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虽然出其不意,猝然以“雪魂珠”出手,杀了“天蝎神君”蔡昌,也不过只能为俞惊尘泉下泄恨而已!
她是比俞惊尘年长不少,但对于这位丰神俊朗,英秀无比的小弟弟,在相识之后,却也由于缘份前决,忍不住爱意滋生,如今忽见俞惊尘业已死于“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之下,怎不芳心尽碎!
花寒玉本身多处受伤,伤势并均甚重,适才勉竭全力,发出了那粒“雪魂珠”,更是即将不支虚脱,故而虽见俞惊尘己遭不幸,却连哭都哭不出声,只向前跌跌撞撞地,抢了几步,便扑倒在俞惊尘的遗尸之上。
但花寒玉才一扑上俞惊尘的遗尸,便似受了什么莫大惊疑般,口中“咦”了半声……
后面如何?后面是一片静寂!
因为花寒玉只“咦”出半声,她便无法支持,四肢一松,不知是死去?抑或晕去地,瘫爬在俞惊尘的遗尸之上,一动不动!
真是完全静寂么?……
不见得!
下面不动,上面在动!
所谓“上面”,不是指爬在俞惊尘遗的花寒玉,又复苏醒过来,而是指这谷口右侧的百丈峭壁顶端,有条人影在动!
这条人影,看见了不少事情,他看见俞惊尘怎样败于班小平的掌下,他看见班小平怎样死于自己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下,他看见俞惊尘怎样胸前“七坎死穴”上,中了“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尸身仰面倒地!
他也看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蝎神君”蔡昌中了“雪魂珠”,变成一具冻尸,归诸劫数!
他只能看……不能动……
无论他是那一方的朋友?抑或完全是局外身份,他也没有办法搭救这场劫运中的任何一人……
因为距离太高,上下纵不及百,也有八九十丈,这个人功力有限,他无法恍如绝世飞仙般,轻轻易易地垂空而降!
何况,不论是斑小平,俞惊尘,或蔡昌,每个人死法虽然不同,但死得却均极为透澈!
所谓“透澈”,就是“准死无救”,慢说是目睹惨状的壁顶之人,并不知医,就算他是当代第一神医“瞽目天医”葛心仁,他也救不了班小平,俞惊尘,和蔡昌等人中的任何一条性命!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这两句话儿说得好,也说得对,再好的灵药、圣药、妙药、仙药,只不过能医“不死”之病,也就是“尚有希望”之人而已,至于“必死”之病,恐怕“阎王”都不能医!
班小平死得最惨,中了自己的“五云捧日摄魂钉”,脑袋都被炸掉半个,尸身被焚,他还有任何可能不进枉死城么?
俞惊尘是“七坎死穴”上,被“天蝎神君”的独门暗器,透衣而入!
心是人身极脆弱,最致命的部份,挨上寻常一刀一剑,或是一掌一指,都将惨死无救,何况是“天蝎神君”蔡昌以内力所发的蝎形剧毒暗器?
俞惊尘不畏百毒的奇异体质,业已消失,内力真元,也告大大损耗,他连班小平都斗不过,他怎么挨得起这等致命重击?决非任何人力物力可救!
“天蝎神君”蔡昌死得比较平淡,他是“脊心穴”上中了“雪魂珠”,并被珠溶体内!
换句话说,他整个身躯,已成为一块人形坚冰,尸体或可亘古不坏!但气息却永远断绝,淌若还有魂魄,最多也只可以在地狱之内,去闯个“天蝎鬼君”!
花寒玉的出现,全身带伤,仆爬在俞惊尘遗尸之上的情况,当然也在这位怪客目中,看到此处,所女“追魂谷”口的动态画面,皆已静止,皆已结束!
故而,前面业已写过“上面在动,上面在动”,壁顶上的怪客,看不下去,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看谷下那些已遭劫数,已成尸体的人,他含着两眶热泪——业已流了不少,因胸前衣襟,完全湿透——连连摇头地,一声叹息而去。
好,男主角俞惊尘己死,这故事该结束了。
不,故事还没写到一半,风云有变化,时事万变!
孤叶青撑米,蒲芽绿散罂,赤符心作佩,采线有长萦——时令是近“端阳”了。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坐观垂钩者,徒有羡鱼情——地点是“洞庭湖”。
不,“洞庭湖”太广泛了,地点是八百里田园中的一个最有名的湖畔胜处。
宋朝时人陈与义写得好:“晚木声喧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这里是“岳阳楼”!
目远洞庭水,人倚岳阳楼——
有诗意吧,不,倚楼的人,并不太有诗意,他虽然不能
算是老人,一双眸子中,也显露出极高智慧,但神情却太焦
悴了,他的跟角、额间,刻画了太多风霜,一袭青衫,也满是征尘酒渍,似乎不甚如意,十分落拓!
但说他不够诗意吧,这位在“岳阳楼”上,倚栏远眺的青衫憔悴之人,口中却在吟诗……
又错了,不是诗,是词,他吟的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
“几度夕阳红”不过才吟出一个“几”字,身后突有人接口说道:
“不好!”
青衫人住口回头,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一个年轻书生,年约十七八岁,衣白,人白,貌相秀丽,身材挺拔出群,比起青衫人的憔悴落拓,这白衣书生,实在太英气、太漂亮了!
青衫人双眉微蹙,指着渺浩洞庭,和一发君山,目注白衣书生问道:
“尊驾是说这景色不好?……”
白衣书生摇头笑道:
“吴楚东南拆、乾坤日夜浮……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去不见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杜工部,李滴仙、孟囊阳等三位唐代大诗人都力加赞美,在下敢说这八百里洞庭的景色不美么?”
青衫人苦笑道:
“那么尊驾是说我这个人儿不好?”
白衣书生又复摇头笑道:
“彼此虽然风来水上,云度寒塘,江湖萍遇,从未识荆,但尊驾除了形神焦悴,似乎曾怀重大悲愁之外,全身上下,并不带半点邪气,我为何会嫌你不好?……”
语音至此,微微一顿,不等青衫人再问,继续扬眉说道:
“我是指尊驾适才口中微吟的那阙‘临江仙’词儿不好!”
青衫人有点微感意外地,向白衣书生看了一眼,问道:
“那一句不好?”
白衣书生应声道:
“浪花淘尽英雄!”青衫人道:
“不好之处何在?”
白衣书生道:
“浪花淘得尽者,不是真正英雄,真正英雄不会被浪花淘尽!”
青衫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人算不如天算,英雄难与命争!长江逝水,亘古如斯,白骨埋丘,英雄安在?……”
白衣书生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
“话不能这样说法.白骨纵然归朽坏,英雄伟迹总长存!曹孟德洒酒临江,横槊赋诗。周公瑾督率水军,雄姿荚发,诸葛武侯纶巾羽扇,谈笑风流……”
话犹未了,那青衫人突似触动了什么伤感,目中先现泪光,并截断白衣书生的话头,厉声喝道:
“伟迹长留的那些,全是前代古人,我所感叹被浪花淘尽的,乃是今人!”
白衣书生不料青衫人突然发了脾气,眉头徽皱,把语声放得和缓一些,含笑问道:
“那些今人,能否请教一二?”
青衫人刚待开口,突然目中泪光微闪,叹息一声说道: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这种触目怆怀,提起来都觉伤心之事,不提也罢……”
人家不愿再提勾惹伤心的往事,白衣书生当然未便勉强,笑了一笑,扬眉说道:
“尊驾刚才提起曹孟德洒酒临江之事,他那首‘短歌行’作得好:‘慨当以慷,尤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尊驾既然块垒未消,尤思难忘,在下便请你喝上几杯酒儿,以杜康解忧如何?倘若不能举杯消愁,你不妨再去‘洞庭湖’上,狂啸迎风,抽刀断水!”
青衫人相当豪迈,并不推辞,立刻谢了一声,便与白衣书生同坐一桌,倾杯狂饮,仿佛酒量甚佳?
但人是极奇怪的动物,尤其在心情变化方面,往往宛若夏云,无法捉摸!
刚刚白衣书生请教他被浪花淘尽的,是那些今代英雄?他拒面未答,不肯勾惹伤心,但不多时后,青衫人却又主动要向不再追问的白衣书生,吐露一切。
七、八杯酒儿下腹,青衫人长叹一声目注白衣书生道:
“胸中有物,不吐难消,老弟还想不想听我所见的断肠往事?”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向青衫人略举杯,扬眉答道:
“无所谓,美景良辰,喝酒第一,听不听旁人闲事,有什么要紧?但倘若尊驾一定要拿我作倾吐闷郁对象,在下也不妨洗耳恭听!因为我有的是闲功夫,不过端阳,我不会离开‘洞庭湖’面。”
这就叫“以妙对妙”!……
他想请教时,对方不愿作答,如今对方愿意作答,他又听不听无所谓了!
“叱”的一声,青衫人又是一大杯“洞庭春”美酒下腹,指着白衣书生腰间所佩的剑鞘说道:
“老弟,请恕我痴长几春,如此托大称呼,你除了腰间悬剑以外,目光中英芒隐隐,显然也是武林中人……”
白衣书生对青衫人的“老弟”之称,夷然无忤,点头一笑答道:
“尊驾法眼无差,在下略通武技,倘若稍为轻狂一点,也可以自称为‘武林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