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小姐略一沉思,道:“大约还需两个时辰。”
一阵微风吹过,天空中的昏暗忽然很快退去,仿佛雨过天睛,阳光明媚。
俞惊尘一愣,抬头,环顾四周,但见周围的阵式已悄然不见,一切又恢复如初。
阳光下,在几棵修竹旁,孤零零地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只见她满脸忧戚,似是心中充满无尽的悲苦和伤痛。
那少女正是颜素素。
颜素素凄然一笑,深深做了一个揖,道:“姑姑,俞公子,我已经撤去‘三月红’阵,外面的‘五心桥’阵则因暂时不想让秋婆婆进来而未曾撤去。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请跟我来,我爹爹有请。”
颜大小姐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她凝聚真力,又以‘弥音诀’吩咐外面的秋婆婆退出缺心花园等候,接着对颜素素道:“走吧,素素,你在前面带路。”
颜素素感激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似又有话说,却终未出口。她转过身去,施施然缓步前行,两行清泪从脸颊上如珠玉般滚落。
三人步出花圃,走上弯弯曲曲的花岗岩石道,穿过竹林,跨过小桥,转过假山,来到一排竹篱围成的院落面前。
颜素素推开院门,带着颜大小姐和俞惊尘走入院中。
木屋精舍旁,种着一排翠绿的湘妃竹,竹林的前面矗立着几块奇石,奇石的周围摆放着许多兰花和水仙,院子的正中,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一个形容枯容枯槁的老人正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猛烈地咳嗽,他抬起头来,勉力微微一笑,道:“你们来了。”说完又是剧咳。一缕鲜血从他的唇间汨汨而出。
刹时间,两条人影向他飞扑而去。
俞惊尘和颜素素。
颜素素惊叫道:“爹爹,你怎么啦?”她募地发觉俞惊尘的身影已先她一步飞到颜愁渊身边。
俞惊尘出手,右手袭向颜愁渊胸口。
颜素素大惊,挥手向俞惊尘右腕抓去,竟然是一招精妙的擒拿手,同时喊道:“你做什么?”
俞惊尘身形一晃,颜素素的擒拿手已然落空。
颜素素手腕一翻,正待再次扣出,却看见俞惊尘的右手已“噗噗噗”接连点中颜愁渊胸前六处大穴。
俞惊尘身形一闪,已飘然退出数丈之外。
颜素素急怒交加,扑至颜愁渊身前,伸手扶住叫道:“爹爹!爹爹!”
颜愁渊的身子微一摇晃,说道:“素素,别错怪俞公子,他实是一番好意。”
颜素素这才发觉父亲已停止剧咳,只是偶而有几声轻咳。她一时醒悟,随即用一种歉意和感激的目光看向俞惊尘。
俞惊尘正向她点头微笑,英武的脸堂上,一对清亮的眼睛迥迥有神,笑意中含着理解和宽容。
颜素素顿感一阵莫名的羞赧,慌忙避开俞惊尘的目光。
颜愁渊道:“俞公子,多谢你出手相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如此英才神慧,胆识兼备,武林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真是大幸。”
俞惊尘恭敬地一拱手道:“前辈太过夸奖,晚辈实在担当不起。”
颜愁渊微微一笑,目光已转向颜大小姐,道:“小,小睛,这几十年来,我对你们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事,罪不容恕,实在是对你不起。”
颜大小姐叹了一口气,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颜愁渊喃喃说道:“我知道自己做的错事实在太多。当年,为了得到你,几个无辜之人的性命都丧在我手中,真是罪孽啊,罪孽。”
颜大小姐道:“堂,堂兄,事情都已过去五十多年了。三十多年来,你一直被困在缺心花园之中,含辛茹苦,如今既然翻来悔悟,也就不必太过自责。”
颜愁渊惨然一笑,满脸伤感,说道:“没想到我颜愁渊一生,为情魔所困,始终不能自拔,犯下种种罪过,唉!究竟情为何物?情为何物?”
俞惊尘道:“前辈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劳神。”
颜愁渊凄然一笑,“多谢你了,俞公子。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要不是你迷津指点,我如今还在孽海中沉浮,不能自拔。”
俞惊尘道:“晚辈也只是背诵经文,其实自己也没有彻悟。”
颜愁渊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难那,难那,不过,俞公子也不必太谦,以你的聪明才智,将来纵不是济世活佛,也当是一代侠者,实是江湖之福,武林之幸。”
俞惊尘道:“前辈过奖,晚辈但求能凭良心做事,尽力而为。只要人世间能少一点不平之事,天下人能多一点快乐,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颜愁渊点头道:“好,好,你说得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事物,交给站在一旁的颜素素,说道:“素儿,把这个交给俞公子。”
颜素素应声接过,走到俞惊尘面前,双手捧上。
颜愁渊道:“俞公子,请收下,这就是‘无去无来阵’阵图。”他转脸望向颜大小姐道:“小睛,这张陈图就有劳俞公子转交与你了,我祖父不愧是旷世奇才,这张阵图我研习近十年才惨悟其中一二,这里面有我十年来记下的心得,对你或许有用。”他轻咳了几声,又说道:“小睛,俞公子,我有一事相托,还望你们能够答应。就,就是请你们,代我好好照顾素素。”
颜大小姐道:“素素是我的侄女,我自当……”话未说完,她募地停住,惊愕地看着前方。
颜愁渊竟已双目紧闭,头一歪,身子倒向一边。
颜素素一声惊呼,回身扑向父亲,却见一人速度更快,飞身一跃,已经抢到她的前面。
俞惊尘一把扶住倒下的颜愁渊,右手一按颜愁渊后背,左手食指已搭在颜愁渊的脉门。良久,他才松开双手,喟然长叹,说道:“颜前辈竟然自断经脉,已经仙去了。”
颜素素刹时抱着颜愁渊失声痛哭。
颜大小姐黯然神伤,她想起刚才颜愁渊让素素把阵图交给俞惊尘,又由俞惊尘转交自己,然后又以女儿相托,心中已经明白颜愁渊临终前的一番心意,不禁暗自长长叹了一口气。
黄昏,夕阳一片红。
颜素素撤去‘五心桥’阵,跟着颜大小姐和俞惊尘走出了缺心花园。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缺心花园,十二年前,当秋婆婆带她进入缺心花园时,她还是个八岁的孩子。
这十二年来,颜素素谨奉母亲的临终遗言,小心翼翼地陪伴服侍着半疯半癫的父亲,使父亲在极度寂寞和空虚中获得了不少温暖和安慰。可是,她心中的寂寞又有谁能了解,孤独时又能向谁倾诉。
现在,自己又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此以后,她将是孤苦伶仃,孓然一身,想起这些,颜素素便感觉心头万分的孤凄,无尽的落寞。只是,在这孤凄落寞之中,她依稀还有几分幻想,几丝希望。
可是,颜素素的幻想很快就被破灭,希望很快就成为泡影。
缺心花园之外,有许多人正在等待。颜素素认出领先的一人正是秋婆婆。
忽然,从秋婆婆的身后,飞快地闪出一个少女,好像一阵风般奔向俞惊尘。那少女脸上充满兴奋和喜悦,眼中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但见她望着俞惊尘说了一声:“你,你终于出来啦!”说着,语音竟似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两行清泪已经夺眶而出。
望着那少女凝视俞惊尘的眼神,听着俞惊尘轻声安慰那少女的话音,颜素素的心在抽紧,在收缩,在哭泣。
她感到一阵晕眩,仿佛天在旋,地在转。在这阵天旋地转中,她想起了自己父亲为情所困的一生,想起了俞惊尘念过的那首诗,那段经。
颜素素忽然感觉,这周围的事物都在一刹那间失去了色彩,一切竟都已成为灰色。
那个含泪奔向俞惊尘的少女当然就是衡山七道中的林月儿。
看着林月儿脸上的两行清泪,俞惊尘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他轻声答道:“我回来了,我没事。”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未有过用这样轻柔的声音对一个女孩子说话。而且,分开仅仅两天,自己竟然有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难道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女孩,一时间,俞惊尘忽然怔住。
一只拳头重重地击在俞惊尘的右肩,然而,他竟似浑然未觉。
于是,那个击出一拳的人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大声嚷嚷道:“好啊,老花,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重色轻友之人,难道你没看见我在跟你打招呼吗?”
慕容铁话音未落,林月儿已感到脸上一阵飞红,她头一扭,迅速地躲向一边。
俞惊尘抬头,看着慕容铁微笑。
慕容铁双眼一瞪,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俞惊尘右掌忽然拍出,说道:“接我这招!”这一掌轻轻推来,虚实莫辩,看似缓缓按向对方右肩。却忽然中途一飘,已拍到慕容铁左肩。
忽听“啪”的一声,慕容铁的右掌在间不容发之中以闪电般拍中对方手掌。
俞惊尘叫道:“好!”手掌一翻,再次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