑,双眉微耸说道:
“尊驾不必当着和尚,骂贼秃了,你想利用我学有专长之意,莫非是要我这老偷儿,替你去偷件什么东西?”
金面赤衣人道:
“不要你专门作贼,只要你顺手牵羊……”
鲍恩仁道:
“顺谁的手?牵什么羊?”
金面赤衣人微叹一声道:
“世劫方殷,群邪蜂起,你这老偷儿,由于前往‘岳阳’途中,若是与‘天蝎尾姑’相遇,不妨大展空空妙手,向她怀中,摸件东西!”
鲍恩仁“啐”了一口道:
“乱摸女人怀中,已是江湖大忌,何况还是那淫凶刁泼无比的‘天蝎尼姑’?”
金面赤衣人见鲍恩仁有不太愿意接受任务的推却之意,便含笑说道:
“这件东西,不单对我有用,更与俞惊尘报复杀家之仇,关系相当密切!”
鲍恩仁听说事情与俞惊尘有关,态度立变,“哼”了一声道:
“既然事关重大,又当别论,我也只好不避嫌疑,向那‘天蝎尼姑’的怀中,摸一把了……”
语音至此微顿,看着那位自称说是“仙人”,又是“死人”、“病人”的金面赤衣人道:
“尊驾请交待得清楚一点,究竟要我去摸‘天蝎尼姑’的什么东西?总不会要我偷她一只蓝尾巴的蝎子?”
金面赤衣人道:
“不是蝎子,是只袋子,那只袋子,被‘天蝎尼姑’相当珍视,可能贴身收藏,是蓝色鹿皮所制,袋口有三条金线,约莫只不过掌心大小……”
说至此处,突又特别提醒鲍恩仁的,向他提高语音,郑重说道:“老偷儿,你下手之际,可得特别小心,‘天蝎四凶’中,数‘天蝎尼姑’最阴,她对这只蓝色鹿皮小袋,视如性命,必防被盗,很可能会在皮袋之旁,加上一只蝎子,老偷儿不要上得山多终遇虎,来个阵前失风,被蝎子螫上一下,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