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铁骑铺开了夹裹着风雷之势撞入南阳军阵中。
尽管有零散的箭雨射向益州军,但刘焉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看着西凉军那面黑红色的大纛与下面的抗纛之将一步一步地向北走来,身边环御的凉州重骑疯狂屠戮来自南阳的军士,担任益州军幕僚的法衍凑到呆若木鸡的刘焉面前,轻声说道:“使君,有凉州军如此,我等恐怕很难执掌朝堂,不如此时趁乱撤军吧。”
对上这般凶悍骁勇的凉州铁骑,不用说法衍也知道是个什么后果。
刘焉转过头,耳畔尽是五里之外南阳军士的哀嚎声与响彻天地的铁蹄之音,刘焉的耳朵有些木。他问道:“你说什么?”
“使君,属下说,咱们趁乱撤军吧,不要去洛阳了。洛阳去不得,徒给他人做嫁衣!”法衍拱手指着阵前说道:“我等撤退,凉州军未必会追击,他们在山坡上有军乐队、辎重,不会舍弃辎重追击我等。若他们胆敢追击,了不起鱼死网破。”
“对,你说的很对,洛阳是不能去了。”刘焉点头,击败袁术一阵教他小窥天下英雄了。在他脑海中的凉州还停留在十余年前战乱频发民哀官苦的印象里,直到现在他都还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凉州,从哪里武装起大几千这样的铁骑?“你,你把张任叫来,我现在只能依靠他了。”
“诺。”法衍闻言拱手,便去前军寻来正在指挥益州军结阵自守向后缓慢撤退的张任。
张任听说州牧寻他,急忙将士卒交给亲信将领,奔马回驰,不过片刻便整盔带甲地回到刘焉身边,在台下单膝拜倒问道:“使君,有何吩咐?”
“就是,就是现在,趁乱,率军突击!”刘焉一面摆着手一面转头对法衍问道:“凉州军刚才从山坡冲下来时喊的是什么?”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有些刺鼻,法衍还没说话,张任抬头说道:“回使君,凉州骑冲锋时齐声高呼的是‘锄奸讨贼,兴复汉室’。”
“好!”刘焉手拍在张任肩膀上,重重地点了下头说道:“让咱们的士卒也喊这个,冲杀他们!”
张任起身应诺,提起斜插地面的长锋跨上骏马,哪怕知道硬憾凉州骑没有生存下来的可能仍旧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挺枪不住地在军阵中呐喊聚兵……胜负从来都是主帅要考虑的事情,作为将军,他只需要服从命令。
张任一跨上骏马,刘焉就猛地一拍腿喝道:“完了,还没跟他说打谁!”
一说完,刘焉唯恐出事,夺过传令的骏马跨上,连一身长衫的别扭都不顾了,奔马便喊:“张从事,喂……你走错路了,不是突袭凉州军,是袁术,作为西凉的援军去打南阳军!务必将袁术的脑袋砍了,打完给辅国大将军送去。”
“来人取些水及干净衣物。”喊完这些,刘焉才回头看了一眼登时士气大振的益州军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对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来的张任说道:“你先去吧,我去沐浴更衣,记得这次要恭敬些,我随后就到。”
张任有些英雄气短暂且不提,倒是益州军士本以为使君要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冲击凉州铁骑……看看人家那战马,那铁甲,那战斧;再看看自己手上跟玩具一样的竹枪,小铁刀。上去硬拼明摆着就是嫌命长啊……不少人当场都想着把益州牧砍了脑袋送去辅国将军那里请求收编了。一下子知道要作为友军从攻先前耀武扬威的南阳军,当下士气大振。
益州全境,有两支军队,一支是常规的益州军,也就是刘焉帐下的这支军队。士卒体力一般,战意一般,军械也是一般,但胜在数量庞大,益州老家里还有数万这样的军队分散守卫各地。而另一支军队就是汉中太守张鲁麾下那支以五斗米教聚集的妖道之军,上有祭酒下有鬼卒,全教只听从张鲁人之令。士气高昂,悍不畏死,以一郡之力养起万余教众,那才是益州军中的真正战力。此次刘焉出益,便将据守凉州方向南下道路的重任留给张鲁。
根本不用作为将军的张任招呼什么阵型,一个个益州军士纷纷自发地向西南方向组成一个冲锋大阵,各个挺枪扬刀,无比英挺。张任这边才刚抬起手,旁边传令就已经高声呼道:“将军有令,冲击敌军左翼,锄奸讨贼,兴复汉室!”
张任一生算上零零散散地讨伐西南蛮族、益州叛军、袁术入侵的战役,所经十余战,尽管不是战战皆胜,却也是胜多败少,多少算作益州军中难得的良将。可他穷尽一生,从未体验过士气如此高昂的指挥,简直是挥如臂使!
他要士卒往前走,士卒绝不往后退……因为后面他们怕被派去攻打凉州覆甲骑。
他要士卒往西南,士卒绝不往东南……因为东南方向是凶悍骁勇的凉州覆甲骑。
他要士卒杀袁术,士卒绝不打马越……因为马越身边是凶悍骁勇的凉州覆甲骑。
指挥都不用了,张任在这一天才真正感受到名将是什么感觉,所谓全军一心是什么感觉!
两军交阵,除了军械士卒之类的比拼,短兵相接时关键还是在于士卒的勇气,也就是士气。这么一交兵,张任就知道这场仗他们赢了。士卒知道自己作为凉州军的友军,心中只担心杀人不眨眼的凉州军会连他们一起端了,内心里绝对没有一点之前对南阳军畏惧,各个像饿极了的野狼一般,看到穿着南阳军服的人便是一通乱斩,何况那边被西凉重骑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军阵让许多南阳军溃逃,好一派兵荒马乱。
大局已定,张任提着环刀跨骏马举目四望,他望向南阳军高高筑起的帅台,那上面空无一人。他有他的使命,他的使命就是找到袁术,斩下他的首级献给辅国将军。
……
混乱的战场上,兵戈在耳旁交击,战马从身旁掠过。
袁术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被战马撞到,再一次奋力扬起掌中八面玉具剑,重重地磕在奔马而过的凉州军身上。袁术脱力了,浑身上下生疼地厉害,尽管身子裹在重重甲胄中,一次次冲撞仍旧伤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马君皓,你给我出来!”
“马越,你个胆小鬼,出来见我!”
“马越!你,你给我出来!”一次次怒喝,一次次地穷途末路,袁术挥剑指着在不远处驻马的凉州重骑,其实他高声的呼喊,就是因为他害怕了。胆大妄为的袁公路从不畏惧战死,因而年少时也曾每战必争先,因为他明白,只有战不顾身,才能悍不畏死。
人的心底都有股气,只要胆气还在,受了伤也未必会死。但无论一个人武艺多高,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一旦失了胆气,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袁术即便到了现在,即便数十骑将他团团围住,游曳在身旁环伺,他怕的也不是死。
堂堂袁家子,谁会怕生死?
甚至袁术至今末路穷途,心头里还存着几分窃喜……本初,要是你,在这儿就肯定怕了。
本初啊,本初啊!
“让马越出来见我!我是袁公路,让他出来!”其实袁术不用喊出自己的名字,谁都知道他就是袁术。鲜红的战袍,将军兜鍪上的红缨翎羽,除了他整个战场上都不会有第二个人,何况那一身金灿灿的铠甲。谁不知道呢,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就是曾经声震洛阳的四世三公袁氏嫡子,袁公路。
“怎么公路兄,下马受缚,还要我亲自看你归降?”马越踱马出阵,手上提着战斧俯身看着袁术,掀开恶鬼面甲眉毛微微皱着笑道:“多有不甘啊,你在怕什么?放心吧,相识一场,我会给四世三公一个薄面,不会害你性命。”
时至今日,马越仍旧不愿杀掉袁术。强攻南阳军无所谓,但若是擅杀勤王大将,怕是对接下来的勤王造成不小的麻烦。
更何况,四世三公的声望,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你以为我怕了?告诉你,袁公路是怕,但怕的不是死!”袁术再一次挥剑指着马越,高声喝道:“下马与我一战!袁氏子嗣死也不会向你俯首投降!有种就亲自来杀了我,别让你的狗来,他们不配!”
四世三公,谁配杀我?
只一句话,挑的重骑纷纷踱马,甚至有些脾气刚烈的还向前踱马两步,手中战斧跃跃欲试,不过马越却轻轻抬起了手掌,任凭战斧坠在地上。
仅一个抬手的动作,环伺在周围的覆甲重骑莫要说还有什么怨言,这个瞬间连马都不敢乱动。强权之下绝对信任的威信。
雄健的身躯在马上慢慢伏下,马越低着头静静地凝视了袁术一眼,问道:“你想死?”
袁术没有答话。
“那个益州军,就是你。”马越从马上跃下,一把将兜鍪拽下掷于地面,指着远处踱马近前的张任说道:“借刀一用,斩袁术头!”
张任没有二话,跃下马来一路小跑着将环刀拱手交给马越。
重骑散开,让出数十步距离,袁术斜握着玉具汉剑,马越抬起了手中环刀。
远处的兵马厮杀声还未停止,二人相对而立,一场搏斗一触即发。
千军万马,挥刀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