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扭头看向罗莉,这姑娘也不矮,差不多有一米六八,只是因为比较纤细,故而整个人看上去较为瘦弱。
朋友将照片放下,问:“你外公是怎么死的?”
罗莉有些不明所以,显然她从未想过这件事可能关乎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她说她不知道,从来没有问过,生怕触碰到外婆和妈妈的痛处。她说从小她就能感受到外公的离去给家里人带来的伤痛。若是将全家比作一个完整的人,那么这件事就如同此人身上某个角落鲜血淋漓的伤,即便不脱下衣服展露人前,也隐隐作痛,自知其苦。
听她说到这,朋友蓦地像是想到一件事,他边往外走便道:“你家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回去接你外婆,然后去她家。”说着他催了一句率先下楼去了,我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外婆可能对此事有所隐瞒。方才她决意要我们立即来“救”她女儿,恐怕未必仅是关心女儿这么简单。
幸好从这里去白泐村正巧要经过平安镇,我们稍稍往里弯了弯,结果不出所料——外婆不在美容院里!
如此,我们当即带着莫名其妙的罗莉马不停蹄往白泐村赶。
到达白泐村时,时值黄昏,天还未有要暗的意思,从天际蔓延出的那抹橘红,像是融开的水墨,染得整片天都是,只是晕得并不均匀,这边一块儿,那边一缕的。
“快些走,一会天黑就不方便了。”朋友出言催促。走在我们前面的罗莉应了声,指着一堆民房中的一幢,也不管我们能不能辨出:“就在前面了,很快。”
这里的房子与罗莉家不同,此地还未进入规划,尚未拆迁,都是村民自家造的民房,青瓦红瓦都有,不知是先前下过雨了还是怎样,房顶瓦上湿漉漉的泛着光泽,屋檐边不时落下的水珠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的光,叫人看得头晕目眩。
穿过成片房屋我们拐进了一条小路,路的两侧仍是房子,我们的目的地在路的尽头,我特别注意了一下罗莉外婆家的大门是否正对小路,答案是否,大门像是有意错开一般,开在了外侧围墙的左边,并非中间,而且歪得十分严重。
我问朋友一般人家大门都是开在正中的吧?他此时正捏着下巴立在屋外的围墙脚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闻言朝我瞧了一眼,道:“你注意到门了啊,自古有云‘千斤门,四两屋’,可见一间房子的大门对其影响有多大。在开门的时候,就要注意其位置。门分龙边和虎边,青龙为左,白虎为右。很多地方的人认为青龙位代表刚阳、代表男性。青龙位壮旺,代表贵人及拥有镇压的力量。 白虎位代表阴柔,代表女性。白虎位壮旺,代表拥有捍卫的阴柔力量。 假如大门的位置偏左或便右,造成青龙短、白虎长,或者青龙长、白虎短则代表阴阳力量并不调和,男女权力强弱不均,白虎过旺代表事非之灾。”
“那就是开在正中?”我听了他这一长段,稍稍总结了一下。
“也不尽然。”他继续道,“一间屋位于正东、正南、正西或正北,是看气场,每间屋受子午卯酉这四种气场的影响,令此屋或极旺或极衰,若非有懂道之人精心安排,无法自行循气场而造。可懂道之人可不可求,故自古中国人就喜欢住在四合院,理由是可以平均地吸纳四大气场的五行,简单来说就是不出错则是好事。但实际上,不论什么房屋,它的门必定是往左偏的,可能角度甚微难以看出,但造的时候绝对会留心此处,这风水学上来说,这叫开龙边。”
我哦了声,算是听懂了一些,可罗莉外婆家这门也歪得太夸张点了吧。怎么说呢,总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罗莉此时已经敲上了门,好一会,才听到里头有动静。来开门的就是罗莉外婆,看见我们的时候她面不改色,淡淡道了声:“这么快就来了啊。”然后邀请我们进去坐。
这是一个带着有天井院子的大宅子,我抬脚往里,踩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上,总觉得到处都透着一股经年的气息,不论是脚下的泥土中,还是木门的缝隙,都隐隐透着一种道不明的感觉,我觉得这样的房子有些阴森,或者说是沧桑罢。
罗莉外婆弓着背走在我们身前,可能是落雨老人关节酸疼,她脚下的印子一浅一深,走路颤颤巍巍,待她轻轻推开里屋的木门,伴着轻响忽然来了一阵风,我下意识侧目,入目竟是一棵坐落在院子一角的桃树,所剩不多的粉嫩娇小的桃瓣紧紧簇拥在一起,互相拥抱着,在四周一片的土灰中如此夺目。那风从墙外挤进来,拂过桃树,洋洋洒洒又带落几片。人说“桃红又见一年春”,桃花自古喻春日,如今快到夏季,五月里还开着的桃花此刻也开始凋零,怪可惜的。
进屋后外婆就问我们罗莉家如何,我如实告知那边一片风平浪静,朋友则已经拿着罗盘满屋子开始转悠了。他看了会儿停下来对我说:“有点怪。”
其言下之意不就是这边有问题吗?罗莉与其外婆都是紧张地上前来询问。朋友告诉我,从罗盘的情况可以看出这里确实有灵异反应,但却跟美容院的走廊一样,都是曾经有。
我说这鬼生前他妈的是不是驴友啊?怎么一刻不停到处乱跑,这不是欺负人吗?
朋友说我们还要再细查一下,让她们不用担心,说着他又开始往各种角落里转,过了会儿,他边看边佯装随口道:“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同住吗?”
我注意到外婆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答道没有。
“老伴呢?”
“很久之前就过世啦。”老人垂了垂眼,我终于明白罗莉所谓能感受到的那隐隐作痛的伤是何。
朋友又继续问:“怎么过世的?”
据外婆回忆,罗莉外公大约是在二十六年前去世的,当时他工作的厂里出了一场事故,死了三个人,算是工伤也赔了抚恤金,但全家的顶梁柱从此没了可不是这么点抚恤金可以抚慰的。
说话间她一直垂头看着砌得并不是多么平整的地面,良久,直到哽咽出声,我知道那是作为未亡人对丈夫的思念,是她能做到的唯一的哀悼方式。
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没有人去打扰一个老人哭泣,人前尚且难以抑制的思念,在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怎可能不被黑夜放大无数倍,我想这二十多年,她一定常常在哭泣中入梦,又自梦中悲泣转醒。
并非小爷我多愁善感,我从来都觉得这样的感情值得去尊重,有人说这般纯粹而伟大的爱情只存在于那个年代,正因为我们缺失,才会如此动人。想到这里,我是动容的,我知道她绝不是装的,倘若她能做到用眼角下巴腮帮子诠释出这般磅礴的感情,那绝对是影后影帝级别才能做到的。至此我甚至无法对其方才的调虎离山计心怀怨念。
等她自己平静下来,天已经全暗了。朋友的意思是晚上我们视情况而定,实在不行就直接招魂。所以当下我们也不着急问她为何擅自离开美容院回来,当她留我们住下时,虽然我估计她只是随便客气一下,但我一口就答应了。
夜里吃了饭,我跟朋友站在院子里吹风,罗莉则在帮她外婆打扫。月光清凉铺在脚下,让脚步声听起来都带着丝丝凉意,我说:“听罗莉外婆的意思,他夫妻感情应该很好,他到底是不是要害她?他又为何回来?”
“你问我我问谁。”朋友冷冷将我打断,“我们现在能确认的就是这鬼的身份,至于其他,得看今晚。”
得,今晚我又不能早睡,我说你知不知道十一点后睡觉就是慢性自杀,结果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不是急性就行,现在死不了就成。
我觉得他大概真的是没有人性的。
罗莉外婆给我俩整了间小客房,看得出很久没有人住了,就算刚才罗莉帮忙打扫过还是脏兮兮的,不过也就一晚,凑活凑活还是可以的,再说了,再脏再乱点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老人和小孩睡得都比较早,大概九点半,她们俩就双双去睡了。
我跟朋友在房里大眼瞪小眼,大概瞪到半夜十二点不到些,朋友问我想不想去上厕所?
“啊?”我不确定地抠了抠自己耳朵,“上厕所?你想去?你想去就去啊,又不是女孩子上厕所还要人陪。”
他说他不想上,只是想让我出去上。
“妈的,你这是几个意思,让我出去引鬼出来咯?”我骂道。
“是啊。”
“……”
我被他连哄带骗地踹出了房间,站在黑乎乎门前抹了抹汗,外婆家的老宅子只有院子正中一栋二层楼,底层是厅堂与厨房,二楼则是两间卧室和洗手间。从一楼通上来没有多余的走道,三间房间的门就紧挨着楼梯口。正对着的是罗莉与外婆睡的房间,左边是客房,右边则是厕所。
说起来,我倒确实有点想上厕所了,否则他也休想把我赶出来不是。我抬手在墙上摸了好一会儿,没找着开关,只得一路摸黑过去,所幸三扇门挨得近,很快我就摸到了厕所门前。
金属把手特有的凉意从手心直冲而来,进门前我下意识往后瞧了眼,这一眼好死不死落在楼梯口下头。不知道有没有人害怕黑暗中的楼梯,我其实觉得是挺吓人的,总觉得那下面的黑暗中站着个人,你只能看到他的轮廓,无法看清他是谁,他是否也正紧紧逼视着你。
而现在,这个一直以来萦绕脑海里的恐怖念头,好像真的发生了,那直通通的楼梯下,一个瘦长的人形一动不动地立着,我分明看不清晰,却明确能感受到他正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浑身肌肉蓦地一紧,捏住把手的掌心倏然一转,我这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想那么多就如同滑鱼般溜了进去。
我将门狠狠推上,背靠在门上急喘,突然!耳边近在咫尺处传来一声低沉似叹息的声音:“啊……”
作者有话要说:一大清早起来赶稿。。。。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