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开的水龙头里哗哗冲着水。
底下洗手池里泛起水花,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再次拧压在开关上转了两下,另一只手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刻画利落的鼻端滴落。
早上六点不到,孙洋洋已经起床,扯过悬挂的毛巾搓了把脸,反水抓住后领,略一低头便拽下了球服扔在洗手池边。
洗完澡出去,宿舍里仅剩的两个舍友也睡醒了。
“诶,社长在群里发了通知,咱们篮球社成员中午在星星酒家集合,庆功宴,庆祝咱们在省级院校赛上拿第一,”圆脸舍友趴在床面上,仰着脑袋对着手机屏念通知。
孙洋洋提过地上的运动包,拿出里面的毛巾、矿泉水瓶,找到手机连接上充电宝,干脆利落说:“我不去。”
“为什么?”舍友翻身坐起来,“最后十秒,神发挥骗过防守三步上篮拉高了比分,你是大功臣啊!”
“我中午的车票,回家。”
“改签呗。”
“不改。”
“你也太固执了,”舍友不再劝他,孙洋洋这人就是打定了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要不是因为主力摔折了腿需要有人顶,他早离开学校了,“那我们就带着你那份多吃点,来个海参燕窝补补这段时间的辛苦。”
另一个舍友翘了翘大拇指。
“哦对了,”圆脸舍友说,“昨天有人打你电话,箫峰。”
“什么箫峰?”孙洋洋系着鞋带,听了名字也没抬头。
舍友哈哈一笑:“我根据你的备注瞎猜的,xf。”
孙洋洋一顿。
舍友还在说:“我当时以为自己手机呢,睡迷糊了,他也不说找你干嘛,突然就挂了,诶,你怎么现在就走了?”见孙洋洋单肩包一甩揣了手机就走人不禁纳闷,“你不说中午吗这才几点——”
白色背影消失在门口。
孙洋洋边下楼边查看通讯录。
手指按在备注名xf上,略一思忖,关了屏幕,重新将手机揣回兜里,直到打车到了车站,进站上了高铁掐着时间至7点半才拨打廖旭电话。
7点半,廖哥起床时间。
此时,廖旭正站在病房门外的小阳台上吹晨风,听见铃声,停下舒展胫骨的动作回房,手机正搁在床头柜上。
孙洋洋来电。
“洋洋,”廖旭接起。
“廖哥,我在火车上,下午两点左右能到,”孙洋洋直接说,“你们现在转了哪个片场,我能来探班吗?”
“恐怕不行。”
“我不会妨碍你,”清朗的声线润色了一丝急切,“上次回学校你答应我的,等假期回来随时欢迎我来探班,你忘了?还是你又想躲我?”
廖旭想说自己住院,毕竟微博上随便一搜就知道,瞒不了,但听孙洋洋歪了意思而自己也有这个意思,摸了摸鼻子顺着说:“洋洋,我昨晚深思熟虑了下,还是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
电话里沉默。
廖旭再接再厉:“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多选择的余地,不管是事业、朋友,还是恋人,从大学步入社会后,你还会接触更多的人,眼界也会更宽阔,那时再回头看,我也许不会再是你眼里最好的那个。”
“洋洋,我们算了吧。”
孙洋洋依旧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廖旭只当他是同意了,挂了电话,对着空气又叹息了一声,他不是唯事业主义者,不是不想谈恋爱,就怕有差距的爱情,炽热时如火,不爱时转身就走。
可怜的是陷入泥沼的人,再无人可救。
窗外,高铁滑过轨道的隆隆声连绵不绝。
车厢内偶尔有人说话聊天。
扎着漂亮蝴蝶结的小孩儿一直盯着过道对面的大哥哥看,盯了好一会儿,又歪了歪头,小手扯了扯妈妈的袖子,扭头神秘地告诉妈妈:“妈妈,我刚才看到大哥哥掉了一颗金豆豆。”
女人朝孩子说的方向看。
小女孩儿又小声问:“妈妈,大哥哥是挨骂了吗?”
女人嘘了声,摇了摇头。
清晰凸起的喉结缓缓滚动,孙洋洋低头,也将棒球帽压得更低,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下午两点,高铁到站。
孙洋洋背上单肩包,顺着人流出站,白色球鞋在人群中穿梭,出了高铁站便直接打车前往医院,从手机推送的娱乐新闻消息里他已经知道廖旭住院,又向秦州问了医院地址和病房号。
到医院后他直奔外科病房。
推开门,廖旭就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一条腿曲着,正和小吴聊着天,见到人,一愣。
没想过孙洋洋还会过来。
“除了脑震荡、手臂缝针,还有哪儿受伤吗?你昨天是不是想打电话告诉我?早知道的话我会连夜赶回来,”孙洋洋走到廖旭跟前,抓起没缠纱布的手抬起来检查,攥得手腕很紧,动作却并不粗鲁。
小吴第一次见这个人,看情形和廖哥很熟的样子,于是自动留出空间离开病房。
“没了没了,你别动手动脚,”廖旭赶紧把手抽回来,“电话里我们不是说好了,就这么算了?”
孙洋洋盯着他,窗外的阳光被欣长的身影挡了大半,小半侧脸沐浴在阳光里被照得几若透明又异常锋利。
他说:“也许将来会有人比你更好,更适合我,但我喜欢你一个就够了。”
迎着男生坚毅的视线,廖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孙洋洋:“你也别担心我会见异思迁,我们家遗传的就是专一。”
成熟男人也有被心思看穿的窘迫,轻咳了声。
孙洋洋又道:“我晚点再来陪你。”
来时他急急忙忙,走时不拖泥带水,只余身影掠过带起的一丝微风,廖旭无了大语,说完就走连坐都没坐,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这又是没分彻底。
离开医院后,孙洋洋回了家,路上打了电话给他爸孙鼎,难得儿子回家会支会老子一声,孙鼎自然高兴,在电话里应着晚上会准时回家吃饭。
老妈陈颜也高高兴兴地上街买了菜,卷了袖子,围上围裙利落下厨,孙洋洋在一旁帮忙择菜,清洗过的叶子装进盘里分好类。
“洋洋,我看你今天兴致挺高,是不是比赛拿了名次?”
“第一,”孙洋洋说。
“怪不得,”陈颜笑起来。
“但不是为了篮球赛,我玩篮球只当锻炼身体,今天是有件事要和你们宣布,”孙洋洋拿过他妈手里铲勺,“我来做菜,孝敬一下他,饭后再提。”
“好好好,你亲自做菜,你爸得高兴坏了。”
陈颜把自己的围裙解下来给儿子套上,她生的儿子性格随他爸,执拗、死脑筋、做事又雷厉风行,所以两人意见不合时谁也不会服软,久而久之就跟针尖对麦芒似的。
五点半,孙鼎准时回家,尽管到门口时又绷紧了脸,拿出了老总不怒自威的派头,但眼底还是浸有笑意。
餐桌上摆了刚出炉的炒菜。
一看,就不是他老婆做的,丑不拉几绝对是他没下过厨的儿子的手笔,可有这份心做老子的已是欢喜,忙不迭拿筷子夹了筷青菜。
嚼着有点生,像吃草。
“爸,”孙洋洋从厨房出来,番茄蛋汤放上桌。
孙鼎指指他,又指指这些菜:“这是搞什么名堂。”
孙洋洋说:“我有事宣布。”
“说吧,什么事?”
“吃完饭再说。”
“行,我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孙鼎习惯性数落,却收到老婆一记白眼,想想也是,骂儿子是狗那自己成什么了。
陈颜接过他手里的外套挂好。
一家三口坐下吃饭。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孙洋洋才道:“爸、妈,我是同性恋。”
他的语气平静如午后随意拂过树梢的风,像谈论今天的天气是不是比昨天热了一个度,就那么在陈颜和孙鼎还没做任何心里建设下说了出来。
不是淡然,是无畏。
孙鼎到底是商场里混了几十年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听说过,诧异没有,只有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是同性恋,”孙洋洋掀起眼皮,眼神清冷,锋利。
“好,很好,你这是在跟家里出柜是吗?”
“是。”
孙鼎起身进了厨房,左右看看抄起了擀面杖,陈颜第一时间抱住了孙鼎胳膊:“你想干什么,你要打死你儿子吗!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谈!”
“你儿子什么脾气你不清楚?”孙鼎满目阴霾,“他要想出柜,可以,我先打断他一条腿。”
孙洋洋也拉开椅子站起来:“爸,是不是只要我付出一条腿,以后你就绝不干涉我,包括将来谈了对象带回家里?”
孙鼎指着他:“有本事你自己来,你要下得去这个手,我就答应。”
孙洋洋二话不说,走向阳台,拿起外面晾着的比擀面杖还粗的木质拖把,一脚踩断,握住剩余的大半截。
陈颜尖叫,孙鼎拉住她,根本不让她拦。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狠。
晚上八点,济和第一医院外科病房又收治了一位患者,左腿闭合性斜行骨折。
这个时间段,医院走廊已开始静悄悄,小吴不在病房待着,而是在护士台和护士聊天打发时间,他是亲眼看着白天才见过的年轻脸庞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被送进来。
吃惊之余,他撒腿就跑去和廖旭报告。
“我朋友住院?”廖旭疑惑,“哪个朋友?”
小吴有些气喘,说:“就是白天,下午来的那个,穿白t的,我看他被推进你隔壁病房了”
廖旭仿佛又受了一次脑震荡。
想起孙洋洋说的话:我晚点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