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教授话一说完,我便听见坐在不远处办公桌后头的校长,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能理解,我顺着他所说略一思索,也觉得有些凉飕飕。
“你见过?”我问。
他点头,面色逐渐发白,可他这一承认我又觉得奇了怪了,看到吊死鬼的人,怎么还活着?“请稍等一下。”说完,我拉着朋友躲到办公室左侧窗户角落,低声问:“你以前跟我说过,一般见到吊死鬼本体的人都是有求死之心的或是将死之人,除非说那时候戚教授想自杀,不过肯定是不可能的啊,怎么解释?”
朋友摇头表示不知道,他说这单子里不能解释的地方太多,一定还有我们没掌握的线索,我们再得深挖。
我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走回沙发,愈发觉得这一行不是那么好干的,不单要跟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打交道,连侦探的活儿我们也得兼顾着。
到底是知识分子,我们背着戚教授唧唧歪歪了一阵他没不高兴更没来追问,仍是面上保持微笑,要是个美女朝我这么笑,我肯定如沐春风了。
接下去我们问了些关于这所学校的历史问题,原来这所学校建校已经有四十多年,最近十余年开始校风才有所改善,以前就不提了。戚教授说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出的事儿自然也多,这跟是不是高等学府没关系。其实学校这种地方有时候别外头更黑些,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学生没有阅历,不成熟,很多时候他们没法分辨真正的是非。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记得我从前读高中的时候,大概是高二下学期吧,那时候朋友这小子已经辍学了。高三有一对情侣,你侬我侬了一段时间,赢了不少艳羡目光。某天,学校里平地炸起一声惊雷——那个学长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七刀捅死了他女朋友。
当时这样的消息在一所高校里几乎成了每个人茶余饭后上课下课讨论的话题,杀人,高中生杀人,大家几乎想都不会去想,偏偏就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见我点头赞同,他朝我伸出手,我一愣,没明白他要干嘛,下意识也将手伸过去,他握住我的手用劲上下握了三下,道:“祝你们好运。”
就在我一头雾水时,他就起身告辞了。
朋友没看到我头上的雾水,他只原地踱了两步,然后对校长说:“既然B楼以前是女寝,那么能不能将在B楼男女调换之前,那栋楼里住过的女生的档案给我们看看。如果有可能的话,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具体点说,就是有没有死过人,也一道查一下。”
校长立即答应下了,接连打了数个电话,现在电脑办公的速度就是快,大致等了一刻钟,校长就打印出了一份厚厚的名单。我接过粗粗略了一眼,这上面只有女生们的姓名,并没有详细资料。校长说如果需要详细资料的话还得自己去档案室找,毕竟那些毕业很久了的,已经没必要一个个录入数据库了。另外,他说出的事情什么的估计得去公安局查,因为学校肯定没有这种东西的备份,他又是新来上任,没有用的消息可以告知。
我们也没为难他,就先问他我们能不能进档案室,他点头说可以,然后写了张条子,大笔一挥签上大名,让我带着,到了档案室就给门卫,大概就可一路无阻了。
朋友看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便说先离开校长室,去外头再看看。
出了门,我突然又想到戚教授刚刚怪异的行为,下楼时我一路都在纳闷刚才戚教授摸我手那事,艾暮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我咋了,我抬头,恰巧看到楼梯墙上三楼的字样,刚要回话,就听见走廊那头貌似有人吵架的声音。
出于好奇,我们仨往走廊挪了挪,就在这时,楼道里唰地出来一人!我吓得一怔,定睛看去,竟然是戚教授。
“我等你们到现在了。”他说。
妈的,那一刻我豁然开悟,这大爷刚刚那握我的三下是在暗示我来三楼?!这不多看几遍西游记还真没法领悟啊……
“您、您这是?怎么了?”我问了声,但说话间还是往走廊那头猛看。
所以说人是好奇心最强的动物呢,被我这一看,戚教授也顺着我的目光瞧了过去。这会儿我也算是看清了,那边一共有五六个人,都是男生,大多数我都不认识,不过其中有两个特别眼熟。
艾暮不确定地问我:“那是不是杜伟和赵琪?”
我说对没错就是他俩,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三四个人将杜伟赵琪围在当中,推推搡搡嘴里更不乏污言秽语,可能因为他们太过投入,才没有发现正从身后慢慢接近的我们几人。
突然,他们中的一个大个子猛地扬起拳头,照准杜伟的面门就准备捶上去,我连忙大喝:“住手!干吗呢?!”他们显然被吓了一跳,唰唰唰几道凶神恶煞的眼神朝我投过来。我暗骂一声,这几个小子年纪不大,倒是学了浩南哥一副好眼神啊,不过这吓不倒小爷我,不然我这么大把年纪不是白活了,我又朝他们吼了吼:“问你们话呢!你们在干吗?”
他们停了手,但看起来仍是很不买账,直到瞧见了走在我们后面的戚教授,才一个个表情松动下来。
“你们哪个系的?”戚教授此刻腰板挺直,威仪万分,一双剑眉透着不容质疑的权威味儿。
“老师……我、我们只是闹着玩啊,没干啥。”我瞧着他们垂着头左右互换了几下眼神,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就跑。
“诶?!臭小子溜起来跟他妈老鼠似的啊。”我刚想追,戚教授拉住我道:“别追了。”我侧目,正好看见蜷在角落里的杜伟和赵琪,这俩小宅男哆哆嗦嗦,脸上有小块乌青,我心道他们不会去这几个不良少年那推荐他们的风水社了吧……这样的话,还真是讨打呢……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们自己作死,那几个不良打他们的理由简单又好记:看他们不爽。
我呵呵笑了声,跟我以前读书时候一样,反正总有那么几个看谁都不爽的,不爽了就要揍人家几拳才高兴的。我拍了拍他俩随口关心了几句,显然平时没有人对他们这样表露过关怀,被我一关心他俩都有点小激动,继而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这俩小子在班里一直被人欺负,不止是现在,从前初中高中也是,虽然他们那时还不认识,但也各自在角落里备受欺凌,这不,刚才不过是旧事重现罢了。
我跟他们说话时候戚教授一直站在后面神情严肃,大致聊了十几分钟,他突然打断我们:“那个,你们俩先回去休息,之前打你们的那几个小子我会去查,到时再通报全校,查出来警告处分肯定是跑不掉的。”
杜伟和赵琪一听有人给自己出头了,很是高兴,我也非常高兴,终于有人将我从他们的牢骚堆里拯救出来。
那两人一走,戚教授便领着我们到二楼一间无人的教室:“办公室里现在有老师,不方便,有些话也不好在校长面前讲,所以只好私下跟你们谈。”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他说,很巧,就是刚刚的事儿。
“什么意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叫刚刚的事,刚刚不就只见到杜伟他们吗?
看我们还没有悟到他的意思,他解释道:“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欺负人的事情,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那个女的,就是这么死的。”
我一怔,急忙问:“您的意思是那个女鬼是被欺负死的?原来您知道这件事?”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好消息,如果他能告诉我们那女鬼的身份以及她的死亡原因,那我们就不需要去档案室去挨个儿查了。
他恩了声兀自摘下眼镜揉了会太阳穴,接着长长喟叹起来,复又抬起头看向我们。他皱着眉,目光滞留在我脸上,但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英俊的脸庞,而是透过我看到了过去:“我那时候进这学校时,只是个小小的助教。大概就是我来工作的同期,也就是我住进学校之后没几个月吧,就被通知男女换寝,这种情况很少见,毕竟整栋楼那么多人一起搬东西换住处,怎么说都是大工程。照平常,一定非常多闲人对此侃侃而谈,偏那段日子,所有人都跟说好了一般,全部默契地对此讳莫如深。”
“为什么?”
“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因为那栋楼出了怪事,只是学校不让说,而且态度非常硬,有散播谣言的开除处分。”他重重吐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和朋友,我们摇头表示不抽后,他便自行点了一根。没有开灯的教室幽暗,烟上的一点火光明明暗暗,正在我看着有些走神之际,他继续说了起来,“因为我就是被换到B楼去的,所以对此我就特别上心,后来我私下悄悄问查过,说是半年前,那栋楼里死了一个女学生,其后便开始经常出怪事,我先给你说说那个女学生吧。”
我本能觉得他接下去说的东西会很沉重,便摸了把椅子坐下,竖起耳朵听。
照戚教授所说的时间来算,这女鬼死了恐怕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当时她是这所学校的一名学生,并不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农民,家住在那种外地偏远的农村,这个设定我听着很耳熟,果不其然,接下来戚教授所说的跟我想象的相去不远。
农民父母省吃俭用含辛茹苦把这姑娘供了出去,来到上海读大学,这个女孩子很认真,但是成绩算不上顶尖,只是在中上等徘徊。我觉得这可以理解,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像其他学生,每天只需要吃完了睡,睡完了看书,看完了再吃,大学生嘛,无忧无虑,哪里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去操心。
但是这个女孩不同,虽然父母给了她学费,可还有要在大城市里过活的生活费,这些零星琐事所需的费用加起来也够让这个小家庭不堪重负了。于是她就去打工,半工半读,分神劳身,所以我说成绩上不去也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个姑娘在火车站与父母挥泪告别之时绝不曾想到,不久的将来,她所面临的不单是生活的压力,还有更深的伤害,甚者,谁人又料到,这一次告别,一个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女就这样客死他乡,亲人与亲人也就此永生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经历,从小学开始读到大学,或者读到中专大专,但不论你学历到哪儿,只要你读过书,你曾经在那个名为班级的集体里生活过,回想一下,你会发现,好像每个班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被欺负的对象。
而总结一下,他们往往性格有些内向,不善交际,或是穿着“老土”,再或是就单纯因为长得不好看皮肤有点黑头发比较枯。就是这么些看似小得不能再小的的问题都会成为被人欺负的理由。
我曾经跟一个老同学就此问题探讨过,这老同学与我是初中校友,高中同班,但不在一个大学,不过我们还是常常联系,经常一起出去喝酒。这小子以前不是好东西,在咱们初中时他算是个小混混头子,欺负人的事情他全然没少干,到了高中才有所收敛。
那回喝酒我就问他,以前为什么要欺负别人,他说没为什么,老话一句,看着不爽呗。我又问别人啥样关你啥事你为什么看着不爽呢?他想了很久,告诉我,要是一定要细算的话,看不爽只能算是一个小理由,还有比如说看别人被欺负不敢吭声,亦或是别人打不过我,让我觉得自己很牛逼很吊,像个英雄。
我当时就说这算个屁的英雄,这是欺软怕硬,你整个儿就她妈是个坏分子。他只是笑笑,说了一句话:现在你叫我去欺负别人我也不会干了,小嘛那时候,所以我一直说人性本恶嘛。
他这是歪理我当他放屁,但他认为自己是英雄的那一段我倒是记下了,说到底,仍是不成熟幼稚在作祟,就像先前戚教授所说——很多学生,即便到了大学,还是不成熟,没法真正分辨是非。
【其余正文见作者有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因为一些人的不成熟和幼稚,再参杂些环境因素,另外一小部分人的悲剧就此诞生。
除了悲哀我实在找不出词来为其定义了。
这个女孩子边上学边打工,那些钱用来吃饭生活已是捉襟见肘,哪里有多余的去打扮自己用于娱乐。说到这戚教授感叹道他打听到这件事后,发现自己其实是见过那个女孩子的,经他回忆,那个女孩子头发乌黑但有些枯燥,时常扎在脑后,皮肤黑黑的,长得一般,穿得在当时来看也的确是比较“土”,再加上本身性格较为懦弱或是可能存在自卑感,随便谁朝她吼她都不敢吱声。听他这么一描述,我就知道,她就是那种可能会被欺负的类型了。
她常常只穿一件灰色的外衣,没几件换洗的衣物,所以每一件都因为常年手搓水洗而看起来脏兮兮永远洗不干净的模样。同寝室的三个姑娘则不然,她们皆是生活无忧者,有时间也有钱去打扮去穿新衣服。
人总是非常乐意去排斥与自己不同的存在,所以渐渐的,那三个姑娘就开始看不起她,嫌弃她,在她无底线的退让下,演变成了欺辱。
戚教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应该接一两句话,叫他继续说下去,但偏偏几分钟过去了,大家都沉默着。我其实有很多想说的,简直思如泉涌,但却因为它们争先恐后想往外冲而堵塞在了喉咙口,这样,我便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你们知道的,这样的事件里,我们可以把学生分成三种,前两种就是被欺负的和欺负别人的,另外就是围观的。这第三种还可以细分为两部分,其一是起哄的,唯恐天下不乱。其二是妥协的,他们不起哄,也对被欺负的抱有同情,同时也可能厌恶着欺负别人的人,但他们不发言不说话不作为,因为一旦他们出头了,他们可能变为第一种,所以他们选择明哲保身。”
我心道不愧是中文系教授,概括能力杠杠的,他没看到我敬佩的眼神,又道:“开始几个学生只是暗地里整她,但时间一长,发现她根本没有丝毫反抗,连怨言都没有,她们便开始肆无忌惮。把她的日记贴在过道里,踩她的书本物件啊都是家常便饭,这就引来了那部分起哄的,嘲弄、讥讽都叫她无比难堪。
后来的某一天,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在下课把她骗到操场一角的树丛附近,一面是墙壁,另外两面有几块油布封住,通道就只有她们进去的那条窄路。几个女生在里面扒光了她的衣服,还带了个男的来,说是看门,其实是看她们上演这场好戏。当时那女孩就吓傻了,被扒光衣服,还有个男人在场,这哪个姑娘家受得了啊!”
他狠狠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底猛撵:“她又不敢反抗,蜷着身子趴在地上哭,任她们对其拳打脚踢。”
“妈的,这几个小娘们够狠啊。”我骂道。
“狠?狠的还在后面!其实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油布,是她们事先拉起来的!她们打完了高兴了,不论她如何哭求,也不把衣服还给她,最后还把油布给掀了!”他说完我只觉得自己额上一抽,一股火气直往上冲。
“操场上那么多学生,还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所有人都看见了,上课的学生、路过的学生、闲聊的、踢球的甚至还有老师,都眼睁睁看着这个被扒光衣服的少女。等几个老师跑过来,肇事者已经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事后是追究了,可再怎么追究,再怎么处分也已经安抚不了这个女孩子受到的创伤。戚教授说反正后来她精神状况就开始渐渐不对了,时而一个人胡言乱语,时而上课时候蹲到教室角落里蜷着身子发愣,但多数时候还算正常,只不过十分阴郁,不与人说话。因为老家没有电话,父母打电话要走上一大段路,原本跟家里交流就比较少,所以当时的情况家里还不知情。”
说到这戚教授突然鼻孔里出了出气,我能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屑和愤慨:“学校看她多数时间正常又因为不想惹麻烦,再加上那几个肇事者家里条件比较好,就没有过多处理这件事情,甚至都没打电话通知这女孩的家属,想着时间能冲淡她的伤痛,说是这么说,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怎么可能?!这伤痛怎么可能冲得淡?
那几个肇事者干了这事,不过就是受处分,这对他们而言不痛不痒,谁晓得他们还是没有收敛,动辄就拿这事取笑她。终于,她自杀了,用身上余下的所有钱,买了条红裙子和一双红色高跟鞋,穿戴好,吊死在寝室窗前,把当天回寝室的那几个人吓傻了。再后来没多久,B楼就开始发生怪事。
先是404晚上明明关好的门会莫名其妙自己打开,又有附近寝室的学生看见半夜水台前站着个人,还有分明寝室里只有四个人却会看见有第五个人坐在某个角落。这种我听得太多了,不胜枚举,当然真实性我也不能保证。但后来我亲眼看见了,我也是那时候开始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脱自然的东西。”
我知道戚教授所说自己看见的就是他提过的那个倒吊着的人头,这让我想到我昨个儿夜里在三楼储物间门缝里看到的东西。
“对了,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罢,他便转身出去了。他走后,我们仨就这么静静坐着,谁也没有开腔。就这样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戚教授回来了,他递过来一封信,纸张发黄,一角还看得出有浸过水的痕迹。
我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是一封情书。”他说,“那个女孩子的。”
“啊?”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点头示意我打开看:“我打听到这女孩子的事情后觉得她太可怜,就悄悄去404给她烧过纸钱,这封信就是我在她书桌里发现的。”
我展信拿到朋友和艾暮眼前,我们齐齐凑过去看,只见上书六枚显眼大字:刘毅君见信好。
【今天大家表示我这么贤惠的作者太少了,哈哈哈哈哈。别这样我会羞羞,你们每章多多留言我就高兴了有木有!有木有!(好久没有用咆哮体了,风在吼马在叫,景涛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